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尊者欲言又止。
他最终恨得说不出话,嘲讽道:“就因为一个女人?呼延放弃了大汗的位子?我不相信!”
纳兰温柔笑道:“整天想争王庭大汗位子的蠢货,与你说再多,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知道么?再让你早生二十年,也绝不会有坐上这个位子的机会。”
纳兰又道:“怎么。。。。。。单挑?就不怕给我一拳打死?”
烈火尊者面色极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他盯着纳兰袖袍里隐约闪露的红光,以及寒酒尊者剑匣里幽幽的漆黑剑气,额头青筋反复鼓起,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纳兰摆了摆手,翻身下马。
他示意寒酒尊者可以启程。
于是七万铁骑掉头而回。
大地震颤。
纳兰脱掉了一身黑袍,他的模样相当俊气,男生女相,头发瀑散开来,黑袍下来,是一件阴柔的大红袍,赤足踩在洛阳城外的黄沙地上,他袖袍当中滑出一柄长剑,剑尖抵在地面,迸出叮叮当当的火星,从大漠黄沙走向洛阳城。
踏过黄沙漫卷,穿过紫竹摇曳,就这么一路前行。
纳兰闭上双眼,似乎在追随着那道身影。
只见一面,便魂牵梦绕。
永生永世,不能忘却。
。。。。。。
。。。。。。
洛阳城头的曹家男人,表情相当落寞的叹了一口气,他隐约之间,似乎看到了远方的七万铁骑掉头的景象。
大日落下。
洛阳城到了最后的黄昏。
他缓慢走下城头,远方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
尽了最大的努力。
做了能做到的所有。
曹之轩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是一个日夜忧虑的人,在坐上这个位子之前,他就想过。
他想。
如果有一天,逢上了乱世,是否能够闻达于诸侯?
之后。。。。。再进一步,再进两步,最后。。。。。。能不能,看到那个位子。
然后坐上去。
他想了很多的事情,然后做到了那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等到坐上大魏皇帝位子的那一天,他却开始想更多的事情。
人的**是无止境的。
凡人也是。仙人也是。
草民也是。皇帝也是。
曹之轩抱着那封密谏卷轴,一步一步,走下大日沉沦的洛阳城头,他走得缓慢,却又沉默,门外的青铜巨门洞开声音,无数冲天的喊杀嘶哑声音,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宗横死在了洛阳城的城门外。
那里黄沙漫天,现在有了更多的鲜血。
大地震颤,大旗飘摇。
曹之轩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那场大火焚烧洛阳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哭嚎,绝望,只是到了此刻,他偏偏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走下洛阳城头,洛阳城里的小皇城一片寂静,小皇城外早已经喊杀沸腾,他抱着卷轴,走走停停,走到崔府侯侯府的时候,他停了停。
崔府侯的侯府,门庭狼藉,枯败多年。
曹之轩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崔府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啊。
他继续走着,表情有些呆滞,眼神里看不清有什么神采,忽然停住脚步,怔了许久,这一处府邸也已经生了蛛网,门口的石狮被人一箭射得崩塌了半颗狮子头颅,破败的大门无人问津,就这么半吊着生锈的残碎牌匾。
上面刻着四个锈迹斑斑的大字。
左十三侯。
余下的侯府两个字,在当年白袍老狐狸箭道轨迹的迸射路线上,被射穿射碎,早已经成了一堆木屑,随风而去。
左十三侯。。。。。。也死了啊。
曹之轩有些恍惚的继续前行。
天都侯,小卫侯,雷霆侯。。。。。。
一张张鲜活的脸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人音容尚在,持刀佩剑,铁甲铮然。
如今只是一捧黄土,再也不能见面。
帝王世家,空余悲切。
走到路来,回头去看,当年齐肩的那些人,东南西北四位藩王,三十二城的诸侯豪杰,竟然已无人陪伴同行。
曹之轩眼神有些迷离。
“陛下。”
忽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曹之轩抬头看去。
万金侯站在侯府门前,他的一身朝服破旧不堪,双手拢袖,揖礼恭声道:“今日微臣恭候在此,来向陛下告别。”
