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妾身看来,无论皇上抛出此案的初衷为何,最终他都不会将事情闹大,以至于到无法收场的局面。毕竟皇上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储君,此举危害江山社稷,实是极为不妥,且早已为朝野上下所诟病。那些尸位素餐的言官们虽不敢当面向皇上进谏,但以皇上的耳目神通,早应该对此等情形心知肚明,故而他当不会借此案开始清除异己,以致弄得人心不稳,甚而会危及到他的皇权帝位。”
冷衣清登时由衷地赞道:“还是夫人见解得分明!”
苏香竹不由得嫣然一笑,“大人此话不过是在讨好我罢了!其实大人应会比我看得透彻,只不过此刻大人的心中,当是另有所虑吧?”
面对如此聪慧的夫人,冷衣清知道无法相瞒,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皇上以严兴宝的性命相挟,那个鼠目寸光且又爱子如命的严域广,怕是会将我等所谋之事全盘供出。如此一来,即便是皇上为了稳定朝局,不会立时对所有参与其事者翻脸动手,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祸临头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
“难道大人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严域广的手里?”
“那倒是没有。我虽答应相助济王,却从未与其有过任何书信来往。而且仅有的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处极为隐秘之所,连严域广都未曾到场参与。”
“既然严域广空口无凭,大人又何须担心?只一句‘随意攀咬’,便可将他的指控驳了回去。”
“严域广虽是无凭无据,可只要他在皇上面前供出了我的名字,以皇上那种多疑的性格,恐怕多少都会有些相信,从此在心中种下猜忌。”
苏香竹却是颇不以为然地道:“这宫里宫外,满朝上下,哪还有一个不被皇上所猜忌的人?!”
听到夫人这句随口的牢骚话,冷衣清不由得心中一懔,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定亲王!皇上似乎只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的假货。难道他确实是皇上的人?若果真如此,他是否也在这场戏中扮演了某种角色?然而自己又实在无法相信,这位背景复杂的定亲王竟然跟郑庸一样,仅仅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
这时苏香竹忽然叹了一声,自语道:“只是此案过去之后,对于那位济王殿下,不知皇上又会存了怎样的心思?他,总不至于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吧?”
“皇上的心思,恐怕只有他自己能猜得到”冷衣清无奈地接了一句,却又突然顿住了话头,摇头叹道,“不!还有一个段朴青!他定是已经猜到了皇上的心思,才会做出如此应对,而我却直到此刻,都还没有完全弄明白!”
“大人却是把妾身给说糊涂了!”苏香竹忍不住埋怨起来,“大人执掌中书要务,几乎日日在君前奏对,尚且摸不透皇上的心思,怎么他段朴青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根本没有多少面圣的机会,却会对皇上的心思了如指掌?”
冷衣清似是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沉思良久,方不太确定地道:“段朴青,或许是从花凤山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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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内,府尹段朴青段大人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品茶。
看到他这副意态悠闲的样子,刚从外面进来的府尹大人的心腹吕主簿,不由苦着脸道:“捅下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大人居然还有闲情在这里品茶?!”
段朴青轻啜了一口茶,笑着问道:“什么马蜂窝?”
“当然是严氏一族啊!大人如此做法,定是会大大得罪了他们,今后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段朴青叹了一口气,但面上的表情仍是颇为轻松,“我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既然此案的原告、被告及证人一样也不缺,我们京兆府便没有迟迟不开审的理由,无故拖延难免会落人口实啊!”
吕主簿却是摇头道:“虽是原告、被告及证人齐全,但被害人的尸身至今也未找到,说此案证据不足也不算牵强。再者说,我们京兆府拖了几年尚未审结的案子即便没有上百件,怕也有七、八十,又何必在意这件新出的案子再多拖上一些时日?落人口实的事情大人可没少干过,为何这一次却偏要做个得罪人的清官呢?”
“这回怕是不想得罪人也要得罪人了!”段朴青又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卷往旁一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不过是要看会得罪哪一方而已。”
“可是我的大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严家的人啊!何况济王殿下还亲自过问了此案!”
段朴青却是大大地摇头道:“你就知道严家!我且问你,你可知前来报案的那对少年男女是何人?”
