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不可思议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右肩胛骨,那里的伤势渐渐变浅变淡,最后化为一片光滑如玉。
他连忙抬起头,看着白莲墨袍山主的身影倒退着摇曳,最终回归远方的黑暗。
一丝曙光被彻底压制而去,随着那只小舟去到不可思议的彼岸。
这就是。。。。。。去到了彼岸么?
所有人的时间都似乎凝固,然后随着那只小舟而倒流。
风雨两位老人的胸膛猛然鼓胀,闭着眼缓缓站起,连生命都流转回来。
邀北关的来客一个一个登场,如今一个一个离去。
仿佛从未来过一般,回到了黑夜最初的模样。
耳边从寂静到喧闹。
再到最终的寂静。
一丝因果牵连,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回溯天地的神仙手段,斩去了黑袍老人与时间相连接的因果,将这个人残留在世间的一切痕迹都斩断。
黑袍圣元子,这个始符世间既痴既魔,疯疯癫癫的人物,再是不愿离去,也只能被那只小舟带去彼岸。
这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带一个人去到彼岸,便就是这般不容拒绝么?
如果易潇不曾睁开眼,亲眼目睹这一切。
那么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又有谁会知道?
易潇缓缓吐出胸膛一口浊气。
他突然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像是缠绕身上解不开的枷锁终于被打开。
那位白发摆渡人解开了自己龙蛇吻印的缘故?
。。。。。。
正当他惘然不知所措之时,突然怀中一个小脑袋不安分地钻了出来。
明珠儿的长发被风吹散,好奇问道:“大哥哥,我们算是离开了吗?”
易潇抬起头。
他恍恍惚惚看着远方两边连绵起伏的山势,眼前山势变平原。
那道关口山石嶙峋,两边山壁连绵一体,中间却凭空倒开出一道峡口,宛若被一斧劈开,切口极为光滑,鬼斧神工。
胯下黑马安安静静喘着粗气,停在关口前一里地。
易潇怔怔出神,看着那道切面大开大合的峡口。
明月照出三个铁马银钩铿锵森然的大字:
邀北关!
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小殿下有些紧张地抬头望向不远处最高点的峡口。
月光如刀,割在大地之上。
那里空空如也。
小殿下深呼一口气,紧绷的弦终于放下。
算是那位神仙人物考虑周全,峡口上没有那道女阎王的身影。
大幸。
接着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着问自己。
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邀北关。。。。。。”
似乎夜将尽,而当黎明拉开序幕,这一切是不是就被掩埋在昨天。。。。。。
化为一朝烟云,真相再难溯回?
易潇低下头,看着怀中那颗不安分的少女脑袋。
明珠儿眨了眨眼,环抱易潇腰间的双手微松,她抬起头,见到易潇有些惘然,再度问道:“大哥哥,我们算是离开了吗?”
易潇这才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看着明珠儿可爱憨艳的脸蛋儿,伸手捏了捏。
一百里奔袭。
如今已经到邀北关。
将那些人全部甩在了脑后。
将那些沉重的,不愉快的事情,也全部甩在了脑后。
小殿下突然抬起头。
地平线有一缕曙光缓缓升起。
照耀黎明的邀北关,大地嶙峋,一抹暖光在森然嶙峋的岩石表面上千回百转。
邀北关,邀天下豪杰入我北关。
再北去就是犬阳关。
鱼入大海。
易潇面上罕见的涌出一抹红晕。
他笑了笑,抚摸着明珠儿的小脑袋。
语气坚定带着一丝轻松。
“是啊。我们。。。。。。离开了!”
马蹄如雷。
易潇余光瞥见邀北关嶙峋壮观的山石在自己背后飞快离去,仿佛跨过了昨天。
更跨过了一个时代。
这座雄关在自己身后被越甩越远。
他的心中顿生一股豪气。
天下人要杀我,又如何?
