而在这些事发生的同时,靖王与钟离炏仍旧在府中闭门思过,从未现身,甚而王府中人皆是深居简出,不闻不问门外事。
叶昔昭与太夫人听后,心性便是再镇定冷静,私底下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虞绍衡是别人不问他就不会谈及朝堂是非的 ,而她们又是内宅中人,素日只要事不关己,也就不会问他什么。是以,这一番惊涛骇浪席卷而至的时候,她们全然陷入了茫然。
冷静下来,直面现状之后,叶昔昭细细梳理近来的每一件事,料定是靖王出手了。
在外人眼中,他是在闭门思过,也必是在家中细细筹谋着如何将相府扳倒,如何为钟离炏报仇雪恨。
如今群臣大有逼宫之势,而他与承远王暗中勾结的事情其实已成了他与皇上、虞绍衡、萧旬等人心中公开的秘密。
很明显,靖王在权衡之下,不是断绝与承远王的来往,而是要将这势力利用起来,成为有恃无恐的屏障。
京城有群臣弹劾,外有承远王、几名将领拥兵虎视眈眈,承远王之女——当今皇后置身宫中,怕是也早已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局面,着实令人惊骇,皇上竟似在朝夕间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信任的倚重的,如今已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七皇叔与岳父、枕边妻齐齐联手,将他推至了风口浪尖。
而到这时候,叶昔昭自然无心去同情、担心皇上,她最在意的是虞绍衡与相府的安危——在这样的情形下,皇上便是依然想保他们不被波及,也已是有心无力。皇上如何能以天下做赌注换取几人安危。
不对,不对……
叶昔昭猛力摇头,用力掐了掐眉心。不能一味想这些让人烦躁忧心的事,要想一想别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近来虞绍衡与萧旬应对诸事时的一言一行,回想着他们言辞中曾屡次提及皇上的话,也忆起了虞绍衡时常去相府与父亲议事的情形。
这几个人,不可能对此全然不知不觉,不可能全无准备。便是只有私人恩怨,他们也不可能不会防范靖王出手报复。
叶昔昭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他们的应对之策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么?
她想找虞绍衡问个清楚,可虞绍衡在这几日间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身在何处在忙什么。
当日黄昏,她又得到了群臣跪地不肯离开的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人杖责几名带头生事端的官员,全无作用。剩余的官员依然不肯退散,反倒愈发激愤,甚而有人直言斥责皇上不肯降罪虞绍衡等人全然就是被蒙蔽了双目,这般庇护宠臣,分明就是要做无道的昏君。
……
局面无法控制,无从收拾了。
皇上无奈之下,听从了太后建议,下旨要将老老实实闭门思过的靖王请到宫中,有意请靖王从中帮忙周旋。然而,靖王并未奉旨进宫,命人进宫回话说病重,起不得身。
僵局是必需要打破的,太后与皇上一同去了靖王府,名为探病,实则是亲自请靖王出山。
请靖王出面的话,能有什么好结果?他势必要将侯府、相府、萧旬一网打尽。最重要的是,他有恃无恐,甚至于,已生反心。
靖王极可能让皇上成为一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从此权倾天下。
她一个女子能想到的,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不可能任由局面走至让靖王如愿的地步。可她又是如何都想不出,扭转局面的转机在何处。
府中的气氛这几日一直分外沉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忐忑,都在害怕侯府一朝失势使得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乱成一团了,她便是强作镇定,也要一如既往。
到了时辰,叶昔昭如常前去太夫人房里。
虞绍衡已经在太夫人房里,鸳鸯正帮他换了一盏茶。
看着样子,是已回来一阵子了。
叶昔昭探究地看向他,想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昭示着他来日前程的征兆。
可他平静如常,眸子仍然灿若星辰,心绪无从探知。
太夫人比之前几日,此时倒是平静几分,与叶昔昭说了几句家常,便摆手笑道:“你们回房吧,稍后绍谦、绍桓就到了,我有话叮嘱他们。”
夫妻二人称是退下,返回莲花畔的时候,虞绍衡握住了叶昔昭的手。
叶昔昭侧头看着他,“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第76章
【一更】
虞绍衡无声一笑;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缓步回到房里。
到了莲花畔楼上,他落座之后;叶昔昭站在他面前;柔声问道;“绍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担心你,别瞒着我。”
虞绍衡将她安置到怀里,下巴抵着她肩头,“要让你担惊受怕;我险些就要后悔成为官场中人了。”
“……”
“若是我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安心在家等我。”虞绍衡这话并非询问;“昔昭,答应我。”
“你要去哪里?”叶昔昭一听这话,就不自主地环住了他身形,“是要去带兵征战,还是……”还是会被迫于无奈的皇上降罪,发落至地方?