曹之轩怔怔看着万金侯。
万金侯。。。。。。
“过了今日,微臣便与陛下,再也不会相见。”万金侯轻轻开口,笑道:“所以有些话,之前说不得,到了如今,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大魏倾塌,并非一人之罪。”他深深揖礼,不缓不慢说道:“但却有陛下之罪。”
曹之轩看着眼前的男人,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明显是把命都豁出去不要了,到了此刻,仍然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儒雅。
“陛下有七宗罪。”
“权势之争坏庙堂风气,明争暗抢破手足情义,陛下看在眼里,却无作为,甚至推波助澜,犹有过之,此为第一宗罪,不仁。”
“妒才之心过剩,打压江湖,不许人言,不许才出,铁骑踏灭忘归山,森罗猎杀江湖幼苗,以壮庙堂之势,此为第二宗罪,善妒。”
“风庭城误杀西关藩王黎青,将江轻衣推出大魏怀抱,畏惧失败,无所不用其极,此为第三宗罪,多疑。”
“庙堂**,不加整改,洛阳城内歌舞升平,洛阳城外夜夜笙歌,北魏三十二城,王侯将相沉溺酒色,贪图军饷,克扣百姓,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是为第四宗罪,懒政。”
“识人无度,滥用紫袍,西关叛逃,齐梁北伐,妖族兵变,大魏步步落后,最后满盘皆输,只因陛下你不懂变通,不会识人,此为第五宗罪,愚昧。”
“身而为王,不予子民自由,北魏境内,四万里浮土,只许颂我大魏之年更富饶,不许言我大魏之丝毫不好,森罗道鱼龙袍夜行,洛阳小皇城内一片死寂,朝野之上,只见其好,不见其差,一片假象,虚掩破败。。。。。。此为,第六宗罪,易怒。”
万金侯表情无喜也无悲,他看着眼前的环抱卷轴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思考当中,微微停滞一下,接着说道。
“大魏有四万里浮土,有近百万的控弦之师,有四位藩王镇守东南西北,有春秋天榜登顶的大剑师守在宫内,走过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八大国年代。”
“我们背靠雪原,面对淇江,南北往来,贸易不绝,七大家被陛下全部逼走,只剩下钟家留守,如今钟家也已经人才凋零,岌岌可危。”
“陛下。。。。。。在第一次面对征伐和妥协的时候,您选择了妥协。”万金侯低垂眉眼,自嘲笑道:“风雪银城是一个很不错的靠山。”
“北魏还需要更强大。”
“于是妥协。”
“再妥协。”
“易潇和萧布衣来到洛阳城,踩上门来的时候,仍然选择了妥协。”
“陛下的第七宗罪,是身为征服者,却不愿抬起头来,正视自己,身为帝王,骨子里流淌着软弱的鲜血。”万金侯笑道:“这样的王,又怎么称得上王?”
沉默了很久。
曹之轩面色平静,压下指尖躁动的愤怒。
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朕。。。。。。软弱?”
万金侯深深吸了一口气,绞心的疼痛,让他支撑不了太久,出府门前服下的毒药,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他的面色变得苍白无比,扶着府邸的门侧,腿脚已经有些无力,他仍然坚持着最后一口气,轻声且坚决的笑道:“软弱?不。。。。。。”
“陛下您的第七宗罪,是无能啊。”
第二百零八章 那一声好
洛阳城外,城门洞开,洛阳城内的三十万禁军倾巢而出。
砸在沙场上的鼓点声音,溅起漫天烟尘,震耳欲聋。
洛阳城的小皇城内。
说完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的万金侯,微笑着扶住府邸门侧,用尽全力的呼吸,然后缓缓的坐在地上,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帝皇的影子,光照之下,他看不清那个男人。。。。。。此刻面上的表情。
究竟是愤怒?还是沉默?
曹之轩微微抿着嘴唇,唇齿轻轻颤抖,他看着坐在地上的万金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急促的呼吸声音,伴随着艰难的、短暂的笑声,一顿一顿。
最后都没有了。
万金侯倚靠在府邸门槛前,身子软绵绵靠在门侧,他仰着头,眸子里失去了最后一缕神采。
“呵。。。。。。”
府前有人轻轻笑了一声,甚是落寞。
“你说完了。。。。。。你宣泄了,你满足了。”曹之轩看着万金侯的尸体,轻轻说道:“朕再说什么,都是同死人说话了,这个亡国的罪,就扣在了朕的头上。。。。。。好一个治世之能人,亡国之愤青,大义凛然,不还是一死了之?”
他不再去看万金侯的尸体,而是一边走着,一边低声笑着,喃喃道:“若是死了。。。。。。就能救大魏,哪还轮得到你?”
