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便不说话。尤潇潇又道:“我是没见过这位姑娘,只是蔷哥儿你有一点也得记着,娶媳妇回来是要给你张罗家事出外应酬的,儿孙教养日常理家都不是轻松的活计,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位龄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戏念曲的,将来你真娶回家来,到时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谁来张罗?你自己的儿孙难不成也跟着做娘的一起入梨园一行不成?”此话不受听,贾蔷忙道:“龄官是因着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学戏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这话偏颇了!”尤潇潇见他发怒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龄官是个不省心的,将来娶进家倒成惹祸精,正迟疑着,见贾蔷满脸期待,也不忍心再泼冷水。也罢,到时候娶进门来实在是不懂事的,再开销了也简单,便说道:“你既然这般坚持,我便跟大爷说,只是日后成了你不许后悔。”
照着如今的阵势贾蓉将来必是要娶官家女儿的,届时贾蔷真娶了龄官回来,那妯娌两个自是天悬地隔,若他那时再讲后悔,岂不是彼此都误了一生?蜜糖鸳鸯最后成了苦涩怨偶,何苦来哉。贾蔷却郑重点头道:“凡事都求着大娘了,龄官很好。”尤潇潇听他斩钉截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别的,约下明日去看铺子,说龄官之事她来想法子,就打发他出去了。
好容易了结一事,尤潇潇也乏了一宿,正回了馨澜院里略躺了躺,便又记起贾芸之事来。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把银蝶许给贾芸,只是如今贾芸跟着陈颐梁是姨表兄弟,此一时彼一时,怕是那小子也心大起来,瞧不起银蝶的丫头出身,自己若出了面强求,也无甚意思。究竟也是个麻烦事。尤潇潇想了半日,倒不如先把银蝶放出去,立个良家户,再寻个机会让他们两个处着,天长日久下来,凭着银蝶的为人,贾芸又是精明人,自然瞧得出好来。这般想着,她返身去了小库房里翻出银蝶的卖身契来,瞧着泛黄的印子,想着自来以后全是靠着这个丫头的忠心耿耿,才能一步一步走过来,便又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
正想着银蝶的事,却见她吱呀一声悄悄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白玛瑙碟子荔枝进来。见大奶奶正在坐着发呆,银蝶笑道:“昨儿闹得狠了,还以为奶奶睡着呢。”说毕,奉上荔枝果来,“外头有粤海的官儿来拜,给带来的新鲜果子,大爷忙吩咐给咱们小厨房送一篓,说越是新鲜的味道越好,我收拾了赶紧给奶奶送来。”尤潇潇瞧了一眼,正经是妃子笑,配着玛瑙碟子煞是好看。于是心不在焉吃了一颗,又叫银蝶坐下:“好吃的,你也尝尝。”银蝶应了一声,往常也是惯了的,于是斜着坐在脚踏上陪着她吃起来。
“我今儿算算,你跟了我也快十年,今年该有十七岁了。”尤潇潇说完,对她笑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倒是跟我说说?”银蝶听了,吐掉荔枝核子,低头面上一红:“我是奶奶的奴才,能有什么打算,一辈子跟着奶奶就是了。”尤潇潇摇头道:“这是敷衍我的话,我明白你素日的心思,若是同着那两个一样,也早就给你开脸给你大爷了……”银蝶忙叫道:“奶奶说什么话!我从来没想过的!”尤潇潇笑道:“你不必急,我说我懂你的心思,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给你瞧着合适的人,也是不想委屈了你……你看芸二爷怎么样?”银蝶先头听着脸越来越红,只是没料到尤潇潇能提到贾芸来,顿时一愣,然后低声道:“奶奶可是要将我赏给他做妾?”尤潇潇细细品她的意思,忽而笑道:“你这样好的人品,为何要去做妾?”说罢,从袖口将卖身契递与她:“我放你出去,再与你做个媒,自然叫他聘你做正头娘子去。”
银蝶颤抖着手接了卖身契来,眼睛里慢慢盈出泪来:“虽是奶奶厚爱,可是我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能找个府里头的管事便是好的,芸二爷……是高攀不上的。”尤潇潇见她神色哀伤,心中亦有所感,叹道:“银蝶,虽说名义上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但满府里我只把你当妹妹看,我细细品择这么久,瞧着芸哥儿是个好的,才想着将他许配给你。”银蝶却只默默流泪不语。尤潇潇瞧着她心里是极愿意的,只怕贾芸那边嫌弃出身。于是又道:“既然你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说毕,将银票一并递与她:“这个你先收好,出了府去找你弟弟,或赁或买,找个宅子住下,先有个安身之所,我自然也会打发人帮着你。”银蝶听了,跪下来就要磕头,尤潇潇拦道:“你不要跟我生分了,听着,我还有事要拜托你呢。欢颜如今虽是能上手了,可身边只有她一个却是不够使的,你便一面收拾着东西,再一面帮我摘选着,素日里瞧着谁好,只管来告诉我,也省的将来人不凑手。”银蝶将卖身契细细折好装起来,点头道:“奶奶的嘱咐我记得了。”