吕主簿眨巴了几下眼睛,点头道:“这个属下自然清楚,他们是花府的人。昨日王捕头还去花府查问过此案的一些详情,虽是未见到那对报案的少年男女,但确已证实他们一个是花凤山的女儿花湘君,另一个是他的外甥寒冰。”
“这就是了!既然他们都是花府的人,又岂是我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能得罪得起的?”
吕主簿忍不住又眨巴了几下眼睛,伸出右手的食指向上指了指,期期艾艾地问道:“大人……莫非指的是……那位王爷?”
“啪”地一声,段朴青将手中的空茶盏往身旁的案几上一放,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同样也伸出右手的食指,更用力地向上指了指。
吕主簿这次连眼睛都吓得忘记了眨,脸色更是变得一片灰白,“这案子……竟……通了天?那花凤山……到底是什么人?”
第七十八章 医国圣手(一)
百草堂论规模,在全景阳城中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医馆,论实力,堂中坐诊大夫的人数实在是少得可怜,算上老板花凤山,也不过才三个人。而且百草堂还有个奇特的规矩,只看疑难杂症,普通的头疼脑热概不接待。
可是即便如此,每日到百草堂求医问药的人仍是络绎不绝,而且还大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以至于仅仅几年之内,百草堂附近便接连增开了好几家客栈,专门为那些暂时看不上病的人提供食宿。
其实这些求医的人大多都是慕名而来,至于说百草堂究竟治好了多少患者,却是无人真正知晓。一来是百草堂从不对外宣扬,二来是那些病人因患的是疑难杂症,大多也不愿让别人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百草堂之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众所周知的是,百草堂门前的匾额是当今皇上御笔亲题,而百草堂的老板花凤山,更是皇上钦封的“医国圣手。”
这一切的由来,还要从当今皇上的生母严太后说起。
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在遗诏中传位给严贵妃所生的皇长子浩星潇启。新帝登基,本是后宫之尊的严贵妃自然便成了严太后。谁知这位严太后在成了大裕国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之后,却因为终日思念先皇,郁结于心,竟突然间失明了。
面对如此怪疾,宫中的太医皆无法可施,皇上虽是雷霆震怒,却也束手无策。
如此过了数年,大家都以为太后的眼疾再也治不好了。可是就在连皇上本人都放弃了希望之际,却忽然有人向他举荐了一位少年神医。据说,这位少年神医精于诊治各种疑难杂症,曾经仅用了半月的时间,便医好了一位因痛失独子而哭瞎双眼的村妇。
皇上虽是半信半疑,但事母至孝的他还是派人将那位少年神医传入宫中,封他为临时御医,专门负责医治太后的眼疾。
结果,奇迹就在三个月之后发生了,失明数年的严太后竟然完全复明。
皇上在大喜之余,当然是要对这位少年神医大加封赏,谁知却被他婉拒了。而且他还以医术未精,仍需四处游历访寻世外名医为由,辞去了临时御医一职,离开了京城,从此不知所终。
直到数年之后,在景阳城东一片并不很繁华的街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间规模不大的医馆。初时人们还不甚在意,毕竟在偌大的京城之中,像这样规模的医馆少说也有十几家,更别说还有几家规模远超于它的大医馆了。
谁知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家本来无名的医馆忽然挂出了“百草堂”的招牌,又忽然多出了许多前来求医问诊的病人,而且这些病人一看就都是官宦富贵人家的内眷,不但出手阔绰,态度竟也极是谦恭。
那些原来不知内情的人们这时才发现,那副写着“百草堂”的匾额竟然是皇上御笔,而那位百草堂的老板竟是皇上钦封的“医国圣手”,而且这位“医国圣手”也非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位医好了太后眼疾的少年神医花凤山。
于是,百草堂从此声名鹊起,花凤山也成了京城中首屈一指的花神医。
然而,几乎没有人认真地想过,这位“医国圣手”既然在当年已经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为何今日又重新回到京城,借着皇家的势力,经营起了这间不大不小的百草堂?
