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轻轻打趣说道:“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好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我死了,你终于开始惜命了?”
萧布衣正色说道:“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灭魏只是一个开始。。。。。。”二殿下望向易潇,语气凝重:“萧望的身体并不好,在他倒下之前,我要让他看到洛阳先倒下了,漠北的王庭倒下了。我要灭魏,要伐妖,要把淇江两岸合拢,完成南北合流。。。。。。”
最后是长久的停顿。
萧布衣盯着易潇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无比沉重。
“我还要。。。。。。杀死老师。”
。。。。。。
。。。。。。
“杀死老师。。。。。。这件事情,我准备在洛阳倒下之后再做。”
说这句话的不是萧布衣,而是易潇。
易潇坐直了身子,他盯着二殿下的双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鹿珈镇有一个幸存者,叫做‘胭脂’。”
萧布衣言简意赅,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这个女人现在被‘保护’起来,没有动用天阙,而是七大家的力量,就囚在兰陵城。。。。。。老师离开了兰陵城之后,对天阙仍然有着极高的控制力度,不管他是否放弃了世俗的力量,我需要弄清楚,他究竟图的是什么。”
“瞎子还活着,而且在鹿珈镇上空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射碎了顾胜城的耐心,也射碎了西域的求和念头。”
易潇听到了这个消息,欲言又止,最终保持了沉默。
“很多事情都是一个谜,解开这个谜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但我现在没有更多的心力。。。。。。”萧布衣摇了摇头:“如果你们都死了,那么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胜算。”
“好在。。。。。。你还活着。”
萧布衣忽然咧嘴笑了笑,说道:“而且活得这么好。”
天狼王城的城头,抬起头来星空无垠,低下头去火光萦绕。
死去的人,尸体在火光中焚化,灵魂升空,据说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但易潇知道,天上什么都没有,那些星辰的数量并不会因为死去了多少人而改变。
活下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在战争当中活下来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不仅仅艰难,而且痛苦。
城头上的两个人,坐在星空之下,火光之上,就像是在生死边界线徘徊的摆渡人。
一个人忽然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吧,在洛阳攻破之前,你不要分心了。”
另外一个人笑了笑,道:“好。”
。。。。。。
。。。。。。
“这座城叫凉甲城。”
蒙蒙细雪。
披着白蓑袍的少年站在雪中,轻声说道:“天狼王城破了,玄上宇会试图说服江轻衣,与北魏一同对抗齐梁,击退南人。。。。。。所以很快,凉甲城就会迎来一场很重要的谈判。”
易小安站在源天罡的身旁,她的黑袍上覆了一层惨白的雪色,目光望着凉甲城,她听着身旁的老师娓娓开口,一路上从天狼王城走过。
“宁风袖会死在天狼城头,被一剑抵穿心肺。宁夫人在王府里上吊自杀,府里的两个丫鬟投井,麾下的大将张文远自尽,放弃了领兵抵抗的念头,所以齐梁能够如此轻松的屠杀天狼王城。”
“天狼王城有一名幸存者逃了,是森罗道十六组的斥候,他会绕过风庭城抵达洛阳,把战报传给曹之轩。”
“拒西防线会撤下来钟家的人马,但是那个姓段的修行者会留下来。。。。。。他是北魏唯一的希望,很快他就会抵达凉甲城,成为这场谈判的主角。”
停顿之后。
源天罡笑着说道:“之一。”
易小安沉默了很久。
源天罡轻柔说道:“如果曹之轩愿意向江轻衣道歉,而且真的付出足够多的诚意,那么西关或许真的会愿意与洛阳联手对抗强敌。。。。。。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对于缥缈坡而言,看不见未来的仇恨没有意义。”
易小安只觉得站在自己身旁的老师,那副微笑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白蓑抛飞,少年像是站在时光河流的制高点,注视着来回流淌的江水,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在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既定发生的历史。
曹之轩向江轻衣道歉,洛阳和西关联手。。。。。。
易小安疑惑着重复了那个词眼。
“如果。。。。。。?”