尤潇潇因怕放银蝶之事另起波澜,只跟贾珍说阖府里年纪大的丫头该放出去了,然后家生子儿与不想走的丫头另找了府里的小厮婚配,才显得咱们家宽厚。贾珍自然是准的。金三喜家的听了,也忙奉承奶奶宅心仁厚,又听说银蝶也要放出来,便道:“大奶奶做事就是这般让人敬佩,不像那府里的人,身边几个大丫头早该到日子了就是不撒手,也不想想人家心里可愿意。”尤潇潇笑道:“你这个老货,倒是跟着你主子眼前嚼舌头来。”金三喜家的见她面上无愠色,忙笑道:“自然是奶奶宽厚怜下老奴才敢议论两句。那府里的鸳鸯姑娘比着银蝶姑娘还大一岁呢,还有琥珀那几个大的,那府里老太太用得顺了,便是每一回都叫蠲了名字,将来成了老姑娘可怎么办?若是给了爷们留着倒也罢了,眼瞧着也不像,这误了一辈子的大事,人家爹娘背后岂有不抱怨的?”尤潇潇听了,点头道:“你说的是,你这些日子也费费心,往府里各处都好好盘点了,丫头与小子该配人就配人,想出去的也拟了单子回我,好生办差也是你自己积德留善。”金三喜家的忙应了。
银蝶之事尤潇潇倒没有瞒住欢颜,详细与她说了,又笑道:“将来你大了,自然也是照着你银蝶姐姐的例,给你找好女婿去。”欢颜听了,一面脸红,一面却是更尽心不提。没有两日,银蝶便是收拾了箱笼,给尤潇潇与贾珍磕了头,又与欢颜果儿等洒泪而别。她临走时从三等小丫头里头选了两个勤谨知事的,一个叫红枝,一个叫紫竹,其中那红枝针线活儿上是个拔尖的,送了上来,尤潇潇瞧了果然十分满意,便先升了二等丫头,叫跟欢颜一起学做活儿。
却说贾珍得知贾蔷心思,满脸不赞同,只道:“赎回来做妾倒也罢了,哪里有这样娶进门的?”尤潇潇对着龄官倒没什么恶感,从原著里宝玉央求唱戏一节来看,这个女孩子也是有几分风骨的,不像寻常丫头一得了宝玉青眼便巴巴浮上水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贾蔷,虽是性子娇惯些,但也不见得不能调理。于是便笑道:“大侄儿平素也不求着我们作甚,好容易开了一次口就这样驳回去,倒不好。”贾珍皱眉道:“你真要顺着他的意娶回来,外头叫一声蔷二奶奶,日后都不好往西府里走亲戚。”西府养的小戏子被聘为东府里的主子奶奶,怎么想都是矮人家半头的。尤潇潇亲自奉了茶与他,停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大爷只忧心身份上的事,倒是好开脱的。到时候让她装个病,再去求着放出来就是。回来那府里去平常人家挂个名字,咱们给娶进门的时候谁还敢说嘴?”贾珍听了不言,尤潇潇又道:“即便个把人瞧出破绽来,说蔷哥儿媳妇像原先的谁谁,这又有什么!林妹妹何等金尊玉贵,不也照样有人寻玩笑呢?咱们要是在意岂不是自己先心虚?大爷要知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关键是孩子们喜欢,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贾珍被她说了半日,略动了心思,而后想着贾蔷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己去做个恶人,没得招人讨厌,况且尤潇潇的法子也能用的。于是道:“罢了罢了,你是做大娘的,就听你的主意吧。蔷哥儿娶亲的时候独力不能,给银子帮一把就是了。”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准了的意思,便笑道:“大爷放心就是。”然后打发人找了贾蔷来,自去筹划一番不提。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给贾母请安。虽是贾母对着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贾母本不待见这大儿媳妇,两句话就要打发出去的,结果听着大简书院里出了一名会元就听住了。邢夫人又说的天花乱坠的,贾母连忙叫鸳鸯去告诉王夫人,叫备份厚礼往东府里加贺。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陈少爷几日后就要去殿试,说不得蟾宫折桂呢!到时候一块去岂不是更好?”贾母听了,正要说什么,只听邢夫人又笑道:“我听大老爷说,姑老爷昨儿已经是亲口应许要指点陈少爷殿试之事。老太太您想,咱们姑老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理万机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会松口呢?媳妇想着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稳的。”贾母听了,不由心里暗地盘算起来,原先就瞧着东府里这番手脚动静大,若真是出了状元郎,这大简书院自是不可等闲视之了。大房里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贾琮过去,现今也该催着老二赶快将宝玉送过去,虽是世家念书不为争名,但是锦上添花岂不是更妙。