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你的女儿将贱若尘泥;我的女儿将受万民拥戴,你的女儿将永被淫母之名;我的女儿是天,你的女儿是地;我的女儿是万供在高处的宝,你是女儿是任人贱踏的草,是随处可弃的瓦砾,是用过即丢的破布!你该知道巫族有个欢乐坊的罢?那里,将是你女儿的容身之处,哈哈哈……”
欢乐坊,凭我在外界多年的耳濡目染,顾其名,思其义,不难猜出那是什么地方。
娘抬起一双清澈美眸,定定望她,“你会得到报应的,巫神在看着你。”
“贱人!”云夫人得意的脸不变,扬手,却被娘挡了回去。她踉跄立定后,怨毒暂隐,端出一脸正义,“贱人云川,我代云氏宣你罪行,你犯淫乱、逃逸两项大罪,将永被囚于禁地,终生无开释之日!来人,将这贱人带下去!”
不尽巫者涌来,前仆后继,但所有的人,都被娘打了出去。随之,大巫师,四长老,云氏首皆到场。大巫师的降巫鞭……没错,在他手里盯,只是一茶降巫鞭,长老的长老令,云氏首的氏首术力,围攻娘一个人。我穿梭其中,左支右挡,却徒劳无功。我还听得到云氏首趁他人暂退的当儿,对娘窃声:“川儿,你若从此在我身边,并将这个孽种掐死,我会设法保你!”
娘的应答是将其一掌击出,而后,长老令汇压而至,将产后体虚的她击倒在榻前,榻上的襁褓则被大巫师的鞭椎卷中夺出……
“不要带走我的宝宝,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娘嘴里血如泉涌,血泪相和中,嘶厉哭求,“不要把川儿和宝宝分开,不要……宝宝……”
“四长老,云氏首,此娃儿该如何发落?”天巫师举着襁褓,喝问诸人。
襁褓中,传出呱呱长哭,泪殊了成串滴落,落到尘埃,也染上鞭身。
我吐到了降巫鞭的咝声,它在不满自己一代神器,沦为欺压妇孺的助恶二具。
“如此孽种!留她何用?”云氏首厉道。
“不妥,好歹也是一各性命,就交给普通巫民收养,让她活着罢。”云夫人瞥一眼仍在痛哭挣扎的娘,踱到大巫师近前,“把她给我罢,我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宝宝……宝宝……”娘哭声渐止,擦去满脸的血泪,纯稚目光中,多了一丝幽沉,用嘶压的嗓声道,“你们……不要杀她……杀了,会很可惜……”
“可不就是嘛,如此漂亮的一个娃儿,杀了,多可惜。”云夫人回身,向娘递来笑意。
“前天晚上!是月晕之日,宝宝在那时出生……你们该明白,会发生何事罢?”
“月晕之日?”大巫师目内骤然一闪。
“宝宝的血为纯阳之血,可压制一切邪崇,有她在,巫族不必惧怕外来邪崇侵袭……”
“压制邪崇?”云氏首夫妇互觑。
“……纯阳之血为巫族最少最罕,亦是最需,用途之广,不言而喻……”
四长老眉间亦现深思。
“将云川押入禁地,行终生禁锢之罚!”大巫师扬声厉喝。
“娘,娘,娘……”尽管明知虚空,我仍哭得声嘶力竭,仍出去扶一身血泪的娘。
她忽然抬首!哭得红脑的眸像是对我凝视,“宝宝,娘这个时俟,只能为你做这些,你要活下去,不管怎样的难怎样的痛,都要活着……”
我点头,“我会活着,你也要活着,为了我,也要活着!”
她绽出最美的笑靥,“娘和宝宝,都会活着,都要活着!”
都要活着,都要活着……我伸出手,想去触她的脸,牵她的手,忽尔间,劲风袭至,将我裹出窗去……
痛,多时未觉的痛又度袭来。但我指间,背央,额心……丝丝汩汩无处不在的绵柔之力,源源不断地注达我体内每处。一直以来,都是沧海在给人,在医人,现在,是给了我身躯和生命的母亲向我输注她的气力和……疼爱。
在这样的幸福中,疼痛消失,伤痛不再,我真正的睡着,然后醒来。
原来,娘在第一时就确定我是她的宝宝,就给我那样的呵疼,概因早在那样久之前,我们已经见过,已经互约坚持,互定坚强。
“小海,总算睡够了是不是?”管艳笑靥如花,“川姨……抱歉,我实在无法对这么年轻漂亮的人喊出‘伯母’,川姨方才为你疗了伤,她说你很块就会醒来。”
“我娘她……”
“川姨没事,只是,从大巫师手里夺那柱怪香时耗了些力气,稍有恢复又为你疗伤,现下被苍氏首强逼着休息去了。”
我彻底放下心来,吞咽着苦药,恁是甘甜。
“不过,你还是把我吓坏了,如果川姨进去的再晚些,那你不知你是什么模样,全身血丝崩现!就加衣服也一触即碎……说到这里,”管艳促狭地眨眸,“秋皓然是便宜多多呢。他抱你出来时,是月他自己的袍子将你裹住。我帮你擦伤口时才发现,你啊,已经不着一缕了……”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意。
“如何?”管艳玩着我的一络发,美眸含谑睨来,“这在外界,你这一辈子就非他不嫁了,还不严重?”
