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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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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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意识重新恢复时,首先感觉到的,是满嘴满舌的涩苦。冯婆婆正喂我喝食香兰草的计液。我别开头,拒绝再吞咽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苦味。

我的动作,让婆婆欣喜:“我的沧海小姐,你昏了五天终于醒来了,咸谢巫山的神!”

巫山的神?那尊泥身怎当得起婆婆的谢意?我依着婆婆的臂半坐起来:“……你没有事罢?大巫师可动了你?”

“没有没有,你那样不顾性命的维护,谁还敢?何况,还有苍氏世子出面,婆婆我没事。”冯婆婆说话间,泪淌了整脸,“可是,沧海啊,你不能再做同样的事,你怎能那样糟蹋你的生命?”

“我知道了。”

但知我甚深的冯婆婆不接受我的含混带过:“你必须答应婆婆,没有下一次,必须。”

“我也不希望有下一次。“婆婆是我唯一拥有的,如果下一次,同样的事还会发生。

“沧海小姐,你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你必须珍惜你自己,哪怕你的每一根头发……”

“冯婆婆说得对,生命如此珍贵,你亦如此珍贵,务必珍惜。”

这个硬朗的男声,让我抬眼。睐清了他,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苍天,小臭冰最崇拜的“巫族童话”。我见过的男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每年前来采血而我从来不会花力气去细端而目的人,他该是首个。所以,我无法评断他的俊丑,但他宽阔的额,浓拨的眉,深邃的眼,以及那宽阔的双肩,高大的身量,的确让他如山般可以让人依靠。到现在,我也作如是想,只是这座山想要覆荫的,不是我而已。

不是没有想过:我是如何对苍天生了恋慕之情的呢?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天女未来的丈夫呐。

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为我出头的男人,第一个赞我珍贵的男人,第一个会用呵惜的眼神凝视我的男人,第一个会承诺保护我的男人。

尽管,从他走近我那时,心上便装了镐,手里便举了锹,为的是在我枯漠心田上挖掘出深暗黑洞,以将我人生吞噬,把我前路埋没,使我甘心埋骨巫山。但直到今日,我人生里那么多的第一,他仍然是。

34

“外面下雪了,想去看看么?”

“巫山一年里有半年都在下雪。”

“就算如此,每一场雪也应该被人所珍爱所感谢。”

“为何?”

“不能因为平常就忽略,不能因为习惯就熟视无睹。能够活着,能够感受冷和暖,能够看到风和雪,本身就是神灵的恩赐。”

我望向这个男人:“你为何还留在巫山不走?”

“我一直都在巫山。”

“都在?”

“对,已经三年了。”

“做什么?”

“保护你。”

“我的血?”我的眼里一定盛满讥讽。

“沧海,不要这样看自己。”苍天从窗前离开,坐在我榻旁的椅上,“你是为了整个巫族,为了天女牺牲掉健康的人,你是上苍派给巫族的最圣洁无私的神之使者,你值得我们的保护和尊敬。”

“那只是你的以为。”

“不,整个巫族都是这样认为,整个巫族都感谢你。”

“包括你们的天女?”我承认,对那个靠我的血生存却受尽万般尊宠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善感。

“……她也是你的天女,更是你的姐姐。”

“是么?”我不是反驳,只是持疑。“如果她真是我的姐姐,为何有香兰草不用,偏偏长年食用她亲生妹妹的血?”

“沧海,她不仅是你的姐姐,还是巫族的天女,她的健康与否关系着整个巫族的存亡,兰草的奇苦会折损她的元气,进而影响整个巫族的运数。她不能冒这样的险。但是,她是关心你的,每一回喝下你的血,她都会说,体内有了你的力量,你们姐妹两个人永远相依相存。”

“……真的?”

“不要怀疑自己的力量,沧海。打开怀抱去感恩这个世界。”

他的话,是我从来没有想及的领域。我默然。

“要不要到外面去欣赏那些如你一般纯洁无瑕的雪?”

“……也好。”

他把我抱了起来,虽只有短短一瞬便把我放进了床边的推车里,但那双有力的臂膀,那陌生坚实的气息,仍让我平寂的心湖起了跳跃。

而他坚毅的面容一如平常,给我裹上厚氅,推移到了雪花飞舞的室外。

“噫,它们怎不落我头上……”我抬头,方知他在我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先在伞下看罢,等到你足够强壮的时候,再与它们一起玩乐。”

他硬朗却温和的声消去了我的执拗,只将手伸出伞外,让雪瓣落上掌心,感觉冰冷的它们仿佛有了温度。

“你笑了?”

“嗯?”我再仰脸,却和他浮着笑意浮着热力的深眸对上,不明所以的,颊上升起了微微的热。

“你的笑,很美。”

笑?很美?我?

