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平稳如初,仿若殿前的打斗不过是另一场热闹剧目。
“太后,您还是离开罢,以免惊驾。”一直与太后比肩而坐的秋夫人忧声道。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哂道:“雁儿别担心,就当这些一出替咱们庆寿的猴戏,慢慢看。”
“刀剑无眼,小心为上……”
“不成气的猴子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儿呢?咱们这里,可有猴王呢。”太后笑指以身挡在她前的秋皓然,“也难得今年有不同以往的动静,咱们就好好看一场。”
秋夫人还待劝离,立身其母之侧的秋长风出声宽慰,“娘,太后大风大浪见过无以计数,如斯跳梁小丑实在不足为虑。您也学太后放宽心胸,赏心且悦目罢。”
“还是长风最知哀家心思……”
其时,我身在这些人之后,绮在一根盘龙踞凤的柱上,怎么想,都觉着这幕情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皇家的戏码向来耐人寻味,算你有眼福。”与我同在的,还有那位福仁假公公。
@奇@“什么……意思?”眼前事已经够乱了,这怪女人还高深莫侧的助什么兴?
@书@“慢慢看罢。”
@网@她要我慢慢看,但事态发展却丝毫不慢。同她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工夫,那厢已有了结果,十几名刺客有死有伤,死者横尸殿下,伤者被伏于天子脚下,人人脸上油彩未除,还是戏中模样。
另一边,还有一些行头披挂在身者被押跪一地,惟一一位本色面目者居前伏地哭诉不止:“太后饶命,皇上明察啊,草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草民等人是实实在在靠唱戏吃饭的本分人,和这些歹人一点干系都没有,请太后、皇上明察,明察啊……”
“你是这戏班子的班头?”一干贵人皆回归座位,昭景帝端踞中央,俯高临下地问。
“是是是,草民是顺喜班的班头,在皇城外唱了二十几年了,这一点,王公公足以证明!”
王长瑞吓嗵跪地,体似筛糠,“太后,皇上,老奴的确认得顺喜班,若不是知根知底,也不敢叫来在太后的寿辰唱戏……”
“你既然知根知底,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为了让太后看得高兴,老奴一共物色了三个戏班,个个都是京城的老字号,那些人,那些人……老奴也不知道是如何蒙混过来的,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先拉到一边去等候发落。”昭景帝目注幸存刺客,“尔等若从实召来,念今日乃太后寿辰,联可赏尔等一个全尸好死。”
几刺客均垂首寂然,无声无应。
“不说话,就是执意违逆到底罢?”皇帝龙眉一挑,“刑部。”
“微臣在。”百官中有人出列。
“连夜加审,明日日出前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是。”
刑部尚书回身命:“将一干逆众押往刑部大牢……”
那位大人话还在说,处在两名侍卫困押下的一刺客忽挣脱奋起,双手成爪,向皇帝胸际扣来。当空中,左右侍卫中各出两道健影,四剑齐没入那位负死顽抗者体内。
昭景帝淡道:“少了一个活口,你们出手重了。”
四侍卫称罪,将已是死口的刺客踢出。随着尸身砰声落地,一物也自其身上滚落。
不待主子发话,立马就有处事机警的侍卫以巾帕裹手将其捡起。
“是……什么?”太后鳖眉问。
“似是一道腰牌,但比寻常腰牌要小。”侍卫将物什翻面,陡尔脸色起变,“这……太后,皇上,请过目!”
昭景帝挥袖,“先去看看其他人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一并拿给联看。”
“是……啊?”这人的最后一声,是与困押刺客的群侍卫一并发出:方才还是活口的刺容们,翻过身来,已个个面黑唇紫,杳无声息。
昭景帝终于起怒,一掌拍在龙椅上的金玉扶手,“翻翻他们身上!朕不信,还拿这群亡命之徒没辄了!”
“……皇上,没有,除了这枚腰牌,这些叛逆身上没有一物了。”翻察了半晌,侍卫们回声。
“呈上来,朕到底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看不消太监高举过头顶的托盘上的物件到底是何样貌,但看得见皇帝勃然起变的面色,听得到盛怒长喝:“你可知罪么,长……裹阳侯?!”
27
裹阳侯。
这三个字,龙口直喝,掷地有声,声落尚有余响,直把整座荣华殿及殿下长廊内所立人群激得瞬间沉寂无声,随后,即旋起一波惊异气浪。
“皇帝,你喊裹阳侯作甚?”太后问道。
昭景帝似是仍处于较大的难以置信中,一时未答。
“禀太后,因为腰牌上镌了‘裹阳侯’三字,皇上仅是照本宣科而已。”替答者,乃立身昭景帝之旁的秋长风。
“什么?”有人愕应,“请问皇上,西卫国君所言当真?”
