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玉瓷器咔嚓一声碎开。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升腾如烟。
萧布衣和齐恕面无表情,看着这滴费尽心机得到的鲜血,此刻升腾袅袅,化出了自己想要推演的结果。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浮现空中,大袖飘摇。
将整座城主府的府邸空间,全都填满。
有:背着竹篓的年轻画师。
锦帽貂裘的王府少爷。
眉眼清稚的青楼小厮。
浓妆重墨的戏子花旦。
。。。。。。
。。。。。。
前面八位身影,每一位出场之时,手中必无意外,拎着一只大红雀笼。
第九位,是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
那书生手中已无雀笼。
书生之后,便有一股莫大威压充斥了整间城主府。
诸生九流,皆在足下。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身姿魁梧,红甲血翎,背着一只雕刻黑龙白凤的狭长剑匣,位居最高,目光睥睨。
威风凛凛。
九世轮回,饱尝世间苦难冷暖。
第十世修成正果。
终于颠覆大秦。
第十世的那人,背后两杆大旗猎猎作响,全力鼓荡那猩红的两字——
西楚!
第四十一章 过河卒
城主府内。
那十世修行的异相上下浮沉,在西楚霸王背负剑匣出现之后,平空有人以手拍雷,刹那骤响。
原本拉紧窗帘的城主府内,烛火骤然无风自燃,照得府内亮如白昼,十人围绕齐肩,联袂悬浮,以西楚霸王为最中央,重帘纷卷,莲开次第。
一声震耳雷鸣之后——
恍恍然如梦初醒。
那十人如青天白日的梦幻琉璃一般,不可见也不可闻。
城主府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了。
除了满地碎瓷,裂盏。
先前那一滴取自小殿下手臂内的鲜血,已尽数升腾化作烟气,不见丝毫踪影。
萧布衣和齐恕的面色上说不出的震撼。
。。。。。。
。。。。。。
遥隔数千里的西关。
与北姑苏道不同。
这里的兽潮规模并不算大,依旧只有三千之数。
在任平生破境之后,那头给西壁垒带来极大困扰的白猿,便已不再是令袁忠诚头疼的存在了。
即便任平生没有破境,头疼的也不会是袁忠诚。
而是刚刚做上西壁垒总督实位的江轻衣。
江轻衣身着一袭古朴到有些黯淡的青甲,站在西壁垒高台的壁鼓前,双手按压在高台城头,意气风发。
他的腰间配了一把同样气质古朴的老剑,是洛阳皇宫内铸剑师所奉的“雏凤”,听名字有些阴柔,是因这柄剑,在十六年前就已铸好,本是送给了凤仙宫主人,故而这些年在凤仙宫的剑龛里雪藏,显得有些陈旧而古老。
如今被黎雨转手赠给江轻衣,这才辗转来到西关。
洛阳的援军已到,十六位出自洛阳皇宫的九品境界高手助阵西关。
再加上数量四万,西关几乎一半数目的十六字营铁甲坐镇,西关在如此强大的守势之下,如一块铁板。
江轻衣深吸一口气,望向身旁的高瘦剑客。
任平生破开九品,以剑道大圆满之姿晋入宗师之境。
一剑斩下攻城白猿头颅,立转战局。
若非如此,在西域兽潮来来往往反反复复的骚扰战下,西关想要拖到大额十六字营和洛阳高手的支援,必定会耗费大量的心力。
“报——”
“西域的兽潮抵达烽燧赤土,烽燧陷入死战!”
“西域兽潮数量在十五万以上!倾巢出动!南下攻城!”
“齐梁第二神将王落重伤!”
“包括西宁道在内的三条道境开始调兵,数量不可知,在十万以上,准备与妖族死战!”
一条又一条北姑苏道烽燧的消息,从缥缈坡军营的后方传来,先传入袁忠诚耳中,再传入江轻衣手里,西壁垒作为前线,有必要第一时间知道敌手的动向。
江轻衣眯起眼。
持续骚扰了很久的那股兽潮,每次损失不过半,便尽数后退。
而最近几天,则是根本没有出现。
当兽潮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妖族倾巢南下的消息,便传到了西关军营之中。
江轻衣心头若有所思。
难怪。。。。。。
西域已经调动了全部的力量,去攻打烽燧。
既然选择了破城,西壁垒自然置于作壁上观的位置,西域连三千的兽潮,试着对西关的威胁之中找到些许机会,都懒得去尝试。
只是这些妖族,太小觑自己的魄力了。
江轻衣成名已久。
这一年来,西域送到西壁垒口中任其刀俎的妖兽尸骨,不说一万,也有八千。
江轻衣踩着雪域的妖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位置,又怎可能会留给妖族一条完全无虞的后路?
