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殇然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懦弱,她甚至没有死皮赖脸地追上去挽回,而是在当夜就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几日回了京城,直直地冲去找了白梅。多年的生活,让她总是难免习惯性地依赖白梅的指点和帮助。
莫殇然一手拎着剑,一手拎着马鞭,头发蓬乱面色灰暗,开口就是一句:“白梅,你得帮我……”
白梅揉着发疼地额角,她也从信鸽的脚上的竹筒中,收到了苏彦传来的消息。
可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莫殇然,你的男人跑了,你不去追,不去挽留,不去解释,不去把你已经买好的房契拍到他面前,来找我做什么?!我能替你做什么?下令殇花楼各部把人绑来给你吗?”
“我……我不知道……”莫殇然的眼中居然带着几分无辜:“紫清说了好多,可是我都不明白……怎么就不平等了怎么就是欺负他了就是看不起他了……他、他不想再见我……我、我房子都买好了家具都定下了木匠都说好三日后就可以来送东西的……你比我聪明,你得帮我……”
白梅眨了眨眼。
她心里说不出是悔还是懊恼,她忽然有些理解了紫清拐人的行为和苏彦的不劝阻。她只顾着给莫殇然安排个相公孩子热炕头的归宿,急着忽悠莫殇然娶了人进门,却忘记了一件事——莫殇然以前是个兼职收集情报的杀手。
杀手是做什么的?杀手是杀人的工具。再厉害的杀手,都只是工具而已,只会听令而行。虽然后来姻缘巧合,莫殇然成了殇花楼楼主,却也才不过按章行事半年就遇到了她白梅——虽然大多数事情都是莫殇然在做,可是决策方面的命令却从来都是白梅在下的。这直接导致白梅和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点,就是莫殇然这家伙缺乏主见。
她当初听白梅的,是因为白梅应了殇花楼世代传下的一句暗语。
她后来听白梅的,完全是成了习惯。
习惯到,连莫殇然的终身大事,说到底都是白梅给拍的板,定的日子。她能对尘欢动了些亲近的心思,婚后转了些要踏实过日子的念头,琢磨过该找谁帮忙照顾开导一把郁郁不乐的尘欢——已经是破天荒的奇迹了。
于是,没主见的粗心大意的向来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莫殇然,遭遇了被动的敏感的总是抱着各种期望的尘欢,怎么可能不出事呢?
……
白梅无语……她懊恼自己怎么居然会因为使唤莫殇然很顺手,却忘记了培养她的主观能动性。
可是这又似乎不该算是白梅的错,毕竟——
“莫殇然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没我家宝宝们有主见呢?我是聪明是笨的,这是你的婚事,是你的男人,你自己没有想法吗?尘欢既然是你的正夫,他究竟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不开心,这不是你必须该了解的吗?怎么来问我呢?”
白梅带来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若是这都想不通,也没什么可帮你的了。你这样子还强求人和你过一辈子么?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
莫殇然攥着马鞭的手指紧了紧,默然。
她有点不服气,但是无法辩驳。白梅的疑问,也忽然成为了她的疑问。
是啊,莫殇然自己的想法呢?
她对尘欢好,因为白梅告诉她,娶了人进门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要对对方一辈子的好;她把钱给尘欢随他花,因为绿殷说要对男人舍得花钱,该送的金银绸缎,该吃的珍馐美味一样都不能少;莫殇然花时间,因为肖东喜说和重要的人,要多呆在一起,才能让对方有安全感;可是莫殇然从来没真的和尘欢交过心,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没想过,没人告诉她该去怎么和自家男人交心,没人告诉她这很必要。
明明该无师自通的事情,她却总还是习惯地等一个人来告诉她。
她背靠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剑,剑身冰凉。
白梅担忧地弯腰下去看她,她紧闭着双眼,无泪,倒是唇色苍白,汗水淋漓了额头。毕竟正是盛夏,这一番折腾,是谁也吃不消的。
莫殇然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白梅几乎没有听清。
她说:“我明白了,我不强求。”
……
犹记得,那夜初逢,一眼就认定了这一生。
却可知否,那一眼对视太短,这一生相伴却太长。