夜幕彻底被撕裂。
当邀北关的第一缕晨光真正落在少年少女的肩膀。
北魏数千黑甲被一颗洛阳心拦在风庭城城中不得出。
万千发箭矢最终还是追不上少年胯下的黑马。
江湖上蛰伏了无数杀意,最终来不及落在少年肩头,便被越甩越远。
易潇纵声长啸。
宛若龙吟一般,黑衣泛起波澜,他突然勒马而停。
回望着身后苍莽万里浮土的北魏。
一百里。
一百里的风尘太大。
如今缓缓落定。
马蹄下是北魏清晨铿锵有力的心脏,是北关陌生的土壤。
长啸声尽,笑声又起。
明珠儿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邀北关上方。
她终于探出脑袋,深呼吸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少女欢笑一声,捧住黑衣少年的脸蛋大大咧咧亲了一口,像是妹妹依赖哥哥一般紧紧搂住易潇脖子。
易潇怔怔看着这个活力四射的少女。
吧唧糊了自己一脸口水。
又像只刚刚睡醒的猫咪一样眯着眼,伸了个拦腰。
她突然张开双臂,享受着耳边穿插而过的暖风。
六月末的邀北关,清晨。
少女的声音,极为动人。
她的笑声稚嫩像是一朵花。
却让人永世难忘。
她眯着眼打量了很久的远方,想说却没有说。
易潇看着明珠儿欲言又止,笑着弹指,少女揉着自己泛红的额头,不恼不怒,笑声更加清冽。
易潇柔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明珠儿眨了眨眼,声音清澈无比:“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一句话,觉得现在很应景。”
“迎着阳光,盛大逃亡。”
第二卷:完
卷尾语:原谅我这个喜欢在卷尾唠叨的毛病。
首先说一下,这两天看到很多书友在给浮沧录打赏,感动到痛哭流泪。但是原谅熊猫没法及时爆发,说好二十月票一更,绝不会食言。只是期末考临近,这些章节,等考完会一个不落的补上。
然后呢,咳咳,第二卷结束啦结束啦结束啦撒花撒花撒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哦)。第二卷主要是力在刻画群像,要刻画很多人物,为后续卷拉开铺垫,所以戏份沉重厄长,第三卷呢,就是易潇纵马北上的故事。单纯而简单,轻松且愉快。信我一次。
第一章 国法与家规
七月。
齐梁兰陵城。
这座南国古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空中楼阁,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座阁楼素日里浮在兰陵城上空,如今逢上雨季,烟雨缭绕,凄凄凉凉,未免显得有些清冷。
空中楼阁象征着齐梁至高无上的皇权。有资格入住的人极少,除了极少数帝王血脉,即便是俯首卖命的下人,也穿插在楼阁中匆匆忙忙,不留下痕迹。
偌大地方,空寂无人。五阁十三楼,共计六十五个房间,或清丽脱俗或脂粉厚重,免不了世俗一套,却无一不装饰得极为出众,称得上各有韵味。
最顶层的阁楼一间。九根金柱撑天,五爪金龙在柱上张牙舞爪,奋然昂首,欲冲破帝王世家的枷锁。这阁间装潢得极为大气,屋内有一座赤珊瑚玉雕琢而成的小山,足三人高,更不可思议的,乃是层层叠叠流水从屋内蜿蜒而过,攀山岩而潺潺,顺延而下,逆行而上,曲曲折折,最终绕过九只暴怒金龙足下,流入一汪银屏水池之中。
水声戛然而止。
一道有些疲倦的声音从银屏背后传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萧望背对银屏,案上堆积文折如山。
他不去理会屏外跪伏的二人,只管埋头阅改奏折。
这位皇帝能够打下齐梁这半壁江山,倚靠的不仅仅是百万雄兵利甲,更是十六年如一日的勤恳勉励。
日复一日的阅尽文案奏折,是一件极为考校耐心的难事。十六年来,这位曾经气吞万里山河如虎的齐梁雄主不兴武道,齐梁十九道武夫蛰伏之下,兵甲不发,士子大批跃出海面,皆入帝王酒斛。
便是这位齐梁陛下不知疲倦的改革,大力兴文,修建文库,纳天下寒士,甚至引得北魏洛阳每一年同年七月都不得不举办一场士子盛宴,为洛阳士子造势,以对抗齐梁层出不求的恐怖人杰。
儒道气运在这位陛下手中缓缓苏醒,江南道元年被陛下灭武之后,便大兴书道,本是山灵水秀、得天下钟爱之地,如今已是齐梁诸道之中才子辈出的圣地。
银屏外跪着两位年轻人。
一人未来得及卸下兵甲,面上风霜之色未散。另一人则身拥简陋布衣,面色平淡清凉。
萧望不抬头,只是批阅之时淡淡道:“你们要按国法处置,还是按家规责罚?”
身负兵甲的男人低下头,沉声道:“国法如何。家规又如何。”
“按国法,便是一人北上守门户三年,一人西去扩疆杀蛮子。”萧望走笔如龙,片刻不曾停,语气却是稍顿,道:“你们二人既然兄弟情深,谁也不愿交代是谁买了黑袖杀手,便一齐领罚。”
“做帝王子弟,要吃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萧望停下手中笔,怔怔出神道:“有些事情,无须那么急,要耐得住性子。”
杀人手段,往往是越加露骨越加有效。
但权谋恰恰相反,这是虚伪者的游戏,唯有伪装到最后,把刀真正揉到笑容里,才能一击致命。
一身简陋布衣的男人突然开口道:“父皇,若是选家法,又该如何处置。”
萧望背对两人,银屏上映出的背影无比高大,压得人喘不过气。
“家法?”