再说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简书院兼馆,宝玉天资聪颖,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亲事说不得还能再续起来。正是想着得意的时候,而那邢夫人因着贾琮受了贾敬褒奖,心中喜悦,难免就多话起来,也不管贾母如何作想,又道:“说起姑老爷来,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老太太呢,他们府里刚娶的继夫人有喜了!”贾母听了,登时面色一变,说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贾母拧了眉,勉强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鸳鸯送送你太太。”邢夫人虽是不受待见,可从来没被这样直白的撵过,当时脸上也泛青,再一细想原是自己说的话扎了贾母的心了,只好趁着鸳鸯过来扶着的时候就势走了,心里却冷笑道:“眼瞅着人家新娶的小媳妇这么快有了儿子,你这个做丈母娘的倒替着闺女吃起干醋来,这等行事还没有你那外孙女展样大方呢!往后倒看你如何说嘴去。”
正文 第61章
这日;林如海正在书房里与陈颐梁说话。因是三天之后便要殿试;此行得中的三百名贡生自是到处寻亲访友;拜师纳门,高门大户外车水马龙;许多朝官也是愿意趁势筑建些门生力量;因此你来我往十分热闹;也是每年春季五月京城一大盛景。
陈颐梁的性子本是落落大方的;没有故意拿捏的穷酸气;既然林如海嘱咐了;自己便是来了;只是日子来得讨巧;还留了点矜持余地。坐投林如海的帖子虽是繁多;都是七转八弯的想过来做林家门生的;但林如海心中自有掂量,全交给管家打发了出去。他虽是世代大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但家族不兴,后来又被打发到了四处历练,一代探花郎砥砺了三十余年才晋一品大员,可见当今朝廷用人取向,忌虚华浮夸,喜脚踏实地。
林如海深知朝政之弊,陈年贵族皇亲国戚勾连,耗费民脂民膏者甚众,也知同堂诸位尸位素餐之辈多矣,一片暮气沉沉,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灌输改造的关键时刻,而皇帝亲临的殿试每回都是选拔民间精英的好时机。自见陈颐梁两回,细品其谈吐,非文采灼灼之辈,但议事论理针砭时政均是一针见血,显见是受了大磨练而精通人情世故的,于是心里更高看了几分。等他来拜,便让管家亲自接到书房里,二人师徒相称,越聊越投机,林如海更是连细枝末节都一一嘱咐到,也是极希望他能一举夺魁的意思。正说得热闹,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荣国府史太君过来瞧夫人,姑娘来问老爷见不见。”林如海听了,面上没显什么。陈颐梁却是知趣,忙站起身来:“学生已经扰了老师半日,早该回去了。老师今日教诲深远,学生受益匪浅,自当回家细细琢磨,方不负老师厚望。”林如海见他知事,心里更赞许几分,也就顺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也罢,明日后日想来只管来。”陈颐梁正经谢过,外头小厮早引着他出门去。林贵进来瞧见林如海闭目不言,便轻手轻脚换了一盏茶,立在门后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才问:“姑娘陪着去了?”林贵回道:“是,刚刚姑娘是让俏眉偷偷给带的话。因为老太君事先也没跟咱们府里打招呼就过来了,姑娘出去迎的时候便也不提老爷之事,只让我问老爷的意思。”林如海啜了一口茶,笑道:“既然这般,待会儿我出去见见就是了”林贵躬身应了一句是,然后静静走了。
贾母听得林如海继妻有孕,夜不成寐,思虑再三,便要亲自往林府瞧瞧。因怕先说了,倒被林家推托开去,于是瞧着日子天气好,就让鸳鸯打点了几样礼,丰丰盛盛的。她一开始还想带着宝玉过去,让他拜拜姑父,跟黛玉再说几句话,后来怕是不妥,才转念带着凤姐儿往林府来了。黛玉正跟着众管家议事,听得门外来报,自是吃惊,先分头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信,然后才亲自出来迎接。贾母扶着凤姐儿的手下了车,只瞧见黛玉带着丫头婆子等站在二门里,连忙道:“我的儿!那里正是风口,你这身子怎么好多站!”黛玉见了外祖母,即是俯身行礼,凤姐儿在旁连忙搀起来,众人寒暄了两句便往内室里走去。
贾母见林如海影子不见,便是知趣一句不提,坐下来吃了几口茶,笑问道:“听说你太太有喜,我连忙过来瞧瞧,可是不知道你太太那里能见不能见?”黛玉这里早得了丫头的信,傅秋芳回话说身子不适,改日再去府里给老太太请安。黛玉哪里听不出这是敷衍之词,心里也明白继母不愿意应酬的意思。于是对贾母笑道:“外祖母不知道,母亲自验出有孕,身子便一直不好,父亲也嘱咐叫静养着。方才打发人去了,母亲正在睡觉,倒是也不好过去打扰她。”贾母听了,脸色一瞬间变了变,而后又和颜悦色道:“可是我来的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