源天罡知道她会这么说。
少年笑了笑。
“只可惜,没有如果。”
“曹之轩是一个死心不改的人,他不会道歉,更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他来到凉甲城,是为了杀死江轻衣,以更加铁血的手段拢合西关。”
易小安抿了抿唇,她呼出一口热气。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源天罡闭上双眼,微笑说道。
“不做什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就好。”
凉甲城大雪纷飞。
两道身影立在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大雪之后,仿佛有巨大的齿轮轮廓浮现,互相咬合,然后缓缓转动。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凉甲城的边线,两拨甲士,沉默而无声的对峙。
大雪纷飞,塞外孤风。这片大地上风割如刀,在大雪狂乱的日子里,死去的人不知几何,今日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掉。。。。。。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来第二年新春的重生。
段无胤披着湛蓝色的披风,面容病态而惨白,他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勒马而停,栓系在脖前的细绳被风吹开,那件披风被吹得高高抛起,最后在风雪当中化为一个细小的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他的面色有些复杂。
钟家的队伍已经从拒西防线撤走,这一拨甲士来自洛阳加急赶来的骑兵,踏雪而来,为了这场谈判。
拒西防线的战役,不知道还要打上多久,以江轻衣和麾下西关十六字营的血性,即便再耗上十年,也难以分出生死胜负,洛阳面临着太大的压力。
而南线战争的全面爆发,给大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紧迫,天狼王城的攻破,让灭国的危机燃烧了眉头。。。。。。于是就有了这场谈判。
段小侯爷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看着前面披着龙袍,身形瘦削,却在风雪当中显得巍巍不动的男人,心中五味俱全。
更多的是艰涩。
这场谈判意在合拢西关,他本以为。。。。。。陛下会亲自道歉认错,承认所有的过失,为死去的那些西关将士给出一个交代。
西关北魏本是一家,齐梁在前,何须再斗?
风雪当中,曹之轩下了马,紫袍大国师玄上宇同样翻身下马,与之随行,两人走近城门,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位肩头披着翻飞白袍的年轻藩王。
城头城下两拨将士俱是沉默。
曹之轩无声笑了笑,径直走入黑暗的城门当中,过廊当中两侧火光缭绕,在风雪当中明灭黯淡,段无胤跟在身后,低垂眉眼,面无表情。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并非是和平的谈判,而是一场并不能算多么稳妥的刺杀。
在凉甲城,刺杀西关的藩王江轻衣。
段无胤与江轻衣错失了交手的机会,但他知道这个年轻藩王的造化深厚,得了半部浮沧录之后,硬生生从大稷山脉的伏杀当中逃出生天,重伤了钟玉圣。
钟玉圣是个什么级别的修行者,没有人比段无胤更加清楚。
他身负吞噬相,在拒西防线伏击江轻衣那一战未曾出手的原因。。。。。。是因为那时他还不够强大,吞噬的血气与造化,与钟玉圣相比,差了不止一点。
此时不同于彼时。
段无胤眼观鼻鼻观心,知道那位西关藩王再是了得,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只是接下来能否顺利的杀之,便成为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紫袍对此一无所知。
他并不知道曹之轩铁了心要以这种手段,杀死江轻衣,来强行征用西关的兵力。
一个人在赌桌上心平气和的保持平局之姿二十年,现在一夜之间输光了,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他巴不得把所有的筹码全部压上,输光了就再一次压上,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借出能够翻身的筹码,一次又一次的剑走偏锋。
这样的人,要么输得越来越惨,直至最后一无所有,连自己的生命都输在赌桌之上,要么成为最后的赢家。
只是赢下来,要付出的代价无比巨大。
向前去看,回头去看,身边都已无人。
他们当上了压在桌上的筹码,无论输赢,都是死路一条。
等到赌徒清醒的时候,才会发现。。。。。。
死尽了。
死绝了。
。。。。。。
。。。。。。
十二月末,并无年关。
兰陵城处在一片沉默的氛围当中,家家户户,象征性的在门口挂了两只灯笼,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动作。
在这段沉默的日子,唯一有所期盼的,就是前线传来的线报。
齐梁的大军。。。。。。
登录了北魏的江岸。
破开了天狼王城。
接下来一路势如破竹,攻破挡路的守军,所过之处,北魏的九座城池看样子都会陆续被齐梁攻下。
这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好事情,但陛下的身体却不容乐观。
