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第1部分

作者：吉子



☆、01　离落

我叫离落。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离，是分离；落，则是衰落。

两岁那年，父母车祸离去，我被接到乡下的姥姥家里。姥姥家很小，睡觉的时候我要跟姥姥挤在一起，我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都缩进姥姥的怀里，很暖和。姥姥很爱笑，轻轻的抿着嘴唇的笑，听说姥姥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后来被一个穷小子骗了才到这乡下里。我不知道大家闺秀是什么，我想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女生。

姥姥给我讲好多的故事，有童话的也有她自己的。我一直听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姥姥的声音温温的轻轻的飘在上空，我很喜欢听着姥姥的故事看着蓝蓝的天，那让我感觉躺在白云上软绵绵的，很舒服。

姥姥唤我落落，后院养了一只小黄狗，它刚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我叫它落子，落落与落子。姥姥每次喊我的时候，笨蛋落子就以为喊它，汪汪的叫个不停，我会拍拍它毛茸茸的脑袋，很生气很生气的笑着。

可是姥姥不会再叫我了，她最后一次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只能看着她的嘴微微张启，双眼定定的看着我，渐渐的溢满了雾气。我不懂那里面的意思，后来，姥姥连嘴巴都不能动了，她看着我，慢慢的抿着双唇，笑了。落子俯在姥姥身旁，垂下耳朵，呼吸渐渐平缓，它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东西了。

那一天，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香，姥姥带着落子去看爸爸妈妈了。

城镇的舅舅被迫接我离开。舅舅的一家很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就像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落子一样，他们的眼神，跟寒风一样冷冽。我住在书房里面，吃他们吃剩的饭菜，无论白天夜晚都不出门。没有人打扰我，我也没有哼声，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我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喜欢舅舅他们，可是我感激他们让我住在书房里。这里给了我不同于村子里的全新的世界，读书，我甚至两天忘记了吃饭。

可是，舅舅家开始不安静了，我常听到门外有吵闹声，东西碰撞声，动作激烈得让我的门板都砰砰作响。我缩在一个角落，看着门被打开，舅舅狰狞的把我揪起，一拳又一拳的打在我的身上。他说我是煞星，他说养了一个废物。

煞星是什么，我想是让人很讨厌的人，讨厌得让上帝要把他身边的人都带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小房间里多久了，直到我身上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能打了，直到我吐出一地的红色，我终于出来了。

医生说，我病了，而且治不好。

舅舅很生气，他不想养我了，因为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那笔遗产他动不了。他说他不是我的亲生舅舅，他要把我丢给孤儿院。

我知道孤儿是什么，孤儿就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我喜欢孤儿院，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他们不像村子里的人那样推倒我，也不会像城里的人那样厌恶的看着我。

可是我却没办法跟他们在一起玩，因为我不会说话。不，应该说我不懂说话，姥姥离开那年，我哭哑了嗓子，然后我忘记怎么说话了。

我喜欢爬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刚开始爬的时候常跌得我浑身淤青，伤口没好，我又偷偷去爬了。终于有一天，我爬到了树顶，我笑得忘乎所以。听说人离去了就会到天上，我以为这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院里的老师常东奔西跑的找我，看到我又爬到树上气得脸都红了。我被他们慌手慌脚的带下来，他们哭着骂着，我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解释，他们夸张的表情于我就如图画一般，没有任何的温度。

八岁那年，我终于能说话了，因为小离，我在孤儿院门口捡到的婴儿。

捡到小离的那天下着大雨，我很喜欢打雷，闪电会把天空划得很亮很亮，我总是瞪大眼睛，期望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我想那轰隆声会不会把天响塌，然后把爸爸妈妈还有姥姥落子都放下来。

我发现小离的时候，他身上只裹着一张很薄的毛巾，八月的天已经开始起风了，他缩成一团，呜呜的哭着，哭声很小，有点嘶哑，大概哭了整一个晚上。

我觉得落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比他还要大，而且他皱巴巴的好难看。我用食指撮撮他的脸颊，软乎乎的，有点冰凉，他突然张开嘴巴含着我的食指，痒痒的，突然他睁开眼睛，他看着我张开双手依依呀呀的叫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