虽然花凤山依然是一介布衣,可他那座就建在皇城边上的宅院却是极为宏伟气派,其规模堪比王侯府第,明显有“逾制”之嫌。而更为令人侧目的是,那座宅院的大门前所挂的匾额之上,竟然写着“花府”二字。
依照大裕律法,唯有官职在身的臣属以及有爵位品级的皇亲贵族的宅邸,才能够称之为“府”,其余的人家顶多可以称为“宅”。
可是“花府”的匾额自挂出那日起,至今已有近二十年,竟从未有人对此提出过质疑。平民百姓当然不会关心这种事,那些达官贵人们一个个精明通透,也决不会多管这样的闲事,而真正应该管这件事的人,当然是景阳城的父母官京兆府尹。
不过事情奇就奇在这里,京兆府衙门虽然距离花府并不是很远,可是历任京兆府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公然违反律法的行为。尤其是到了段朴青段大人这一任府尹,明明他手下的捕头都已登过了花府的门,却并未觉出有任何不妥。而且在京兆府内,无论上下人等,甚至包括府尹段大人自己,张口闭口所提的也皆是“花府”,想来是对花凤山这一蔑视律法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此次出了严世子杀人一案,一下子令“花府”之名传遍了大街小巷,更是将这花府的主人“医国圣手”花凤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关于此案的各种消息刚传出来时,这位花神医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也卷入其中,故而外面虽然已闹得沸沸扬扬,可花府中还是保持着惯常的平静。
直到事情已过去了两日之后,三月初五早上,京兆府衙的两位捕头突然登门造访,这才惊动了花凤山。
待到从那两位捕头口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这位花神医倒是极为配合,马上命人去叫自己的女儿和外甥过来问话。结果被派去的人很快就转了回来,说是小姐自那日游湖之后,便染上了风寒,正在卧床休养,不宜见客,而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会友去了。
两位捕头听得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是就此空手而归,少不得要受到上司的一顿斥责,而且此案关系重大,弄不好还会因办事不力而挨上一顿板子。可若是赖着不走或干脆拿出官老爷的做派使强耍横,以此来威逼花凤山交人吧,他们又实在没有那个胆量。因为来之前府尹大人曾亲口叮嘱过他们,无论花府中人的态度如何,他们都绝不可在花府造次生事。
说起来还是人家花神医有大家之风,见两位捕头面露为难之色,却又不敢张口强求,不由洒然一笑,道:“虽然他们二人都不能来此回两位公爷的话,但是那日跟他们在一起的小丫头翠儿也可算是一位证人,不如将她叫来,把当日的事情说清楚,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两位捕头顿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就这样,小丫头翠儿被叫了过来。
一见到翠儿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时,两位捕头都不免有些失望,担心她年幼胆小,恐怕所知有限。可是待到翠儿一开口,这两位捕头大人便同时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但口齿伶俐,而且条理清楚,将那日湖上所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且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两位捕头如听书一般地听完了翠儿所讲的故事,同时心中还都在想,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定是还没学会说谎,她的话绝对可信。
送走了那两位心满意足的捕头大人,花凤山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翠儿,不由得“哼”了一声,问道:“这些话可都是寒冰那小子教你说的?”
翠儿的大眼睛骨溜溜一转,摇着头道:“不是公子教的,事情的经过原本就是那样的。”
花凤山不由一瞪眼,“那小子定是答应了你什么好处,否则你这小丫头怎会如此地维护他?!”
翠儿抿着小嘴儿一笑,“老爷,公子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孟姐姐讨回个公道。这事儿连小姐都被他蒙在鼓里,怕她知道了担心,您也就别为难公子了”
“哼!你这小丫头竟与他合起伙来骗湘儿!湘儿还以为那船家真的死了,到现在还在难过不已。”
“一定是爷爷告诉您的!原来您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知道又有何用?!”花凤山阴沉着一张脸,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翠儿看得不由一呆,从未见过一向和蔼可亲的老爷会如此烦躁不安。她只好睁着大眼睛站在那里,不敢再多话。
半晌,花凤山停下了脚步,对翠儿道:“方才苏府的人传话过来,苏老夫人的背疾又发作了,你陪湘儿去看看。”
翠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告诉爷爷去备车。”
“记得走后门,方才你不是告诉人家湘儿病了嘛!”
“是。”翠儿忙跑了出去,临走时仍是有些担心地偷偷看了花凤山一眼。
不久之后,花府的管家花英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小姐已经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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