大武公,秋远鹤之父。遇见这等事,除了涉事者本人,最会起急生忧的,莫过于其父其母。
“你自己看!”昭景帝将托盘上的物件掷出,正至大武文足前。
如此一来,不但大武公看得分明,就连附近人等也观得清楚,有定力不够者,再发惊呼。
“皇上!”大武文跪地叩首,“这等事,一看即知是一桩嫁祸,您明察,您明察啊。”
昭景帝龙颜上怔忡已消,面色又复到那昏高深难测的帝王模样,“是否嫁祸,总要把当事者叫来当场,裹阳侯何在?”
是啊,裹阳侯何在?这出戏已开锣有时,主角怎迟迟未上场?
“裹阳侯何在?”皇帝再问。
依然是未见人,未闻声。
“皇上,在适才戏台开演前,裹阳侯就离席了,像是府里出了什么事。”这一声回禀,来自与裹阳侯秋远鹤一直同席的大苑公。
昭景帝桃眉,“大武公,裹阳侯府里会出什么事?”
“……皇上,臣不知,远鹤已独立府门多年,臣……”
“皇帝,别难为年事已高的大武公了。”太后发话,“哀家也不相信远鹤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但物证在此,又不容得哀家偏颇,当下最要紧的,是速找人查消事情原由,该获罪的获罪,该清白的清白。”
昭景帝微微欠首,“母后说得是。传朕旨意,速召裹阳侯进宫!刑部,即刻组专人专组彻查此案!”
传旨官速速领命去了。刑部尚书面有难色,“皇上,裹阳侯贵为皇族,又有侯爵,微臣会审时该如何拿捏尺度?”
“你是刑部尚书,更有个大陇皇朝第一刑狱高手的美誉,难道要朕教你如何审案么?”
“不敢不敢。只是,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族毕竟贵不可渎……臣想请皇上差一位与裹阳侯地位相当者从旁监审,也好使臣懂得分寸。请皇上恩准。”
“倒也有理。长风,这个监审就劳烦你担当罢。”
“皇上,裹阳侯并非西卫国辖下之官,由臣担任监审未免与理不符。”
“非西卫辖下,总是大陇皇朝辖下,长风既为皇朝中人,当此任又与哪桩理不符?”
“皇上信重,臣不敢推辞,但为示公允,臣亦想请皇上差一位众所周知的贤达之士做监审的监审,请恩上恩准。”
“能让长风说出的众所周知的贤达之士,又是哪位贤达之士呢?”
“阮阳侯秋皓然。”
“这……”
“请皇上恩准。”
“皓然,你意下如何?”
秋长风淡笑,“皇上真是偏爱呢。”
昭景帝面色一紧,“皓然,你手上那桩巫族邪徒作乱事件审得如何?”
“原定三日后公审。”
“公审过后,你与长风同审此案。”
“臣遵旨。”
虽隔得有些遥远,但秋皓然情绪上的不扬不难觉察。今天,有人联手,将他所想维持住保护住的东西打碎了。
昭景帝起身向太后揖礼,“母后,今日乃母后大寿之日,不想因儿臣防范不当,惊了母后大兴,望母后恕罪。”
“罢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既然发生了,多说无益,皇帝还是尽快让事情有个水落石出方算……”
“皇上。”传旨官飞身而来,阶下叩禀,“裹阳侯不在府内,另据城门守卫报,裹阳侯已在半个时辰前,自望阳门出城去了!”
“哦?”这消息,再引得人群低哗。
皇上龙颜顿沉,“大武公,你认为裹阳侯为何急于出城?”
“皇上,皇上……这,这其中必有缘故,但臣可拿身家性命作保,远鹤绝无刺皇杀驾之举,绝无!皇上……太后,您当最知臣之忠心,您……”
太后雍容一笑,“大武公,哀家相信你对皇上的忠心,不过,这儿大不由爷,小一辈在想什么,你未必清楚。”
“太后……”
“哀家这话,没有丝毫影射之意,事情真相未察之前,在坐之人都难逃嫌疑。且事关我大陇天子安危,不可有一丝轻忽。哀家替皇上发个话,今儿个所有在场的,离开这皇宫之后,也请莫离京城。这案子真凶未现之前,就请各位暂且在京城小住罢,相信各位也不想带着未洗的嫌疑回去不是?”
这个时候,太后的话,绝对比皇帝更有分量。
在场者,有几朝老臣,有父辈王公,更有四位权势各倾一方的藩王。昭景帝这位青年皇帝在他们面前,究竟是年轻了些,而太后藉着自身的威望,又顶着先皇的威严,自是语半功倍。
果然,太后语落,虽有人脸带不豫,也未直言示违,就算默遵懿命了。“各位如此通情达理,哀家甚是欣慰。皇帝,你可要督着他们尽快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好及早给各位一个交代呢。”
“儿臣知道了。长风,皓然,把远鹤叫回京城、将案子查个明白的大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了。依你们的本事,不会让朕等得太久罢,半月之期如何?”