我笑了，我知道上天终于派了一个小家伙来陪我。

小离长得很小很小，一岁了才能爬，快三岁才能走路。他学会了第一个字是落，他指着天空咯咯的笑着，口齿不清的说着“落”。

小离很受孤儿院的欢迎，因为他长得很可爱，见人就会笑，所以大家都会把吃的先给他，可是他却会偷偷的给我带来。

我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跟他玩游戏，度过了好几个春秋，我们都长大了。

小离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儿子，更是我的救赎。

我说。

小离说我是他的世界。他说话的时候会看着那蓝蓝的天空，纯澈的眼里荡漾着圈圈涟漪。

那一年，我二十三，小离十五。

我把爸妈留给我的遗产都提了出来，除了留一部分给小离外，全都送给了孤儿院。阿姨她们都很感激的看着我，甚至有几个噙着泪水说我是好孩子，我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孤儿院是我的家，而我只剩下这个家了，哦不，我还有小离，一直伴在我身旁的小离。

小离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偷偷喜欢着，我一直知道的，他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他似乎有点恼怒，每次都冷言冷语的对待那些女孩子，可偏偏她们却更加喜欢他了。

我说，女孩子应该像花朵一样呵护。小离说，他只想呵护我这一朵花。

我是什么花呢？我笑着摇头。我这朵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急速凋谢了。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跟小离同年，喜欢穿粉色碎花连衣裙，竖着两个小辫子，笑的时候两颊浅浅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她喊我落姐姐，声音清脆而明亮，仿佛要把阳光都倾泻到我的心窝里，她跟我一样喊小离，只是声音柔柔的绵绵的像是藏着东西一般。

这是个年轻又活泼的女孩子，她比我好多了，起码她有个我没有的健康的身体。

我把想法告诉小离，他很生气，他怒视着我，双眼冒火一般，他说，他不是我的孩子！小离第一次跟我冷战，一个星期不跟我说话，甚至看到我的时候会把眼神错过。我有点难过，可是我却会偷偷的看他，给他留着好吃的东西，晚上会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

我终于又病了，我知道我的病一直没好过。最近常常感到恶心，走着路的时候会短暂的失明。

上帝终于也要把我带走了吧，我想。

但是我却不高兴了，因为我还不放心小离，这个喜欢装酷跟我撒娇的孩子。

小离疯了似地踢开门，他踉跄的跑到我床前，差点摔了一跤，我看着他，想要取笑他破坏了平日冷酷的形象。

小离身后跟着那个很可爱的女孩，她的眼睛红红的，她悄悄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小离的，她让我快点好起来，不然小离太可怜了。

我没有回答，我这个累赘不在了，小离不是应该更轻松吗？他不应该跟我这样的人相依为命的。

小离哭得很难看，但我却没有像今天一样暖和，他说我是自私鬼，他说我是笨蛋，他说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笑着把这些称赞都收下，我让小离把窗帘拉到最大，我要一直睁着眼看那片天空。

小离，你知道吗，童年的我渴望触摸到天空，因为我的亲人就在那里。现在的我依然渴望天空，因为它就跟你的眼睛一样漂亮。我想，过了不久我就要上去了，这次我要静静的看着你。不许挑食，不许熬夜，不许胡乱生气，要是犯了一样，我就让雷公伯伯提醒你。

小离用力抓着我的手，似乎想要抓紧我的灵魂。他哭着，渐渐没有了声音。

我听着风声，静静的闭上了眼睛。风带来了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是姥姥来接我了吗？我笑了，一如姥姥离开时那般。

小离，我不是你的世界，我带你而来，却不能带你而去。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

声音越飘越远，我想，我终于离开了。

我用一生上演着分离，却从来没有团聚过。

漫天飘落的花瓣画着我的名字。

离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走向：第一卷有点悲，第二卷有点轻松，第三卷有点纠结，第四卷正在写……

再提醒，其实这是披着正经皮的小白文，请各位小心雷点=　=

☆、02　九丫

我在追寻，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追寻一个影子。

叶影下，听风的男子衣袂翻飞，任三千青丝随风妖娆飞舞。一身白衣明净如云，一双眸眼剔透如镜。

仿若梦境一般虚幻飘渺，又如现实一般刻骨铭心。

我在什么地方？

停下脚步，我与他遥遥相望。

我轻声问，你是谁？

回答我的是无边的寂静，还有风吹的飒飒声……

来吧……来吧……

去哪？

来吧……属于你的地方……

***

我不知道天上是怎么样的，起码不会像我童年时呆过的村子一样，草棚，茅屋。

我叫九丫，我只有十岁。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其他的被父母送给了人。

我怎么会是九丫。

我想是不是我平时常缠着上帝说话，他不肯要我，把我踢下来了，然后，我掉到了别的地方，当了别的人。

九丫的身体很瘦弱，虽然十岁了，可是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们家里的环境不好，很不好，我在姥姥家虽然很艰苦，可是一日三餐不会短缺，而他们却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我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很难受，九丫也许是饿死的。