敌进我退。
敌退我进。
你妖族不打我。
那。。。。。。便到了我打你的时候。
“传我命令。”
双手扶在西关城头的青甲儒将,声音慢条斯理:“派三营出关,随我赴西域。”
他的身后,多了许多身影。
西关本是铁板一块。
或者说,先前的西关。
现在的西关,不再是了。
为了提防西域的大规模兽潮,未雨绸缪,即便是袁忠诚,也不得不接受北魏调集而来的力量。
那么。。。。。。西关的血液,便不再纯粹。
当一个人的血液都不能保持纯粹,其中难免会有驳杂的念头。
这一批来自洛阳的官员,大多以江轻衣为拥簇,在“南齐恕北轻衣”的大势所趋之下,南北两朝的无数寒门子弟,都以齐恕江轻衣作为标碑。
袁忠诚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幕。
他希望西关是一个纯粹的西关,不要掺夹上北魏官场上的那一套。
不过袁四指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江轻衣保持着自己的那份纯粹,那么身下所用之人,再是驳杂也无所谓,驭人之术,不比修行简单。
江轻衣的剑道虽还稚嫩,驭人之术已不稚嫩。
他说完那一句“赴西域”之后,语气便稍稍停顿。
这位儒将仪态平静,眉尖轻柔,舌底绽春雷,语速压得极慢:“谁赞成?谁反对?”
众座寂静。
有两人面色难看。
一人浑身如粘蚁虫,站立不安,此刻双手笼在袖内,恭恭敬敬揖了一礼,声音艰难涩道:“在下认为。。。。。。不妥。”
江轻衣抑扬顿挫哦了一声,这一声带着些许的疑惑。
他认得此人。
是洛阳六部先前的工部员外郎,在前些时候得了天大机遇,晋升了雷霆城总督。
这一次西关调遣,北魏三十六城,有相邻十城调遣了总督级别的督战人员。
雷霆城地处北魏北原交接,相邻西关,隔得不算太远。
那位雷霆城的女城主似乎不愿意出远门,于是便派遣了这位当年人微言轻的“工部员外郎”,来参与这次西关守垒之战。
郭攸之眯起眼,一字一句,认真重复了一遍:“在下认为。。。。。。不妥。”
他深吸一口气。
事实上,即便他当上了雷霆城总督,说话也并没有增加太多的分量。
雷霆城的那位城主,在外人看来,着实算不得一位雄才大略的城主,终日饮酒作乐,焚琴煮鹤,虚度光阴。
只是郭攸之知道,柳儒士在闭了城主府府邸大门之后,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那位城主大人的修行功法,似乎比北魏大部分森罗道殿会的成员来得更要神秘,郭攸之见过柳儒士寥寥的几次出手,恐怕只差一步,就要抵达元力出窍的九品层次。
须知,当年这个女子,在洛阳是名动天下的花魁,身上未有半分修为。
只不过区区几年,便已是云壤之别。
郭攸之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发生过什么。
但城主如此,他没有理由不藏拙。
柳儒士素日里待他极好,轮得到雷霆城的造化,便第一个交予郭攸之处理,若是郭攸之看得上,便大可拿去,若是看不上,再将机遇轮给其他人。
雷霆城总督的虚名,说大不大,但比起工部员外郎要强上太多。
这只是一个跳板罢了。
郭攸之心知肚明,也心怀感激。
他深吸一口气。
此行来到西关,他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江大人。”
郭攸之先是轻轻说了第一句,再之后的话,便经过了很久的思考。
“西关输不起。”
他知道江轻衣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是天才绝不过分。
在一连串痛击西域妖族的辉煌战绩之下,整个西关都对这位年轻的青甲儒将服服帖帖。
前有西关白袍王爷的旧部死心塌地。
后有洛阳皇宫的那两位暗地扶持。
这样的资源堆叠加身,本身又是一位天才,有什么理由,不焕发光芒?
腰配“凤雏”,脚底累累妖骨,此刻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追击前方退散之势的兽潮?
郭攸之咬牙说道:“窃以为,穷寇莫追。”
“西域撤军,看似直击齐梁,若是留有后手,西关遭到埋伏,该如何自处?如今局势,我等只需隔岸观火,学这三年的烽燧萧重鼎,只守不攻,兽潮来袭我们便打,兽潮退却我们便守,这是万无一失的万全法。”
江轻衣嗯了一声。
“三营分上中下三条路,在场主将,你,你,你,随我出关。”江轻衣语气一如既往,并不显得霸道,却令人无法拒绝,点了场间的三位主将,其中并不包括郭攸之。
“有没有意见?”