太长亦太难。
【莫染尘欢第二卷:凭心而论·完】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又完结了一卷
捉虫,把第二卷打成第一卷了……居然也没人提醒一。一
35
35、爱意(上) 。。。
亦和三年,也就是凛国炎帝在位的第七年冬季,或者说是莫殇然和尘欢分别了足有一个年头还要零几个月又零几天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又悄悄地向前转动了一轮。
命运有的时候很懒又很坏,毫无人品人性或曰慈悲可言——从命运显然并不是一个人这个角度来看,它没有人品或许是正常的——总是在所有人都觉得一切尘埃落定,凝滞不动的时候,又悄悄地作怪。
接连几夜的北风大作,带来了比鹅毛还要大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裹挟着寒意,把一切都掩埋在自己的怀抱里。{奇}距离凉城和京城,{书}均有一个月马程的,{网}位于最北面的墨城居民们,不得不苦熬着这一个寒冬,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可的确是苦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城外那已经败落多时没了香火的土地庙本来可避风雪。
可是前两天不知是哪一伙江湖人,操着一口费解的外地口音,一面喊着:“程大侠!”“兀那贼子!”“恩公!”“冰公子!”“陕北九怪!”“风少侠!”……等等奇奇古怪褒贬不一的称号,一方嚷嚷着要“且看我等替天行道”,一方嚷嚷着“休想抢我传家之宝”,用出了各式各样的招数,缠斗在了那庙里。
缠斗了足有三个时辰有余也没分出胜负,后来还是那被称为程大侠的再也无法忍受这般的拖拉,尤其是在冰天雪地这般的坏天气里的拖沓,使出了不轻易用的,自家压箱底的绝活——破冰掌。
“破冰掌!”程大侠一面扯着洪亮的嗓子摆开架势,一面气势万钧地拍出了一掌。
然后……
庙外水潭里的冰没破……庙里的房顶破碎下来,落了大侠少侠贼子公子们一身的尘土和渣屑,外加无数内外伤痕——就连始作俑者程大侠也没料到屋顶会掉下来,他更习惯的还是户外打斗,自然也就躲避不及。
于是自然是一方撂下了狠话狼狈逃窜,另一方咬着牙同样喊几句狠话然后踉跄离开,打斗就此告终。
不过这伙子江湖人走了,事情却还没了结。
有出去乞讨回来的乞丐,见了这一副惨状,一面哀叫叨念着,一面拾了柴草勉强搭了一个顶棚,却是禁不住雪压的。
破庙彻底成了破庙。
于是流浪的,乞讨的,彻底失了庇护所。
唯一还可以勉强挡了风的地方,大约就是各家的屋檐之下,街道的拐角之处,可却要防着主人家来轰赶,还有小心孩子们丢来的石子瓦块。
幸好雪实在太大,大得罕见,所以也少有人出来踢打的。
祈乐就藏在那能勉强档得住寒风的拐角处。
也许是因为风被挡住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雪厚了也能给人一种近似于棉絮的暖意的缘故……总之,不管如何荒谬,祈乐被雪埋了半截身子,却不觉得冷。他只是觉得困,这困意几乎压倒了他一日多不曾进食而正在发出抗议的胃疼感。
祈乐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听老人说过,这种时候无论觉得有多困,都不能睡,一旦闭上眼,就会再也醒不来。所以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看着浩荡的白从天而降,一片一片埋了自己的脚、埋了自己的腿……最早他还偶尔伸手拂去那些冰冷但又轻盈无辜的像羽毛一样的雪花,可是到了后来他却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自己动弹分毫。
当雪渐渐快要埋到他的腰他的膝盖时,祈乐觉得,自己唯二能做的事就是闭上眼等死,或者睁着眼等死。当然,睁着眼也许能熬过这一场寒冬,但是希望渺茫,而闭上眼,他就可以按照期待了许久的那样,香香地睡上一觉了。祈乐实在是太想睡一觉了,只要能睡一觉,哪怕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又怎么样呢?活着是为了活得愉快,而如果死了能让人更愉快一些,那么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似乎连死也不是安宁的。
闭上眼的祈乐感觉自己的鼻子下面,嘴唇上面,人中处忽然一烫,然后自己被用力摇动,再然后……再然后除了许久都不曾结束的,恼人的颠簸,他就不记得别的了。
活不痛快,死都不让人踏实死么?祈乐固执地地闭着眼睛要睡过去,于是错过了他本来可以看见,并且惊叹一下的,做工考究及其精致又耐用的,及膝的鹿皮靴子,锦缎棉服,还有裹挟着烫人暖意的羊皮披风……
……
“咕嘟、咕嘟……”
还能有什么味道,还能比鸡汤更香吗?