“不论我怎样,你只管安心留在家中,帮我照顾娘。我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
“……”叶昔昭沉默半晌,顾及着他此时情绪,勉强应了一声,“答应你。”
当晚,虞绍衡用罢饭就又出门了。
叶昔昭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愈发愁闷,如何也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夜半时,鸳鸯急匆匆过来通禀,太夫人身子不妥当,头疼得厉害。
叶昔昭慌忙先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之后穿戴整齐,赶去了太夫人房里。到了院中,吩咐下人不必知会二夫人与三夫人——二夫人有身孕,三夫人刚刚新婚,都不宜惊动。
太夫人躺在床上,双眉紧蹙,手无力地按着额头。
“太夫人。”叶昔昭到了床前。
“你来了。”太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告诉她们不要惊动你们,就是没人听。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您脸色这么差,必是疼得很厉害,怎么能强撑着呢?”叶昔昭心急不已,“我帮您按一按,看看能否缓解一些,太医过些时候就到了。”
“既是请了太医,等等就是,你就别受累了。”
“不行。”叶昔昭唤来鸳鸯,两人劝着太夫人斜躺在床上。
鸳鸯转去搬来小杌子,叶昔昭落座之后,双手落在太夫人头部,帮太夫人暂缓疼痛。
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叶昔昭的手,“你这孩子,倒是与旁人不同,没留过长甲。”
叶昔昭笑道:“您忘了?我是个贪吃的,平日里总是琢磨着做些糕点菜肴,下厨的时候,指甲长了诸多不便。”
太夫人被引得笑起来,“还说自己贪吃,嫁进来这么久,也没见你胖一分一毫,这半年甚至清减了不少。”
“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叶昔昭转而问道,“您是不是担心侯爷才头疼的?”
“是啊。”太夫人也不瞒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不自主地有了心火。”
婆媳两个散漫地说着话,直到太医前来诊治。
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下人又照方抓药回来,给太夫人煎服,前前后后用去半晌功夫。
太夫人服完汤药,看看天色,连连唤叶昔昭回房歇息。
叶昔昭却是继续坐在小杌子上,帮太夫人 头部,又笑道:“等您睡了我再回去,您就只当哄着我了——我回去也睡不着。”
这儿媳是越来越体贴,越来越会哄她高兴了。太夫人心里暖暖的,还是道:“再把你累坏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抿嘴笑了起来,“我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娇气。”
太夫人见她坚持,也只好让一步:“等我睡了你就赶紧回去。”
“嗯。”
叶昔昭是这么应着,等太夫人睡着以后,却还是留在床前照看着。
虞绍衡总不在府里,太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再者,在这一年,太夫人与她,相互的体贴照顾扶持,已由婆媳间的本分变成了宛若母女般的真情,她是真从心里害怕太夫人会病倒。
一整夜,叶昔昭就守在床前,去寻了一本太夫人日常翻阅的佛经来看。如今,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万分焦灼。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叶昔昭放轻动作起身,将佛经放回原处,转去太夫人这边的小厨房,做了清淡可口的几道小菜,又熬了粥,一一盛入碗盘,放到托盘上,端到餐桌上,转去寝室看太夫人醒了没有。
太夫人已坐起身来,正听鸳鸯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叶昔昭,有些心疼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照看了整夜?”
叶昔昭只是一笑,随即对鸳鸯道:“你去摆饭,我服侍太夫人。”之后拿过衣物,对太夫人道,“您想在哪里用饭?”
“还是去外间用饭吧,我好多了。”太夫人笑着下地起身,随即身形却是猛地一晃。
叶昔昭的心绷成了一根弦,抢步过去扶住太夫人,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 焦虑的呼唤:“娘!”