他最后走到了一座并不算大的宫殿外。
宫殿外一共栽种了九棵紫竹。
并不是因为“九”这个数字的意义非凡,而是因为。。。。。。凤仙宫内,包括侍奉宫内日常生活起居的宫女,负责传令跑腿的宦官,加在一起,一共就只有九人。
这九棵紫竹,都是从南海送来的仙品紫竹,象征着长盛不衰,年年繁茂,在去年之时,凤仙宫刚刚栽下的一颗幼嫩紫竹竹苗,如今已经破土,开始茁壮成长。
男人蹲下身子,怀中抱着阎小七战死邀北关的那卷卷轴,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着那株最为稚嫩的紫竹竹苗。
他一言不发,保持着这个姿势。
轻轻的抚摸,一遍又一遍。
而此时此刻,站在凤仙宫门槛后的那个女人,就这么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小幅度摇晃着上臂,保持着沉默,带着一丝心疼,看着自家那位蹲在凤仙宫外,带着微笑,一遍一遍抚摸紫竹舍不得松手的男人。
曹之轩闭上双眼,艰难的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站了起来,望向黎雨,两人对视,一片安静。
他声音极轻的沙哑说道:“阎小七。。。。。。死了。”
黎雨摇晃的姿势一下子怔住,不敢置信的望着曹之轩,嘴唇微启,不知该如何言语。
曹之轩笑了笑,指了指她怀中的襁褓,继续轻轻道:“声音小些,把孩子放下,他好不容易睡着了。”
黎雨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回身把襁褓里的婴儿交付给了身后低眉顺眼的老宦官,语速极快的嘱咐了几句。
“不用去别处了,就在这凤仙宫内。。。。。。陪我走一会?”
曹之轩抱着卷轴,走入了凤仙宫内,他一字一句,拿着平淡至极的语气,把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叙述了一遍。
凤仙宫的内饰远远算不上奢华,四四方方,壁炉里跳动着赤红的火焰,曹之轩蹲在壁炉前,隔着一段距离,直视着燃烧的红苗,自己的瞳孔当中,也有着血一样的颜色随之沸腾。
“北原的王骑撤了,洛阳城的战役,孤立无援,背水一战。”他伸出一只手,将卷轴缓慢塞入火焰当中,滚烫的火舌吞下这卷卷轴,迸发出的猩红气息,带着人血的寒冷意味。
那个孤注一掷,只身要挽救洛阳城于大厦将倾的女人,死在了邀北关,死在了易潇的手里。
曹之轩没有回头,看着卷轴一点一点被火焰吞没,微笑道:“我们赢不了的。我们输了。”
黎雨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那个从来不会认输的男人,刚刚说的话,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承认自己败了。
蹲在壁炉前的男人,双手扶住膝盖,缓慢站了起来,忽如其来的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黎雨压抑怒气道:“这么重要的时刻。。。。。。紫袍在哪?”
曹之轩巍然不动,闭上双眼,身子一阵摇坠,极快的恢复过来,他笑了一声,道:“洛阳城危在旦夕。。。。。。朕有一些在乎的人,大魏亡了,他们总是要活下来的。无论怎么样,希望还是有的。”
“曹念青。。。。。。会被紫袍带去北原。”曹之轩吸气说道:“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大魏有了他,就有了下一位天生注定的君王,名正而言顺。紫袍如果有机会收服北原王庭,以北方为据点,说不定还有机。。。。。。”
“曹!之!轩!”
猛虎咆哮一般的三个字,砸在凤仙宫的宫内。
壁炉火焰狠狠跳动三下。
殿内的紫屏风震颤不已,玉案上用来描字的白纸漫天飞卷,在大殿四处飘荡。
曹之轩没有回头,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一片死寂。
黎雨的安静忽然变得很可怕。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说:“你别想把曹念青从我身边带走。”
“你们俩不会分开的。”曹之轩微笑道:“有人在等着你们,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洛阳?”
“呵。。。。。。”
黎雨的声音冷得吓人:“大魏亡了,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死,苟且偷生的活着,有用吗?”
“哈,哈哈哈。。。。。。逃到北原,留下希望。。。。。。笑死人了。。。。。。”她倔强说道:“逃到北原。。。。。。就算是北原的王庭铁骑全都奉你为主,纳兰和漠北王俯首称臣,又能怎么样?那帮人为什么不敢来洛阳城,你心里还不清楚么?他们要跟齐梁谈条件,他们要的不多,只要一块北关,齐梁完成大一统后,漠北王退位,双方已经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战力,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从今以后。。。。。。所有的南掠都将不复存在,因为北原王庭在洛阳城破之后,就会成为齐梁的附庸之地。”
再争下去,又能如何?
再抢下去,又能怎样?
曹之轩回过身子。
他看着黎雨,平静说道:“不争一争。。。。。。怎么知道,没有用呢?”
黎雨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但是心底压得最死的那口气,已经松了。
于是这句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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