九丫的母亲带着女儿去耕作，父亲跟儿子在家缝衣绣帕子，这个世界似乎男女颠倒，让我很不习惯，幸好九丫脑子有点痴呆，偶尔问了点常识问题也不会被人怀疑。

我住的这个屋子整天黑漆漆的，跟舅舅家的书房一样，呆久了我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我缩在角落，总是担心那个凶神恶煞的舅舅会破门而入，然后狠狠的打我一身，刚来的那几个晚上，我几乎都没有睡好，半夜常被风声惊醒，然后愣愣的看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斑斓，直到摸到那不同于冷冰冰的地板的枯草，我才有点睡意。

我要了解现在的情况，可是偏僻的农村里我又能知道什么呢，甚至无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哪个皇帝上任。对他们来说，能吃能睡，就是最实际又最幸福的愿望了。

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半残废，依靠家里几个薄弱的劳动力养着。九丫的家人很善良，他们不会厌恶的看着我，不会趁没有人的时候打我，他们会温柔的给我喂饭，陪我说话。

每天伴随着鸡鸣起床，天亮了，我会垫着脚从那小窗户往外望去，可是身子太矮小了，只能看到那繁茂的枝头，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湛蓝的天空，我找不到我存在的动力。

我很沮丧，有点烦躁，说是保护我，可是这样跟囚禁我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是那个痴呆的九丫。

这天，我偷偷在门缝里卡了块石子，那么他们关门就不能关紧，待他们都走远了，我费尽的拉开大门，扑鼻而来的清新空气让我精神抖擞。

原来我住在海边！

我踉踉跄跄的跑过去，看着那如天空一般纯澈的大海，张大了嘴巴。这是海风，这是海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一个波浪汹涌而至，我惊慌的往后倒退，跌坐到地上，看着那波浪在我脚边停下，卷起一堆沙又慢慢散去。

我笑了，笑得很高兴。我在大海面前如此的渺小，原来大海是拥有跟天空一样广阔的颜色！

突然，我后脑一疼，往后一看，居然是一粒小石子，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又是一疼，这次的石子比较大粒了。

“笨丫笨丫！你爹娘不是锁着你吗，你怎么跑出来了！”几个孩子围着我哈哈大笑，有的还拿起石子扔我。

我一边躲一边皱着眉头，原来他们锁着九丫也是怕被人欺负吗？

越来越多人，我忍无可忍，拿起收获而来的石头回击。孤儿院的生活不丰富，扔石子可是比较热门的娱乐活动，而我更是百发百中，不久，就换成那些孩子呀呀大叫了。

他们落荒而逃，我哼声一笑。而后又摇摇头，自己怎么跟这些孩子计较起来了呢。

大人们都干活去了，人少了许多，我乱走着，发现这里的木屋建得比较原始，不太稳当，可是挡不了多大的风雨。每家门前都用篱笆圈着小小的一块地，用来晾衣服啊，养鸡鸭啊，还有很多家搭起棚子晒咸鱼。风吹的时候，除了海水咸咸的味道，还有咸鱼那带点腥的味道。

我突然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在阳光中，踩着影子数沙子。孤儿院太小了，不能让我像现在一样又更开阔的天地。

如果我跟小离在一起，我们会像他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搭个屋子，不用很大，但要结实一点的，我可不想半夜一阵海风就把家里的屋顶给吹走。我们还要一艘渔船，我会学着怎么织网，天晴的时候，小离带着我出海，刚开始的时候捞的是海底里的垃圾，我们会互相取笑对方的笨拙，然后过几天就能捕到一些小鱼小虾，我们兴奋的在海边烧烤，熏得黑头黑脸，我们却笑得很欢。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了起来。望着那夕阳，我转而叹了口气。

可惜这里没有小离。

上天并不眷顾这个小村子，或者说，是我带来了厄运。

洪荒让这一年庄稼的收成减少近一半，而前几天山上的贼又来洗劫村子。一场大火更是毁掉了几代人的心血，本来并不充裕的村子如今即使倘开大门，只能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破旧的桌椅，破烂的窗户。

生活更是拮据。

可是无论他们有没有饭吃，都会偷偷给我塞点食物，他们会笑着跟我说，别跟哪个哥哥姐姐说，这是给九丫听话的奖励。他们还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顺口扯个理由安慰我，我只能默默的收下。

这一天，他们回来得特别的早。平日他们聊天我是不留意的，可是今天他们提到了我。

“孩子他爹，田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