太夫人站稳身形,缓缓转头看向叶昔昭,片刻后, 着感动、释然的笑容漾开来,她握住了叶昔昭的手,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侯府陷入风雨飘摇之际,她的长媳不曾在人面前现出一丝慌乱,待她只比往日更孝顺,此时脱口而出的这一声娘,是情急之下心绪、情意的显露。
叶昔昭眼中却慢慢浮现出泪光。
这一声娘,她自成婚之初就该随着虞绍衡唤出,可是那时两家人的关系简直就是剑拔弩张,她与虞绍衡呢,算是对彼此无形地报复,见到对方的长辈,不过是敷衍了事。
也便是因着她的缘故,二夫人、宋歆瑶日常也随着她的称谓唤太夫人。
而太夫人从未在明面上计较过这些,求的也只是她能对虞绍衡好一些。
就这样,这件事就随着时光流逝成了阖府默认之事。而在外人面前,婆媳两个也总是将称谓这一节刻意略过。
先前,叶昔昭暗自思忖过这件事很多次,起初是怕改变得彻头彻尾反倒让太夫人、虞绍衡心生狐疑,后来便是苦于找不到改口的机会,且觉得做得太刻意了更不好。
她一直在寻找一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只有婆媳两人,改口之际与太夫人认错。可是以往太夫人身边无人服侍时,她总是在当时忘掉,事后想起来,再寻找机会就难了。
连她自己也没料到,这件事会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
“娘。”叶昔昭看着太夫人,因着太多太深的愧疚,眼中浮现了泪光,“以往……”
“不说那些。”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和蔼地笑了,“帮我穿戴,陪我用饭。”
“嗯!”叶昔昭用力点一点头,服侍着太夫人穿戴、梳洗。
婆媳两个一同用罢饭,三夫人过来了,进门之后恭敬行礼:“儿媳刚刚得知,母亲昨夜身子不舒坦,此时可好些了?”
三夫人进门之后对太夫人便是这称谓。这幸亏是今日改口了,否则,她日后就只有坐立难安了。
太夫人笑道:“你大嫂细心照看着,我已没事了,你尽管放心。”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行礼,“大嫂辛苦了,怎么没去唤我来侍疾呢?”
叶昔昭温声道:“我应付得来,就没让人惊动你。”之后又看向太夫人,“娘可有想吃的糕点?”
“没有。”太夫人连连摇头,“你熬了整夜,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经。”
叶昔昭也就没推辞,笑着告退,回到莲花畔的时候,头沾到枕头,才觉出了乏得厉害,过了些时候,睡意袭来。今日朝堂的局势只有更紧张,若是醒着也不能做什么,那倒不如在睡梦中度过。入梦之前,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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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在钟离烨与太后亲自登门相请之后,才出了王府,与皇上一起出现在群情激愤的官员面前。太后则留在了靖王府,与靖王妃闲话家常。
靖王面对着一众官员,扼腕叹息:“你们这又是何苦!”之后恭声询问钟离烨,“皇上,与群臣去金殿议事可好?”
钟离烨苦笑,“这话朕已说过数次,他们不肯。”
靖王便又转身,苦口婆心地规劝一众官员,结果,官员在他允诺一定会规劝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之后,去了金殿议事。
钟离烨坐在龙椅上,虽说早已预料到今时情形,还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靖王自先帝登基之时,便是满腹不甘,这是皇室中人心知肚明的。的确,他是有理由不甘——同是皇族嫡子,他文韬武略全不输先帝,可是最终坐到龙椅上的,却是先帝。
先帝在位时,几次大兴文字狱,其实也是有意利用这种机会,铲除靖王羽翼,为此,便是连累诸多无辜之人,也认了。
两兄弟暗中斗了二十多年,先帝没能完成除掉靖王的夙愿,便驾崩离世,这烫手山芋就落到了他与太后手中。
他登基前后,全凭先帝给他留下的几名重臣鼎力辅佐,永平侯便是其中之一。老侯爷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又为朝廷培养出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虞绍衡。
老侯爷与虞绍衡先后手握重兵,那时的靖王不敢造次,他只能在虞绍衡扬名天下时发动官员弹劾。
后来,为着分割、掌握靖王在朝堂的势力,他让年纪轻轻的虞绍衡担负重任。太后让暗卫迅速发展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分散到各地,尽可能地获知举足轻重的文武官员的底细。
这是虞绍衡与萧旬被他始终重用的真正原因,这是他对相府、侯府结亲反应平平到后来双手赞成的原因。相府、侯府都是与靖王不睦的门第,两家结亲,才能在一段时间与靖王势均力敌地抗衡。
只是他手中能担当大任并能让他深信不疑的人终究是太少了,有时候他恨不得虞绍衡能有j□j之术,一面帮他在朝堂掌握军政,一面能在外面手握兵权帮他威慑靖王。
可惜的是不能。
而叶舒玄呢,忠心耿耿、尽心竭力、从无野心,可毕竟是半个文人墨客,太平盛世时这种人为宰相再妥当不过,遇到险情时,就不能震慑官员了。况且,靖王是自先帝、太后到他都棘手的一个人,旁人就更不用提了。
之前,他明里暗里逼迫着靖王暗中培养或是他已获知的势力显露出来,真到了这一日,还是怒火中烧。
靖王用意分明,要逼迫他低头成为傀儡,之后,便是要皇后诞下皇子。野心适可而止的话,是让他的子嗣继续做傀儡;野心无疆的话,过几年……这天下怕是就要易主他人之手了,不是靖王就是承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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