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若是真正看了那副观想图,估摸着佛门零散气运被汇聚而来,尽数灌顶,以后可就是一条金光大道。”柳禅七啧啧道:“兴许忘归山就新出一位活菩萨转世。大气运啊大气运。”
易小安怒道:“我不要当什么活菩萨,更不要什么大气运,我就要我哥好好的。去了忘归山,如果我哥悟不到你说的观想图,就是什么佛门活菩萨大气运都来了,我也全都不要,挥手全都散了好了!”
柳禅七看着这个犟丫头,居然无话可说,发现自己急眼也没有用,这丫头搞不好真能干出这档子傻事来,最后只能摇头无奈道:“乖侄女,忘归山那副观想图肯定与你有缘,你哥能不能悟到看他的造化,不过我手上有几样佛门至宝,不仅能养魂,对他体内的龙蛇相也大有裨益。你若是愿意去看一眼,这些宝贝我全都不要,都给你哥。”
易小安没好气冷哼一声,勾了勾小手指。
柳禅七无奈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玉瓶,好气又好笑地丢给易潇,坏笑道:“这是佛门滴天露,滴入眉心,一次一滴,能够温养肉身,同时篆养你体内那两条龙蛇,这个瓶子里估摸着有五十滴,修行体魄时候省着点用,应该够你修到小金刚无垢境界了。”
柳禅七戏谑道:“不过炼体可不轻松,这滴天露,你若是能坚持着用完,觉得滋味不错,大可以再找我要。”
易潇接过玉瓶,又听到破空声音传来,一只圆润如意的红玉佛珠被丟掷过来。
白袍老狐狸这次有些肉疼地将手腕上的红玉佛珠手串缩回袖子里,十八颗袖珍佛珠被他穿成一串手链,如今却缺了一颗最大最圆润的那颗母珠。
“听好了,这颗佛珠只是借给你。”柳禅七没好气道:“这串佛门红莲手串御守神魂的能力极强,那些老古董之所以奈何不了我,便是宗师境界的魂力法门冲不破这红莲手串的防护,母珠今天借给你,用来蓄养神魂,算是暴殄天物了,你将它放在胸口,修行时候能防止走火入魔。”
易潇点了点头,端详了一下这颗母珠,果然在红琥珀色浓郁的佛珠内看到了有一朵大红莲缓缓绽放,佛珠内沉浮一片小天地,梵文如大海般流动翻滚。
小殿下将红莲佛珠拿一根红绳串起,挂在胸口。
他的心念从这颗胸口佛珠之中流过,多了一份清凉,修行变得轻松起来。
马背上的黑衣少年接过两样物事,如同老僧如定一般不再言语。
驭马之事如今由易小安接手,他便如一桩枯木般寂静不动。
自始至终,无论马蹄声音多么急躁,他的呼吸节奏都不曾紊乱,在运转着忘我尊经里的吐纳方法,争一口气,吐一口气。
一心多用。
左手屈指化剑,演化剑道。
右手清揉眉心,感悟天地元力。
呼吸节奏轻灵缓慢,渐渐进入忘我之境。
白袍柳禅七看着修行如疯魔般的易潇,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看着这个黑衣少年的目光突然有些复杂。
柳禅七不是没有见过修行天赋绝高的人物,自己行走天下几十载,东南西北,这一辈即将出世的几位妖孽都有过数面之缘。
论资质,眼前这个黑衣少年绝对不算差,但肯定比不上那些绝顶的剑胚和纯粹的道胎。
可若是论刻苦,柳禅七眯起眼仔细想了想,扪心自问,这样拼命修行的,他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这个少年先天不足,如今踏上修行路,选择了用没日没夜修行的方法去弥补,甚至不顾神魂损耗,一心多用,把时间拆成两半,这样疯狂的一种修行方式,以后会不会成为那些妖孽中的一员?
柳禅七摇了摇头。
一个人未来的修行成就,是一件极难断定的事情。
这只白袍老狐狸抬起头,看到易潇的举止,有些微怔。
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面带微笑,似乎感受不到颠簸一般。
他依旧保持闭眼,却微微抬起右手。
蘸取滴天露,他滴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
刹那脑后浮现出一尊青莲台,一龙一蛇如受惊吓般睁开眼,满是血红之色。
柳禅七知道炼体需要承担多大的痛苦,如同千万把刀子在身上来回刺扎一般,滴天露无疑是一种炼体的捷径,但这种稀世药材炼制的药物只能滴在眉心才有效果。
因为唯有入了眉心,才能给人最大的刺激。
那一龙一蛇几乎要暴怒出声,身子在青莲台上不断打转,痛苦扭曲。
易小安突然皱起眉,所驾黑马突然停住身形,低头长嘶,马蹄使劲捶打地面。
柳禅七清楚记得自己第一天炼体时候,自己被师父滴了一滴滴天露在眉心。
滴天露由眉心而入,千刀万剐。
当时的他嚎叫得如同一只野兽。
这个白袍男人看着黑马上端坐不动的黑衣少年。
易潇一指蘸取了两滴半滴天露。
柳禅七沉默看着这个黑衣少年。
两滴半的滴天露,这个人不知道炼体有多苦么?