他蹲下高大的身子,与我平视的双眼亮如火炬:“你应该多笑的,沧海。”

你应该多笑的,沧海。

那个男人,蹲下身来,以明亮的眼神凝视着我,告诉我要多笑,因为我的笑容很美。

很美,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望着这张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婆婆。”

“怎么了?”冯婆婆正坐在我身后,持木梳轻柔地梳理我长至腰间的头发。

“沧海长得是什么样子?”

“傻孩子。”冯婆婆将脸偎上了我颊,镜内立时有了我们两人。“你看看,我的沧海有多美。你的眉毛把巫山最黑的黛石比下,你的眼睛里装着最澄黑的巫湖之水,你的颊,由巫山顶的白雪砌成,你的唇,更是开在巫山最高处的火莲花汁液染就……”

“婆婆见过天女么?”

婆婆一愣,眉毛皱了皱,眼睛闪了闪:“见过一面的,那次我下山,赶上了为族人祈福的法会,天女就坐在圣坛上。只是,你谈起天女做什么?”

“和她比,沧海还会美么?”

“和任何人比,我的沧海都是最美的。”

我噘了嘴:“婆婆是疼沧海,才会这样说。”

婆婆笑,搂了我:“沧海,如果有机会让你见到外面的世界,看见外面的人,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美。但你的话还是对的,每一个人在疼爱她的人眼里,永远是最美,明白么?”

彼时,我并不知道婆婆是在告诫。

她应该是从沧海的眼里发现了什么,但疼爱沧海的婆婆不愿让沧海十四岁的心继续枯寂无澜,她想让我如每一个豆蔻少女般体验怦然心动,休味爱慕情愫。但她更怕我爱非所爱,深陷难返,所以,虽未明言阻止,仍时时在旁提醒。“天女的容貌不管比不比得上沧海,在苍世子的眼里,都会是最美的,沧海。”

“小海!”

我冷眼睨着这个再次冒出的“面具怪客”。这人,从三年前出现,此后每隔三四月都会神出鬼没一气,且多选在婆婆下山为山内添置日用物之时。更使人无解的,他执意叫我“小海”,且一股子一厢情愿地不见外的热络,总之,“怪”字了得。

“小海,你竟然时对我的出现如此无动于衷,你生来就是伤我这颗虚弱心灵的么?”

一个连脸也不敢露出来的人,有心么?

“巫山的神啊,她对我如此冷漠,我的心受伤了!”

我懒欣赏他唱作俱佳的表演,眼睛回到手中的书册上,是婆婆从山下为我带来的关于各处风土传说的小书,我很喜欢。

他凑近我,一张蒙着巫山神像面具的脸距我的颊只有几寸的间隔,一对在面具后的眼珠骨骨碌碌:“噫,怎么才三个月不见,我的小海好像又变得更漂亮了?不公平不公平,我为你朝思暮想形销骨损,你却是冰肌雪肤赛月上嫦娥,不公平!”

如果不想理一个人,任他在耳边嗡如蚊蝇还是嚣如猛兽都可以当他不存在,但他的话引了我的好奇:“嫦娥是谁?”

“嫦娥是汉人的月中仙子,传说中,那可是整个天庭的第一美人呢。”

天庭的第一美人?“比天女还要美么?”

他发出嘿嘿怪笑:“哪个天女?是巫族的天女?还是天上的天女?除了冯婆婆,我的小海不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动于衷的么?怎对天女感起兴趣?”

算了。我翻了手中的书页,不再理会。

“小海,对待朋友不可以是如此的态度哦。”

我没有朋友。

“做伤朋友心的事,不是神灵喜欢的孩子唷。”

神灵本来就不喜欢我。

“和我说话嘛,说话嘛,我喜欢小海,和我说话嘛……”

就算他当真喜欢我,他喜欢我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不是……不是谁?!

我怆然一震,手里的书“啪”声滑落。

“小海,你怎么了?喂喂喂喂喂,小海小海小海……”

他的迭声打扰扰不乱我,但外面传来的一声断喝却牵去我百分的心神“诸位,巫山乃我巫族神山,尔等竟敢私闯,还不退下!”

我翘首引望,但此时是巫山最寒之时,门窗都被下山去的冯婆婆关得严丝合缝,我看不到任何想要看到的。

“小海想看热闹?”

我盯着他那张奇形怪状的面具,点头。

“是啊,这样的热闹不多见呢。平日他都是将人截到半山腰的,今时怎么容他们到了你的门前?啧喷啧,耐人寻味哦。”

35

   皑皑天地之间,草庐前一丈之外,苍天横剑屹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般,将七八个着异族服装的男子阻档住。

  “苍世子,沧海既然生在巫界,合该是整个巫界人的,凭什么让你们巫族人给独占了?”

  “听说,她的血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你们巫族独占着她,安的是哪门心思?”