被鸡汤从昏睡中唤醒的祈乐显然不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他醒来,吸了吸鼻子,扭头,看见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妇人,正守着床边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炉子。
一个炉子上,煨着那鸡汤。
那妇人转过头,对着他笑:“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不过别担心,再休息几天就没大碍了……先喝药,然后再喝点鸡汤?其实鸡肉也好吃,我放了红枣和莲子的,只可惜你好多天没进食了,还吃不得……”
祈乐眨眨眼,他觉得他遇到了自己的大救星。
而且这救星如此善解人意,又絮叨着补充说:“我叫莫殇然,是过路的客商,看见你一个人晕倒在雪里……之前你的换洗喂药之类都是我的小厮品茗在做,不过他现在出去替你抓药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需要的就说……厄,说不出来的话眨眨眼睛,我可以来猜……”
……
剩下的啰嗦都不重要,祈乐在知道了莫殇然的名字后,就只关心那一碗鸡汤什么时候才能喝入口了。
他拼命地眨眼睛。
他用尽所有力气眨眼睛。
鸡汤实在是香,虽然有点太香了,可祈乐还是觉得很好,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爱上这个味道了。
可是究竟要怎么眨眼,这个笨蛋女人才能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昏了几天,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坏人,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怀抱善意……他只在乎一件事:鸡汤!
闻得到喝不到……他祈乐对于鸡汤,这是怎样让人绝望的苦恋。
……
这个时候,祈乐还不知道莫殇然这个名字代表什么,自然也就更不知道尘欢、白梅、苏昱、紫清……等等含义复杂的名字。
他眼中的所有,只有那在火上煨着的,咕嘟咕嘟的,香喷喷的鸡汤。
……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归家,断网数日,更新不能,万分抱歉。
PS:这个祈乐……呵呵,呵呵呵……挠头……我可以叫他情敌二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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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爱意(下) 。。。
在救人之前,莫殇然也没想到自己会救了一个男人。
当然,更准确地说,不是男人,祈乐还是一个男孩,十六七岁的年纪。
按常理说,正是花一样的,最美好的,充满了希望和活力,以及无限的未来的年纪。
原本莫殇然是绝不会留这样一个男孩在自己身边,制造暧昧绯闻的。她原想先救着,救活了天气暖了就随他去留,若要留下就送到白梅那边让白梅安置。
可是,这个孩子不能说话,是哑的;这个孩子被毁了容貌,脸上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这个孩子喜欢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就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注视的目光如此清澈而依赖,和当年的尘欢那般相似。
莫殇然忽然就不舍了。
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想念过尘欢。
她看见祈乐清澈的双眼,就会想到尘欢眼中曾经有过的欢喜和后来隐晦的悲伤;她看见祈乐弯起的唇,就会想到尘欢总是那般努力地笑,小心地讨好她;她看见祈乐的背影,就会想到尘欢那略显单薄的身形,抱着刚好的腰肢……
她看到祈乐,就想起尘欢。
她想起尘欢,就觉得很难受。
她觉得很难受,就越想看祈乐,看祈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至少祈乐看她的目光中没有恨。
而尘欢……莫殇然不敢去回想最后一面,分别前尘欢的双眼,她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死寂还是痛恨。
她是后来很久才明白过来,她是怎么给尘欢带去了希望,又一点点用忽视和粗心磨光了那些希望。
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不论花多少钱,或者给尘欢买多少东西。
莫殇然想,她唯一能祈祷的,就是祈乐那般濒临死亡的痛苦过,如今都能对着一碗鸡汤里飘着的小香菇笑得看不见眼,那么是不是将来总也有一天,她加在尘欢身上的,无意但是却实在的伤害,也会有消弭愈合的那一天?
至于她……
不过最后尘欢还能不能回来自己身边……只要尘欢好,莫殇然就不敢再想别的了。
真的是不敢想,也不想想。
这一年多来,白梅放任莫殇然不管,禁止莫殇然再直接插手任何事物,所有的命令都绕过了莫殇然直接下达……白梅也很辛苦,可是她坚持要用这种方法,最激烈但也最速成最有效率的,培养莫殇然自己下决定,自己多去揣摩人心的本能。白梅不是不知道,方式似乎不如她和其他人耐心劝说、开导的效果更好,也更来得温柔,更不容易让莫殇然误入歧途,可是白梅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怎么能敲打得莫殇然的木头脑袋开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莫殇然自由,然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姿态逼莫殇然自己去想。
当然,不负重望的,莫殇然确实是有些进步了。
虽然她依旧粗心,依旧倾向于逃避,竟然把祈乐就这样留下来用来“睹人思人”,找尘欢的影子聊以□……但至少她想到了她的这种行为,很有可能让祈乐也误会。于是趁着大雪封城,莫殇然干脆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始做善人,行善事——她意图告诉祈乐,她是个老好人,见谁都救的,没有别的意思。
至于效果,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
且不提莫殇然究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得了几座长生排位,只说当莫殇然被大雪困在墨城,于是开始发善心做好事的时候,尘欢正在南方的桐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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