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想到了楚东来拎刀拎剑前来的时候说的话。
“这是你和老爹的家事,也是你和我的家事。”
这些年来。
他一直以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死在了刀盟。
那块玉也留在刀盟。
刀盟的丁姓老人,一直试图在江湖上找到自己,无非是想着杀人灭口,自己苟活多年,哪里能够信任他人?
而自己灭了刀盟,也未曾发现第二块玉。
这个少女能有两块玉,一块玉来自春雷湖上修为高的不可思议的那两人,另外一块玉,必然来自刀盟。
她应是那位刀盟老人的后嗣。
现在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浑身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咳出一大口鲜血,昏倒过去。
再醒过来,眼前是一片昏暗。
昏暗的车厢里,对座靠着一位裹着大厚袍的老人。
那个老人的五官早已经苍老,可依稀能够识别而出。
楚西壁怔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抚摸老人的面颊。
没了一丝温度。
也没了一丝气机。
于是这副阴柔面孔上的戾气缓缓褪去,变成了茫然,最后变成了悲伤,痛苦,后悔。
在江湖漂泊如此之久的楚西壁,被人捅过刀子,骂过孤儿,踩过大雪天衣不蔽体的身子。
他只是木然接受。
而如今,浑身血迹的西阁少主,手指不停颤抖,从老人的面孔上缓缓挪开。
他噗通一声跪下。
最终死死抱住车厢里老人的身躯。
百般情绪。
最终化为撕心裂肺的痛哭。
。。。。。。
。。。。。。
车厢外。
楚东来双目红肿。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靠在车厢外,易潇轻声说道:“你爹全靠那块玉吊着半条命,若是没那块玉,他早就去了,上山之前,他把玉交给了你,就应知自己活不长久。”
简大神将有些惋惜说道:“如果再早一会,兴许能赶上。”
楚东来摇了摇头。
她声音沙哑说道:“爹跟我说,如果那一天来了,别难过。”
楚东来努力挤出难看的笑。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只能沉默。
楚东来卸下两块玉佩,轻声说道:“还给你。”
易潇挑了挑眉:“这是你爹留给你的遗物,你不好好收着?”
楚东来低垂眉眼,细细说道:“爹跟我说了,说这两块玉,无论如何也要还给你。”
小殿下执拗不过,只能接过少女的玉,一块替魏灵衫挂在脖前,一块则是挂在自己的胸前。
楚东来很认真的解释说道:“这两块玉,叫灵犀玉,也叫相思玉。”
易潇笑着点了点头。
楚东来手指在胸前打结绕绊。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将老爹的那句话说出来。
“物归原主。”
。。。。。。
。。。。。。
露天的客栈。
大旗猎猎作响。
酒桌前,小殿下拎起胸前玉佩的红绳,抬起头来,将楚玉置于面前,透过玉面,隐约看见天穹射下的清澈阳光,此刻流转在玉璧之上,宛若溪流巡回。
清澈见底。
“这块玉真美呐。”
易潇轻声赞叹道:“理当是天底下第二美了。”
郡主大人微微瞥了一眼小殿下。
她根本没有问天底下第一美是什么。
小殿下只能把那个名字憋在心底,有些无奈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郡主大人言简意赅:“北姑苏道。”
“可是那儿已经没大雪了啊。”易潇托腮,望着那张看了一百遍一千遍也不厌其烦的好看面容。
“客官,上菜了——”
有位店小二满手捧盘而来,走起路来手忙脚乱,却偏偏未曾倾倒一个盘子。
小殿下笑意满面,目光瞥过,居然还是个有些修为的主儿。
“听说这边的‘楚家客栈’,味道还不错。”易潇笑着说道:“特地闻名而来。”
“店小二”轻声笑道:“那定不会让您失望。”
“丁一,快来帮老子切菜!”
客栈不大,一个英俊男人的脑袋探了出来,没好气骂道:“说好帮忙呢?信不信老子左手拎菜刀右手拎剑,砍死你丫的!”
丁一呸了一声,对易潇指了指远方那颗一探即缩的脑袋,笑骂说道:“我朋友,姓楚,也是店老板,那就是个残废,开了这家店,以前一起游历江湖的,后来半边身子废了,没得选,只能开家客栈。”
易潇若有所思。
“我呢,也没得选了。”丁一没好气说道:“他不混江湖了,我混还有什么意思?索性就来陪他咯,两条光棍,开家客栈,太平年间好歹能捞点银子。。。。。。好像也不错?”