接着少年点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再没有动作。
只是紧紧闭上眼睛,能看见喉结的颤动。
几个瞬间过后,易潇浑身冷汗已经湿透。
他紧紧闭着眼,面上甚至挤出了一抹笑意。
谈不上狰狞,却有三分疯魔。
柳禅七不能相信,对抗这种痛苦的过程之中,居然还有人能笑得出来?
自始至终,易潇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许久之后,柳禅七看着这个少年缓缓睁眼。
柳禅七复杂开口:“千万刀入眉心,这种感觉痛不痛?”
脑后的一龙一蛇不再挣扎,缓缓收回身子,安然陷入沉眠,这个少年松开已经攥得麻木的五指,面色有些苍白。
他有些复杂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痛。”小殿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痛。
但这种痛苦,比不上天缺断长生的绝望,更比不上看着老段老缪苏丹圣他们一个一个离去时候的痛彻心扉。
易潇怔怔出神,接着对柳禅七笑了笑,解释道:“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算不得什么。”
柳禅七有些恍惚。
。。。。。。
很久以前,那个叫柳白禅的佛门少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心甘情愿去承受滴天露炼体的痛苦。
他望着那个炼体过程之中沉默寡言的紫衫大师兄,真的想不通。
沈红婴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上人。
柳白禅痴痴傻傻不明白,觉得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紫衫大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是人上人。
后来柳白禅看着那个忍受巨额痛苦而沉默的紫衫男人慢慢开始崭露头角,铁血手段征伐天下,收拢北方。
他有些明白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接着他恍惚想到洛阳城门的那一幕。
那一日大日沉江,倒映一江鲜血。
自己大红莲手掌被他一刀齐根斩去。
他望着那个即将把自己推下淇江的紫衫男人。
紫衫男人细心替他拔去穿插在身上各处的流矢,最后拔出刺穿心扉的那根。
然后刺入自己手心。
他微笑说了一句话。
永生难忘。
柳白禅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手心的大红莲印记。
耳边如有冰冷的潮水声音回荡。
“白禅,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无法忍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那么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天,你就只有比别人痛苦地接受。”
第九章 九千九百阶
佛门千年圣地,如今沦为荒山的忘归山极为宁静。隔了数里便能看见庞大山体的大概轮廓,只是被七月烟雨遮去真容,即便再努力远眺,也只能看见巍峨磅礴的山形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所幸忘归山离轻安城不算太远,易潇等人赶到之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雨势初停,滴点晨露在古木叶尾滚落,郁郁葱葱。
“此山有仙佛之气。”
小殿下停马望向眼前巍峨高山,山巅笼罩云雾,新雨之后百废俱兴,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这处佛门遗迹春秋后再不建新寺,山上尽是前朝旧物,山脚下佛宗山门留下的废墟痕迹可以清楚辨别。
只可惜岁月无情,将佛门千年圣地毁于一旦。
那位魏皇铁血征伐,收拢北方,出谋划策的那位紫衫大国师更是手段凌厉,麾下王侯将相无一不是杀伐果断之辈。春秋之后,森罗道无情实施了灭佛计划,遭劫的佛门修行地不知凡几,焚烧的佛卷便上千万策。
易潇面色感慨抬头,忘归山山路在眼前铺展开来,遥遥直上,通向云雾之中。
易潇拍了拍怀中睡得憨甜的丫头,看着她抬起头后茫然又迷糊的神情。
山间多云雾,宛若仙境,一节节台阶顺山而上,其山势蜿蜒如蛇,阶梯却笔直不屈,最终隐于山巅朦胧幕后。
“忘归山有九千九百阶台阶,直抵山巅日月台。”白袍老狐狸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条直通山巅的台阶,笑道:“九千九百阶台阶,不动用元力法门,能一路登顶上山者俱为大毅力之辈,佛骨不敢说,绝对是有佛心之人。”