他突然笑了笑。
“有种,就北去三千里,去到北魏洛阳,给我摘下那颗魏皇的人头。”萧望缓缓笑了笑,道:“这便是萧家的家法,以功抵过。你要抵了这个过,便要立下足够的功。无羡,你敢不敢?”
身着布衣的男人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银甲森然的大哥,最终缓缓起身,不多一言一语。
就要动身去洛阳。
转身途中,他突然顿了顿,回首望着银屏上的高大身影。
“黑袖杀手是我买的。”这位身穿简陋布衣的二皇子缓缓道:“我愿意领家法惩罚,北去洛阳杀魏皇。”
“但我有自知之明。”二皇子微笑道:“我一定杀不了他,所以我也不想着去浪费力量杀他。”
那道银屏外的男人终于转过身子,微侧半张脸,似乎在等待二皇子的后文。
“如果曹之轩这么容易就被我杀死,说明万里浮土的北魏实则不堪一击,而拥兵十六年不敢北伐的齐梁,所谓的当权者也不过是一群可笑迂腐的食肉糜者。”二皇子想了想,认真道:“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萧望隔着银屏,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这位不出世,才名亦不显露的齐梁二皇子面露微笑,道:“我会请玄黄剑赴死,至于杀死魏皇的任务,就交给那些有心人了。”
萧望看着那道布衣缓缓离开。
他突然满意的笑了笑。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肯卸甲的男人身上。
“你呢。”
这位大皇子显然没有想到父皇会追究到自己,他有些茫然地抬头。
“榆木脑袋,国法处置。”萧望连一声叹息都欠奉,摆了摆手道:“自己去兵部领兵符,驻扎洪流城还是西伐棋宫,任选其一。”
取号无悔,不小心沾了无慧谐音,反倒一语成谶的大皇子性格极直,兵道上歪心思不少,十九岁领兵出征,八大国末年开始渐显头角。
大皇子是个实打实的榆木桩子,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摸了摸脑袋默默去兵部领符受罚。一直到驱驾在西凉道上入住,这位齐梁大皇子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急急召回,莫名其妙受了一通国法处置,然后莫名其妙半罚半贬就这样来到了西凉道?
一路上他只是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的兵符发呆。
一万白耳,一万陷阵营,一万大戟士,一万虎豹骑,三千西凉突骑兵。
共计四万三千甲。
尽数精锐。
这样的一个数目,对掌兵不过二十载,最多率兵不过万的榆木脑袋来说,实在有些晕乎,半个月没有缓过劲儿来。在西凉道住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兵符,确认是真的之后他呆立了一整天。
大皇子是真的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捱罚了,还是受赏了?
第二章 国师三策(二更~)
“想不通。”源天罡推门而入,看着马背上的大皇子浑浑噩噩从兰陵城离开,笑道:“想不通就对了。”
“黑袖杀手埋根千万里,即便给得起赏金,动辄跨淇江追杀千里,世上能有几人供得起这样一大笔开销。”源天罡坐在青玉案对面,稍带微笑道:“说到底,这世上真真正正有一半,乃是属于陛下你的。而这世上东西这么多,又岂能一言两语说得清楚?”
“陛下,我原以为齐梁三位皇子,有雏凤姿态,只是未遇真龙。”源天罡似笑非笑,道:“原来您便是一条舍得狠心的真龙,因材施教,能舍小,敢搏命。能教出三位幼龙,不奇怪,不奇怪。”
萧望摇了摇头,道:“朕倒是不愿他们成龙,齐梁束缚不住,也承担不起。只是为人父母的,总不愿自己孩子落了下乘,经不起风吹雨打,反倒成了一只虫。”
“可待到小殿下再回齐梁之时,陛下可曾想过如何相见?”源天罡依旧笑意不减。
萧望摇头不答。
无双国师下意识收扇,抬起手,却恍然发现身边没有了捧哏打趣的安老头,连那位沉默静立侍奉的林瞎子都已经不在。
源天罡自嘲笑了笑,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他淡淡收回来手,道:“陛下可要当心,那两位不在,我齐梁七月士子皆入兰陵城朝圣,保不齐有没有北魏混进来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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