小殿下认真说道:“是很不错了。”
一餐吃完,易潇轻轻将一两黄金放在桌上,笑着对丁一说道:“以后别混江湖了。”
丁一愕然看着这两黄金。
他也不矫情,收了黄金,笑着骂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是能选,谁愿意去江湖?”
客栈里传来楚姓老板的声音。
“给老子年轻二十岁,信不信我左手拎刀,右手拎剑,捅穿江湖?”
未等丁一回话,小殿下笑着说了一声。
“信。”
【楚玉篇,完结】
(ps:这一段呢,算是小殿下和郡主大人行走江湖时遇到的小故事,如果非要起个名字,应该就叫楚玉篇。楚玉篇从春雷湖开始,到这章结束,这个故事独立而出,与主线无关,但是情节很棒,我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东君可敢接我一剑?
“愿取名为玲珑。
愿永世为妖,生生世世,千年万年。
我不要骰子,也不要红豆。
我只求你。
若是求不得你,我便求死。”
。。。。。。
。。。。。。
二月。
与外面人猜测的不同。
北姑苏道仍有大雪。
北姑苏道有烽燧长城御敌。
正因为“烽燧”的缘故,北姑苏道,西宁道,靠西的几条道境,便有了些许特殊之处。
由于地近西域,界限模糊,城池之内不仅设有巡抚司,还立有平妖司。
平妖,平的就是西域的妖。
烽燧外数百里,已经属于“西域”的范畴。
人烟稀少,行走在西域内的,都是平妖司的猎妖师。
猎妖师,在西域的某些地方,被称做是“仙师”,没有一定的修为,若敢踏入这片西域,迟早会化为大川大泽浩袤雪原下的一具枯骨。
烽燧外的西域,基本上都是游牧民族游荡,这片土地荒瘠无比,被长城抵在齐梁境外,而如今,北原的王庭被那位“漠北王”以极为暴戾的手段吞并合拢,许多草原小庭帐为了保全自身,不远万里南下,付出巨大代价才来到这片被齐梁遗弃的西域。
怕的不是妖,而是那个被称为“北原之王”的男人。
妖很可怕。
可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
“狐酒”和“花猫”,就是两只妖。
一望无垠的西域雪原,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坡,两只狐妖将脑袋和身子都缩在大雪里,银白的毛发与大雪融合在一起,肉眼难分。
两只银狐。
它们一雄一雌,初通灵智,小脑袋埋在雪地里,留着雪白尾巴在外,与雪地的颜色如出一辙。
雪地很冷,两只小银狐埋在雪地里的脑袋此刻凑在一起,毛发相蹭,像是在取暖。
更像是在安慰。
那个人类。。。。。。不会找过来的。
银狐的视力和听力都极好,脑袋埋在雪地里,耳朵能听见方圆几里地的动静。
有脚步声音传来——
两只小银狐身子陡然一颤,再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大雪磅礴。
远方的雪原线上,缓缓走来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披着雪白的大麾,脖颈前系着红绳,大麾边缘绣了一圈红边,随风鼓荡。
这个年轻的男子生的极美,面色自若,腰间拴着好几把古剑,满头白发如絮,迎风而舞,像是被大雪染成霜色,活脱脱像是从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仙师。
两只小银狐脑袋埋得更低,屏住呼吸,生怕被这个年轻的男子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淡淡的红色微光照映在雪原上。
那位仙骨卓然的年轻“仙师”一只手拎着一只大红灯笼,大红灯笼微微挑起,灯纱罩上,粘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尽数被火光染成红色。
他停住了脚步。
挑了挑眉。
蹲下身子。
一把抓住了两只银狐露在雪层外面的大白尾巴,然后“噗”得一声自雪地里拎起。
两只银狐抱在一起蜷缩取暖,被年轻“仙师”的手提起吊在空中,掩面欲泣,楚楚可怜。
这位年轻“仙师”的面目看不出有丝毫表情。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情绪,只带了一丝思索。
这两只银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妖?
看样子不像。
他寻着气息找了这么久,最终寻到了这里,难不成只是一个诱饵?
年轻“仙师”皱起眉头,悬在腰间的几把古剑,没有一把发出相应,那在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熟悉妖气,在此刻烟消云散。
师父说,妖有好有坏。
这两只妖,要不要杀?