“九千九百阶,这有何难?”小殿下微微来了兴趣,道:“即便是不动用元力法门,稍微炼体的人应该都能做到吧。”
白袍老狐狸有些感慨道:“那个时候,忘归山的九千九百阶台阶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好上,数百年前忘归山的那位菩萨立下规矩,无论何人,但凡能徒步九千九百阶,最终登顶者,大可以拜入自己门下,算上佛门记名弟子,若潜心修行,必能窥探大道。”
“这座忘归山上曾经有种种佛门禁制大阵,后来被岁月磨灭了一大部分,留下的皆是一些阵法末流的小阵法。再后来北魏铁骑掠过,将整座忘归山都踩踏翻掘了一遍,佛寺砸毁,山门烧尽,这些禁制自然也被连根拔起。”柳禅七笑了笑,道:“只可惜他们能毁去山巅上日月佛台的那尊菩萨雕像,却奈何不了山巅那株佛门千年证道的菩提树。”
白袍老狐狸翻身下马,看着这座空山在烟雨之中飘摇的模样。
感慨一声。
“忘归。”
那株千年证道的菩提树已经枯死在北魏皇都洛阳的心脏之下。
佛门,终究只是一场烟雨。
来得快,散得也快。
三人徒步前去九千九百阶台阶前的山门。
易潇背负双手,一边默念着忘我尊经的呼吸吐纳法,一边感应这片狭小天地内的佛门气运。
他面色寻常,看着这座山上零零散散被北魏铁骑踏碎的佛门气运。
早在齐梁阳关谷内,大榕寺下,莲生大师便赠了易潇一株佛门青莲花,用了一手须臾纳于芥子的手段,从此结下小殿下与佛门所谓善缘二字的因果。
这片佛门遗迹似乎心有感应,路上所见的一花一木,即便是再细微的事物,也让易潇莫名有一种亲切感觉。
小殿下心神空灵,眉心的青莲烙印愈发发亮,自己却浑然不知,魂力气息缓缓与天地契合,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速度缓缓攀升。
最终来到山门的九千九百阶梯之前。
第一步迈出,台阶上有一朵青莲花乘风而起,飘摇散在烟雨气息中。
白袍柳禅七看着这位黑衣少年身上的凌厉气息缓缓收敛,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眉宇间的煞气散去三分。
白袍老狐狸轻笑一声,喃喃道:“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气,忘归山毁不去的佛门遗物没几件,他居然能与这九千九百阶登佛台的遗迹产生共鸣。”
这位老狐狸看着自己赠给小殿下挂在胸口的红莲母珠,珠内莲花沉浮若海,缓缓散发着醇厚佛光,当下恍悟挑眉道:“我当是真有缘人,原来还是我送出去的机缘。”
“不过也是奇了怪了,这九千九百阶台阶的禁制一直没有反应,理应早就被毁在八大国年间了。”白袍老狐狸有些想不明白,啧啧称奇道:“我当年踏上忘归山时候,师妹给的这串佛珠怎么就没反应?”
接着白袍老狐狸突然收声。
削去三千墨发的少女下马至山门前的一路上未发一言,她沉默踏在阶梯之上,面色平静而越发出尘。
白袍老狐狸悚然而惊。
这位少女突然闭上眼睛。
她沉默背负双手,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迈步而上。
短发被风吹起。
烟雨微扬。
刹那九千九百阶台阶轰然而响,落在心间,震颤而鸣。
四周古木滔天而起,有佛号经文狂呼,继而天地大静。
黄钟大吕在耳边炸起,眼前所见的景象镜像扭曲起来,只剩下这个少女踏步而上的模样照旧清晰独立。
黑衣飘摇。
继而一步迈出,整片天地微微扭曲。
一切恢复如初。
柳禅七沉默看着眼前的景象。
云雾吞吐山巅,眼前一片开阔,日月佛台立在天地之巅。
正对着自己的,是那座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菩萨尊像,不生锈迹,却被刀剑枪戟割划脸庞,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
那尊巨大的菩萨尊像之下,有一位黑衣飘摇的少女。
她俯瞰,对上她抬头。
柳禅七有些惘然,看着那位抬起头来的黑衣少女。
少女背对诸生,微微侧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唇角弧度。
云雾尽在她身后。
九千九百阶台阶,与山下诸生,一同仰望着这张只露侧脸的少女。
微阖双眼。
那位千百年前立在天地云雾最顶端的菩萨拈花而笑。
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庞与少女眉眼五官俱是不同。
两人对视,皆笑。
居然如出一辙。
第十章 苍龙背负忘归山巍峨抬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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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易潇沉浸在体悟感触之中,不急不缓垫着脚步踏行而上,行完九千九百阶的时候,居然已经是正午了。
小殿下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