萧望并没有亲自出征,而是将那枚紫金虎符交到了二殿下和齐恕的手上,这场伐魏之战,全权授予了手底下的年轻人。
苏家的大小姐日日待在空中楼阁,束手无策。
大榕寺的青石菩萨。。。。。。似乎也没辙。
躺在床榻上的老人面色不再苍白,而是带着红润,他静静躺在黑暗当中,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安静。
屋外也是一片安静。
但江的那一边。。。。。。是火焰纷飞,刀剑交错,血液抛洒,铁蹄铮鸣。
他像是听到了喧嚣的吵闹声音,微微勾动唇角,脑海当中想到了某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大旗插在洛阳城的上空,黄昏将浸血的影子拉到地平线外,有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那一天是雨是雪是大风都不重要。
那一天,是太平。
。。。。。。
。。。。。。
以小殿下如今的修为,从天狼王城赶回齐梁,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一路剑气开道,浩浩荡荡劈波而行。
莲衣飞舞,鼓荡双袖。
魏灵衫还在圣岛休养,大师兄陪在她的身旁,不会有事。
对于易潇而言,大修行者不好插手战场,所以有一件比南北战争还要重要的事情。
脑海当中一团乱麻。
鹿珈镇的火光。。。。。。
那个叫做胭脂的女人。。。。。。
萧重鼎的死。。。。。。
现在看来,自己在那一日心头忽然迸出来的火焰,就像是被猛地点燃了火星,无风自燃,接着愈演愈烈,最终不可遏制,取了紫匣,登了雪山。
终于冷静下来,从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这一切的头尾,似乎有了一些思绪。
萧重鼎在前赴鹿珈镇之前,曾经去过大榕寺,谁也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只知道自此以后。。。。。。青石便修了闭口禅。
断掉了的线,在大榕寺,在青石。
。。。。。。
。。。。。。
阳关谷大雪压顶,寺内一片清净,易潇推开寺门。
檀香袅袅,寺里的小沙弥有些已经长大,成了模样清俊的小和尚,披着僧袍的少年停下动作,看着一身漆黑莲衣的小殿下推门之后,动作轻柔合上门环,带着一丝疑惑开口:“你们的客卿。。。。。。去哪里了?”
寺内的佛塔里,那个女子的气息消失的干干净净。
无影无踪。
易小安呢,她去了哪里?
披着僧袍的少年眸子里微微黯淡,轻声说道:“回殿下大人。。。。。。客卿大人去了很远的西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易潇有些微惘。
西方。。。。。。
西关?西域?
还是。。。。。。八尺山?
他抿了抿嘴唇,脑海里闪逝过了诸般念头,在自己出事的那段时间,荒人和妖族正好西掠,易小安她若是去了八尺山那替自己寻仇。。。。。。等等,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僧袍少年向着易潇轻轻一揖,缓缓转身,面向着大榕寺的墓碑,表情沉重而严肃:“寺里的客卿大人蒲灯大师,在十年前坐化,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虽然不知道殿下大人为什么会觉得吃惊,但客卿蒲灯。。。。。。的确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易潇的表情有些错愕。
“我说的不是这位客卿。”
“寺里。。。。。。就只有这一位客卿。”
“我说的是那位女子客卿。”
“殿下说笑了,大榕寺里,佛法清净。。。。。。怎么会有女子客卿?”
“不,不是这样的。。。。。。”易潇抬起头来,望向那座佛塔,那座塔内,易小安的气息被清扫的干净,连芙蕖的剑气都未曾留下,“她在那里修行过的。。。。。。为什么会这样?”
披着僧袍的少年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温柔说道:“殿下,开佛塔的人是您,入佛塔的人是监院大人。。。。。。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易潇有些不知所措的回过头,看到从殿外围过来的小沙弥,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们。。。。。。都记不得她了吗?”
小沙弥的眼神里带着惘然,不知道易潇在说些什么。
“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很漂亮的。。。。。。红髻别发,披着居士服,在佛塔里练剑,在许愿池旁边砸过铜钱。。。。。。你们记不得了?怎么会记不得?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片沉默。
小沙弥怔怔看着小殿下。
“和尚——”
“和尚!”
大殿当中。
坐在蒲团上的青衫和尚,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
“他们记不得了。。。。。。”
“他们想不起来了。。。。。。”
“他们全都。。。。。。忘掉了易小安。”
青石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他认真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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