“更严重的事,我和另一个男人都已经做过,不照样没嫁?”
“苍山听见你这话,不知是该高兴迷是该痛哭?”
“又干他何事?”
“哈,他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情形,当即就和秋皓然打了起来,一迳怪他为何那样比他冲在前面……”
“他,不是第一次迟到。”我笑,笃定的问,“那时,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罢?”
“重不重要各在人心,其时他正领着其他氏首围剁所有拥护大巫师的巫者。”
毫无意外。“秋皓然来巫界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秋皓然那厮,才是皇家怪胎,平生所好,除了吃喝玩乐,二是旁门左道。他会唱戏,会杂耍,还是无云大师的俗家弟子。秋远鹤对他虽然不像秋长风那样忌讳,但也列为重头防范之人。这回来此,是奉皇命!助苍家夺回巫族大权的,仅两三个回合,就把云氏首败了,意不意外?”
意外。皮相好看的全城相公,除了唱戏,除了装傻,除了三边打混过日子,还有这等本事?
“他还和苍山联手,收了四长老的长老令,并将关押那些人的禁处,贴上了无云大师的符帖。不必半个人看守,漏网的巫者没有营救成功的可能,里面的人也绝逃不出去。这皇家人的阴谋智慧用在此处,倒也得宜呢。”
“那此人关在何处?”
“怎么?”管艳眼睛倏然放亮,“要修理他们么?”
“是啊,好好的修理。”梦中的娘,血染雪襟,泪透云袖!哭哑了嗓了,撕碎了心房。至少,我要好生侍候一下那位云夫人。
下卷 10
沧海不是云夫人,当然不会把她送到欢乐坊。但收去她的术力,并使之终生失声失语,总是不难做到。
且仅此薄惩,还要在沧海善良美丽的娘发觉之前完成。
有了这样一位娘,便不难体会“天女”两字所赋的重量,无怪苍氏首说娘当年是不二人选。如此既往不咎,如此胸怀宽广,沧海三世也修炼不成。
“大巫师的惩罚不会太轻么?”管艳颇有不平。
“唉,废了他一身术力,罚在神殿为奴,还是因他伤了我,不然,娘顶多给他来个终生圈禁。”
“四大长老和云氏首,怎只是到家中闭门思过去了?”
“有个善良的娘,又有什么办法呢?”
沧海的娘说,四长老为族中长者,云氏首为沧海长辈,不可太过无礼,一身术力制压住,各在府内闭门一世,足以惩戒了。
沧海的确很爱娘,不过……嘿嘿,小小的阳奉阴违不妨为之呢。我以他们各自指尖的血为之种下咒誓,这一生认命也就罢了,心头但动了伤害云川、沧海之念,必然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而大巫师,此世的脚步只能被圈神殿之内,迈离一步,即感撕心裂肺,休验沧海母女都曾经受过的艰苦。不过,不可说,不可说哦。沧海可以什么都不怕,娘的眼泪是万万不能经受。
“可是,还有一人,你要如何对待?”
我晓得管艳指得是谁,天女……云香雾。
对她,我一直不能厘清观感。
她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相反,是善到极致。是以,心底从未有害沧海念起。
她只是……巫神最虔城的信徒,巫族教义最彻底的贯彻者,心中无己亦无人,只有定义在自己心中的世界和诸生。她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视为随时可为了那世界和诸生牺牲焚化的祭品。恁样的大爱大义无限扩张,挤去了一个花样女子所有该具的情怀。如神般怜悯苍生,也如神般……无情,大爱到极致,善到极致,就是无情。
如斯一人,厌恶自是不起,赞佩侧也未必,只是,只能远远望着,各不去妨碍彼此的路。
“她是天女,就始终是天女罢。”我道。
“但,你不怕她会寻机救自己的父母么?”
“她真要救,我倒会多喜欢她一些。”至少,那样像一个人。
巫山的茅庐,虽因冯婆婆的疼爱,在沧海的心里不乏温馨片断,但更多的,是长年积雪终日严寒。如今,娘住了进来,母女整夜喁喁夜话相偎成眠,它便成了沧海的家,真正温暖舒适的所在。
料理完了大巫师等人,我在回家途中,与一人狭路相连。不,应该是,他特意等在山口。
“苍天。”
“沧海。”
“娘的元气恢复以后,会取我的血,再加香兰草的附助,将天女体内的邪祟彻底祛除。”他来找我,无非是为了天女。
“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她仍会是天女,在下一届适任者出现前,她永远是。”
“我也知道了。”
“那……”又有何事?