江轻衣先是问了那三人,三位战意沸腾的主将早已等待极久,领命而去,各自率领一营,下城楼,准备出关集结军伍。
最后江轻衣留下了当时面色难看的两人。
直接出言反对的是郭攸之,保持沉默的那人叫董允。
任平生自始至终怀中抱剑,一言不发。
董允和郭攸之面色难看。
江轻衣回头望了一眼西关外的浩袤雪线,平静说道:“这战必须要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青甲儒将低垂眉眼,对着身后的两人缓缓说道:“你们不在我的位置,不知道这个位置究竟要面临多大的压力。烽燧的萧重鼎可以守城,而我不行。”
“西关在等我下一个大胜的战报。”
“洛阳在等我杀敌凯旋的消息。”
江轻衣揉了揉发麻的脸,道:“北魏迫切的需要一个能够扛鼎的人物站起来,接替白袍儿藩王的位置,所以就有了我。”
“南齐恕,北轻衣。”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只当这句话,是个笑话。”
兰陵城可以将齐恕雪藏这么多年。
但洛阳不可以。
为何?
齐梁在养剑,把剑蓄养在鞘内,最后一刻再出鞘。
所以齐恕可以养神,可以休息,可以有一条又一条的退路。
在齐恕面前的棋子,是整个齐梁十九道,是春秋以来的最大得胜者,子力雄厚,进可攻,退可守,即便如今面临烽燧的二十万兽潮,也有一搏之力。
而江轻衣就只有一条路。
他是北魏的过河卒。
只可前进,不可后退。
第四十二章 她只有一人
西关西壁垒大开!
城主府上空壁鼓雷鸣,恍恍扫清阴云,三条长线分上中下递自而出,铁骑踏地如洪流。
青甲儒将端坐马背,身旁的瘦削剑客并不骑乘马匹,而是气息悠长,一只手轻柔扶在江轻衣马匹头颅一侧,双足不断踩踏地面,两鬓长发不断飘溢起伏。
任平生晋入宗师境界不久。
他素来有养剑的习惯,一身剑意,正需锤炼。所谓千锤百炼,日日不缀,如今即便赶路,依旧半阖眸子,似睡似醒,背后九恨剑匣随鬓发一同起伏。
三路大军向着西域进发的速度并不算快。
至少江轻衣的中路线并不算快,三军相隔不过数里,若有谁率先遭遇埋伏,亦可全身而退。
董允和郭攸之两人都是文将。
江轻衣钦点的那三位武将去了三路长线,而董允和郭攸之,则是各自小心翼翼骑在战马之上,跟在江轻衣两旁。
“这是西关的战马,与北魏内土的不同,性子极烈,需小心翼翼驾驭,否则容易跌下马来。”行路速度不快也不慢的青甲年轻儒将,瞥了一眼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两人:“二位。。。。。。似乎并不愿意随我一同?”
董允保持沉默。
郭攸之低声说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一国之大,武将冲锋陷阵,杀敌饮血;文士坐在幕后,指点出策;这算是各司其职。”郭攸之眯起眼,认真说道:“江大人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郭某自认不如,可郭某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上了沙场,真遇上了妖兽,便只能葬身此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郭某并不畏死,可若是郭某死在沙场前线,难免浪费了北魏一颗大好头颅。”
江轻衣笑了笑。
这话若是放在两年前,他的确不知该怎么回应。
此刻的他笑了笑,却也只是笑了笑。
董允忽然开口说道:“再行三里,就出了西关边陲,到了如今山海经笼罩的西域范围。”
西壁垒外与烽燧一样,有一片缓冲区域。
类似于烽燧长城外的“赤土”。
不久前从西域虎口脱险的斥候营子弟,便是从这条长线外逃了回来。
江轻衣声音不大,却清楚可闻:“当时逃回的那位斥候营兄弟,回来以后留了那份情报,之后被火速送到了缥缈坡治疗伤势。”
“再之后。”
江轻衣语调木然:“不过十二个时辰,便气绝身亡。”
郭攸之猛然收缩瞳孔。
他有些愕然望向身旁的西壁垒总督大人。
“有些蹊跷,是不是?”江轻衣唇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说道:“他回到西关,就是为了传回来这个消息,就像是有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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