仙师想了很久,只觉得这两个看起来可爱而无辜的小家伙,只是被那头过路的狐妖抹上了妖气,为了引开自己。
不像是择人而噬的妖。
暂且。。。。。。留一条性命好了。
年轻仙师主意打定,微微抬起头,环顾一圈。
前后左右四周皆是无边的白色。
自己追寻了数十里的妖气,杳无踪迹。
那只老狐妖,应当是跑不动了,使出了这般手段只为了脱逃。
年轻“仙师”有些头疼。
他微恼想着,何必呢,逃又能逃到哪。
更何况。。。。。。自己就这么让妖害怕吗?
来到西域这么久了,连一面也未曾见过。
师父说的不错。
那只狐妖,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生物。
很狡猾。
。。。。。。
。。。。。。
“东君与莲仙打了第二架,在絮灵道上,据说那位东君此番取出了春雷琴,琴上无弦,可莲仙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呢?”
“后来。。。。。。莲仙的媳妇带着莲仙跑路啦!”
“呸,谁说那位神仙姑娘是莲仙的媳妇,我可不认。”
客栈里吵了起来。
有两人悄然离席,一路离开客栈,离开城池,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郡主大人和小殿下都换了一身素白,易潇听到江湖上把自己奉为“莲仙”,心底飘飘然,但为了不让那位东君因为这一身莲衣就能轻易找上门来,只能郁郁将那件自己如今大爱的墨色莲衣换了风格截然不同的白袍。
郡主大人扶着小殿下,平静说道:“过不了多久,东君还会找上来,你还坚持一个人跟他打?”
易潇面色有些苍白,他笑着摆了摆手:“打是打不过,总不至于怕了他,他现在状态在回升,只是依旧待在九品阶段。”
看了眼魏灵衫,小殿下赔笑说道:“安心~我是怕你出手,到时候东君被我俩揍哭了,江湖上说莲仙和媳妇儿一起欺负妖孽,我的名誉无所谓,你到时候被人说一句欺负后辈,风雪银城的面子往哪搁。”
“还贫?”魏灵衫没好气瞪了瞪眼。
易潇连忙说道:“不贫了不贫了。要是东君以‘宗师’之境找过来,我就不硬抗了。”
魏灵衫这才点了点头。
小殿下微微感慨说道:“刚刚那帮人,消息可真‘灵通’。”
这是反讽。
自己都已经快抵达北姑苏道了,在千里之外的絮灵道打架的消息才传过来。
那位东君找上门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算春雷湖那场,自己已经与东君打了六场架。
每场都是以逃命为主。
一路打一路逃,就这么从江南道逃到絮灵道,最后逃到了北姑苏道周围。
每到一个落脚点,魏灵衫确认甩开了东君极长的一截距离,小殿下会立马盘坐下来养伤。
但休息不了多久,那个阴魂不散的骨袍身影就会追来。
最让小殿下无奈的一点。
越打越强。
东君的状态明显在“回升”。
一开始易潇还能仗着龙蛇相与株莲相,杀到三尺范围内,与那位东君拼一拼体魄,到了最近的那一场,那位东君找到了自己,直接以大成“音”域碾压下来,自己甚至抗不过十息,逼得要立马逃命。
那位东君的修为,缓缓“回暖”,如今已经无限接近于宗师境界。
郡主大人幽幽说道:“你吞了他的春雷琴琴弦,到哪都逃不过春雷琴的感知。”
小殿下无奈说道:“愁啊,你说我真打不过也逃不了的时候,把春雷琴弦吐出来还给他,他会不会高抬贵手?”
“抬你一手?”魏灵衫嗤笑一声:“你想的太美了,硬生生把人家溜到了北姑苏道,还想着他抬你一手?”
易潇赧颜说道:“池子里的那两条龙蛇,对春雷琴弦似乎没有胃口,这都大半个月了,别说消化一根琴弦了,连根琴毛都没消化掉。”
小殿下顿了顿,观想到脑海里躺在莲池里慵懒睡眠的两条龙蛇。
还是老样子。
他有些气急败坏说道:“这两条急死人的畜生呐。”
“最可气的是,消化不掉就算了,怎么也不肯吐出来。”小殿下没好气怒骂道:“到时候全盛状态的东君杀上门来,我也没别的可选了,这是逼着我跟他死磕啊。”
魏灵衫瞥了一眼小殿下。
小殿下面色微微苍白,脸色有点难看。
郡主大人戏谑说道:“死磕?”
易潇叹了口气:“他怎么能来的这么快,又怎么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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