  “这还用说,肯定是想他们族里人人长生,将咱们耗死,独占整个巫界!”

  “如此歹毒的心思,巫神会降罪给你们巫族的!”

   我听到身后的怪客在嗤声轻笑,我也想笑,实际上,在心里我已经在笑了。当无耻的人可以无耻的话讲得冠冕堂皇时,还真是不畏神佛。

  “尔等尽可以恬不知耻自说自话,但有本世子在,尔筹动我巫族天女爱妹的一根头发,只能是妄想!”  

   天女“爱”妹?……我?

   我神思恍惚的当儿,那厢已经动起手来。

   在那些人的合围中,苍天那藏青色巫族窄袍裹住的魁伟身形,灵若绞龙地穿曳其内,剑似长虹的挑刺拨挡,风一样的速度,电一样的锐利,没有人可以抵击得住,更无人可以躲避得开,当每个人身上皆现细如柳叶,弯如兰草的剑口之时,亦是这场以少胜多,不,是以独胜众的战争告止之际。

   息战的苍天面颜肃峻,双目凌厉,冷峭的声质更如净空寒月:“尔等若在此时退下,还可以撑到下山医治。若你们再要迟疑,身上的伤势怕是会在下山之前就会要了你们的性命。”

   来者既然想要沧海的血,当然惜命,各自设法止血之后,连句狠话也不敢花力气落下,互相扶持着向来时的路撤下去。

  “如何?”有个含着笑的声音响起,“他很英俊罢?也很了不得罢?一人轻松解决了恁多对手?”

   我没理他,对一个从来不会拿真面目示人的人,会有多少信任?

  “小海,要学聪明些,别被少女的微妙心事迷了你晶莹别透的心灵。”

   何意?我微拧了眉,暗付不解。这时,苍天却向我所在的方向望来,一双本来幽深的眸子燃出如火炬般的亮芒,但亦滟着愠色:“你怎么出来了?连厚衣也没有披。”

  “外面太吵。”

  “抱歉,下一次我会尽力不让他们打扰到你。”苍天右手将剑归了鞘内,掀腿迈来,边昂首阔步边卸解外袍,披到我身上。“你的身子尚在调养,禁不得一点伤害,一定要疼自己,沧海。”

   一件带着男人陌生体温的衣服披到身上,我须承认,在那个霎那,我手足无措。而习惯了冰冷沉寂的面颊更是起了热意。

   他转了我的推车,推我回室内:“你更不该妄动力气推自己出门,此时的你,气血两虚,戒动戒躁。”

  “我不是……”噫,那只推我出门观战的怪客哪里去了?

  “沧海,答应我。”他蹲下来。

  “什么?”我凝视着这张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瘦长脸孔,在那双火亮的瞳内呆呆怔怔。

  “一定要疼惜自己。”

  “。。。恩?”

  “不要轻怠自己。”他以一指弹去落在我鬓间的雪花,“不管什么样的情形下,都要疼惜自已,爱护自己。你必须知道,你是如此美好,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

  “真的?”

  “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点。”

  “方才那些人是来取我血的么?”

  “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因为有你?”

  “还有苍氏数以百计的护卫。”

  “你会永远保护我么?”

   “……保护你,是我永远的职责。”

   仅仅是……职责?我垂下眸,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保护天女,也是你永远的职责罢?”

  “是。”他答得毫无犹豫,掷地有声。

   保护沧海,是职责。保护天女,也是职责。一样的,是么?我只感胸臆甜意沁上,并未察觉自己在那一刻挑弯了唇角。当然,更不会察觉面前这个男人眼里闪过的机深和……困扎。那样的当下,他也许曾有一念之仁,忖过要放我一马的罢?但是,职责所在,情之所钟,为公为私,他势在必行。

   ~~~~~~~~~~~~~~~~~~~~~~~~~~~~~

  “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我带你晒太阳。”

   巫山顶常年罕现日阳,就算在春天,因那终年的积雪覆盖,“阳光很好”的日子亦屈指可数。所以,但逢阳光稍暖,婆婆定然都会让我得见天日。但这一回带我出来的,是苍天。临出门前,接到了婆婆担忧的眼神,我给了她安心的微笑:沧海想要的,也只是一缕温暖,属于别人的东西,绝不会拿,因沧海太了解被人取走东西时的不悦。

   阳先当真很好。在灿烂的光照下,巫山覆雪宛如晶莹别透的玉之世界。若沧海此时能够下地健步,定然会在这满目的无暇中飞样的奔跑。只是,香兰草不是仙丹妙药,我只得安稳姿在推车内,将渴羡化作带翅的想象,扬了双臂,让它们替我在光线内成舞。

   “沧海,你的手似乎要化去了。”身边的男人突然道。

   “嗯?”我倾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在阳光之下,纤薄的它们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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