秋长风恭首道:“有皓然相助,臣认为足够了。”
这出戏看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明白。台上的“鸿门宴”稍起即止,台下的“鸿门宴”方兴未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蝉儿含着讥意的笑语低低传来。
我娣她,“你是那只蝉么?”
冷蝉儿黛眉徵动,“你看出来了什么?”
“也许什么都看出来了,也许什么也没有看明白。”莫怪我故作高深。与这些人相处得久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些类似习性。
何况,这出戏怎么看,都难有良好收尾。秋远鹤不会了顾待戮,昭景帝逼秋长风给个结果,秋长风又拉秋皓然作陪,而太后,又将全天下的贵族显要留居京城……这出戏里,谁大行不顾细谨,谁大礼不辞小让,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谁说得清?太后会不会在事后以剑击玉,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那位不知何时就没了影踪的裹阳侯秋远鹤是效仿汉祖刘邦尿遁逃得一线生天,还是另有机缘?
不约而同地,我和冷蝉儿挪动脚步,退出这间大殿。冷蝉儿在宫里呆得久,熟知一些旁门左道,我们并肩静静走了一些时辰,皆未言语。
“雁儿,你在生姐姐的气?”话声自不远处响起。
太后?我一怔。
好在,这皇家什么都不缺,隐身之处更是多不胜数。在反应极快的冷蝉儿拉助下,两人迅速没身在一丛密林掩蔽的假山后。
“不是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那面腰牌上写得是长风的名号,今天的事情会有如何演变?在这个时候,又是谁胜谁负,谁得意谁失落?”
“这……唉,雁儿,你还是看出来了……”
“姐姐不想我看出来么?”
“……还记得我们嫁人前的那一晚,彼此说过什么么?”
“我们说过,不管我们的夫家会有如何态势,我们姐妹间的情谊永远不变。”
“现在亦然。”
“是,亦然。不管是何时何地,我都会以性命来保姐姐。”
“我也是。无论怎样的状况下,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
“但我们都无法保证不去伤害彼此身边的人,最亲的人。”
“雁儿,这是我们的悲哀。”
“算了,已经习惯了,我们在享受上天所赐的荣华富贵的同时,似乎注定要承受那些观避不去的悲哀。”
28
有时,对付这世上最复杂者的最有效法子,往往不是什么奇谋异策,而是最简单的那个。
就如,若要击败一代鸿谋诸葛亮,只要把他一人引到四下无人处,一剑毙之即可。简单,而有效。前提是,能把人引得出来。
皇帝用得就是这最简单的法子。
太后五十大诞,普天同庆,天下诸侯齐聚京城。在那些分量极重的众目睽睽之下,刺皇杀驾的刺客身上掉落一块腰牌……那般情形,那块腰牌的真伪已不再重要。纵使所有人都明白,腰牌所代表的人物行事不会如此拙劣,那个滔天罪名“他”亦要先自担承。至少,第一步,受羁入狱不可避免。至于其后,以皇权之威使得人证物证俱全又有何难?
但事情发展,连连出乎了皇帝意料。
腰牌,这出戏的重头道具“临时换将”,是第一个。本来,若能就势拿下另一个,也算顺水推舟,战果相同……秋远鹤的销声匿迹,是第二个。
未打草,蛇先惊。太后和皇帝,都失算了。
这一席话,是我和冷蝉儿坐在皇宫一处不受注目的宫房顶上,一人一壶御酒,边喝边听她娓娓道出的。
她还桀桀怪笑道:“还有那个太后,她以为她事事为她儿子打算,殊不知啊,这出场戏里,她的儿子另有谋划,只过,到最后,母子两个都被人反将一军而已。她啊,再如何老谋深算,总不如她的儿子了解自己的对手罢?也不会比秋夫人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你没看,秋夫人虽然郁沉,却并没有多少担忧?真要如太后所愿,腰牌未被替而换之,结果啊,还真是难以预料呢,哈哈……皇家这出戏,还要如何演,如何变,如何结……”我无意掺和,也无意静观。我只想关心需要我去关心的人。秋远鹤此时既不在京城,又身缠官司,必然无暇分顾与秋长风昔日爱婢深有关联的冯婆婆,正是接走婆婆的良机。
只是,普济寺那个地方……这时的秋皓然必然不能劳烦。若管艳在,还有她轻车熟路,她不在,我只得另请高人相助。
“为何我要替你做这桩事?”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唾,谁和你是朋友?”
“不是不要紧,做事就行了。”
冷蝉儿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别扭,被我带出皇宫,又换了便服,眼看要到普济寺,她仍有满嘴的抱怨。
“见着无云大师……”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