“沧海,过住我曾做下的……”苍天将深目投向夕阳悬垂的天际,“尽管此时说什么亦无法让那些事抹去,但一声‘抱歉’,是我欠你的,沧海,抱歉。”
“你这声‘抱歉’是替那段事,还是如若时光重来,你仍会再伤我一次的歉意?”
“沧海,你……竟如此了解我。”苍天的脸,纵算在晚霞的晕染下,也掩不去落漠,“你十四岁献血与大巫师起了冲突那日,我自门外听见了你的声音,进门后又见到了你苍白的脸,我早料到,我和你会有今日的一日。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有个人,我注定无法得到。”
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个人,注定得不到。他如此,我何尝不是?
此一刻,我忽真正释然了。他是有点喜欢我的罢?只是,肩头所负的责任,自幼便树立起的为天女尽忠的心情,隔在中间,永远不可逾越。苍天和沧海,就如站在一条深壑两沿的两人,虽曾双目交汇,但各有前程要顾,注定失去。
他注定失去我,我注定失去秋长风。都是注定得不到的人,不妨相惜。
“你和天女何时完婚?”
“原本定在今年巫神诞日,这样一来,怕是要延……”
“这样一来,也不要改变,天女虽不是我真正的姐姐,但我希望,她能早一日成为我真正的嫂子。”
“……嫂子?”苍天一愣,目光猝然收回。
我点头,坦然迎视。
“嫂子……”他颔首,唇边染上笑意,眼里却涌出且深且重的悲凉,“苍天何之有幸,得沧海为妹?”
“那,请大哥多多照顾了。”我覆眉浅笑,不敢去看他的眸。不是为他,而为自己。那份情绪,我不想重新品味。
最深最重的悲凉凝聚起来,就叫做绝望。
明明料到,明明知道的事,真正经受时,该受的,该体会的,一样不回少。当秋长风用那样截然的语气说,小海所提出的“今生只我一人”不可能时,明知答案结果的我,仍被深重的绝望摧毁了心房……
“沧海,既然如此想念,为何不去找他?”
我举眸,面对苍天了然的眼神,强自莞尔一笑,“苍……大哥,你与天女的婚礼,愈早愈好呢,沧海还从来不曾见过那样喜庆的事,也让我见识一回。”
他目深如海,良久无语,而后,一个几不可闻的单字送出宽唇,“好。”
苍天虽离开了,但他所给沧海引发出的悲凉情绪,仍积心头不去。
娘在庐内榻上歇睡,恚兽守在窗前打盹,我搬一把椅坐在庐前,在夕阳照拂中,竭力让自己静寂无思。
“难得唷,恋娘的小娃儿这时竟没去腻着娘,跑来晒太阳?”
我大方地给了他一眼也视,“你怎么来了?”
“外人一个,闲人一枚,左荡右晃的,可不就来了。”秋皓然毫不见外的从房内拖了一把椅来,与我比肩而坐,“夕阳无限好呐,尤其这雪山上的夕阳,格外妖娆呢。”
如果是臭山头,此时定硬与我挤坐一府,这只小猴子,虽然比之别的秋家人要看得开些,贵族的教养可是一样未少。
“怎么,对着本侯的脸,在想长风?”秋皓然蓦地将脸欺近,唇挂一抹坏笑。
我佯作未闻。
“这些天了,你一直都忙,现下闲下来了,不想从我这里问问长风的情形?”他眼珠子滴溜转着,“本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他怎样了?”
秋皓然夸张瞪眸:“你还真问?”
这厮以为他是在唱戏么?“不说就算了。”
“小海想听,本侯自会说。但你听后难过,本侯概不负责。”秋皓然虚张声势半天,见我不颔首不应声,好不丧气,却仍是道,“他啊,四个字可以概括,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雄心勃勃,一如既往的孜孜向前,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一如既往的赚尽女人的心酸眼泪……
“只是啊,他可能被你真地伤透了,从你那天莫名消失后,他对你只字未提。他向皇上叩首,为私闯行宫的鲁莽请罪,但他的解释是,听闻有人刺皇弑驾,才会慌不择路而来。就连皇上,也觉得莫名其妙。唯一的注解只能是,伤到极处,有心遗忘。”
伤到极处,有心遗忘?如果沧海不是巫人,该有多好,我可让娘也将我过往洗去,就如从来没有爱过,就如从来没有受伤。
“我犹是不解啊,就和他说起你。你猜他如何?一个丫头而已,提她做什么?”秋皓然挑眉眯眸,摹着秋长风的神情口吻,清清淡淡地说罢,拿眼睨我,静看好戏。
我一笑,“本来就是一个丫头而已。”
在秋长风重新形成的记忆里,小海的确只是一个丫头而已,与他随手赠人的侍琴侍画,与他大苑公府里每一个奴妇仆婢,别无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