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章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只是在那紧盯着赵何,仍旧一动不动。一旁的大臣们也都注意到这两兄弟的不对,皆忍不住望向二人交头接耳,在一旁小声的议论着。
赵章身后一直低头未语的田不礼见状不由心急,心知此时若是赵章不肯参拜赵王之事落入主父耳中,必然会不喜赵章的桀骜。忙上前一步用手指捅了捅赵章的腰间,低声呼道;“君上,请注意君臣之礼。”
赵章这才回过神来,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勉强低下头去行礼参拜道;“赵章拜见大王。”
赵何面色从容,只是神情淡然的看着身前高过自己足足一个头的兄长,脸上也看出喜怒。待到赵章行礼完才微笑的伸手挽起他道;“你我即为兄弟,又何必如此多礼,寡人不是早就说了大哥你不用参拜的。”
赵章心知肚明赵何是在找个台阶给两人下,否则不到明日兄弟不合的谣言就要传遍整个邯郸城的。便也就这台阶下道;“多谢大王厚爱,只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赵章不敢以私废公。”
赵何笑着宽慰了几句,又道:“大哥个何时来邯郸的,怎么也不来看看寡人,自从年初一别,我们兄弟二人都有半年未见了,委实有些想念。”
赵章勉强笑道;“我是前日才来邯郸的,只是怕叨唠了大王所以才未曾拜见,除了父王知道外其他并未声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如履薄冰(十六)
赵何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是父王的命令,那就怪不得大哥了。”
赵章听赵何语气虽然平淡,可话中却似有所指,想来是对主父偏袒自己有所不满,心中暗自冷笑,却也不语。
又听到赵何问道;“大哥在邯郸可有住所?”
“有的。”赵章点了点头,“还是以前的宅子,一直未曾改变。”
赵章被废黜太子之位后,自然不能再留住在宫中,便被迫搬出来王宫住在了宫外。主父到底还是对他有些愧疚之心,便帮他寻觅了一处大宅子赏赐给他,也好心安一些。这些年赵章极少来邯郸,但府中的家仆婢女仍是一应俱全,不曾荒废。赵章这次前来,自然也入住进去了。
“嫪贤。”赵何回头望向嫪贤喊道。
“老奴在。”嫪贤忙躬身回道。
“去着匠作府派些技术高超的匠师去帮安阳君修缮下房屋,一定要物尽其美,一切费用皆有宫中府库出。”
“诺。”嫪贤躬身退后几步,唤来一个小宦官吩咐了下去。
赵章犹豫了一下,本想开口拒绝的,但见赵何都已经吩咐了下去,便也不再多说了。只是躬身谢道;“多谢大王。”
赵何笑了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多礼,你我本就是骨肉至亲,这点小事情又何足挂齿。”
“大哥在邯郸若是又何需要,尽管可以来找我,只要能力所及,弟弟我都会尽力的。”
说道此话时赵何语气诚然,神情并不像作伪,到似真情流露。只是在赵章眼里却完全不是这种感觉,他只是觉得这是赵何在故意说的,想要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奚落自己,所以只是面带轻蔑的笑容,神情有些冷淡的说道;“不劳大王费心了,父王已经赏赐的一应俱全,至于其他所缺的我自会去购置。”
心中却是冷笑道:我要的是这个本属于我的王位,你肯给吗?
赵何见他对待自己的神情冷淡,言语也极为不敬,显然是心中隔阂早已生起,如今却是积重难返了。心下不由有些黯淡,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何自幼尚丧母,曾经所有的宠爱都是他最为亲近的父王给的,可如今父王却将他视为对手,这不得不让他难过不已。至于赵章这个大哥,无疑是除了父王外这世上曾与他最亲近的人,自小就对他颇为关照,现在却因为王位对反目成仇。
为了这个王位,赵何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父兄皆是反目成仇,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太过稚嫩的肩上,担起的却是整个赵国,不过十五的年纪,却要被迫结党自保。
这让他心中忍不住涌出一股悲意,他不止一次的想到,如果当初父王没有一意孤行的将王位强加给他,他如今过的肯定会好上很多。父王会依旧疼爱他,大哥也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王位依旧对他关爱有加,等到他成年之后兴许会让他当个辅弼之臣,兄弟二人齐心治理着蒸蒸日上的赵国,共同实现着父王的心愿。
可这一切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因为母亲临死前的相求,主父一意孤行的将自己扶上了王位,却因为对大哥心怀歉疚想尽办法要补偿他。大哥却对自己仇恨愈深,认为是自己抢了他本该属于他的王位。
赵何不是没想过干脆放手不管,大不了不做这个赵王就是了,他也不止一次的跟师傅肥义说过想要放弃这个王位,却被肥义坚决反对。
肥义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但凡被废黜的君主,无论继任者是何人,都必将杀死废君已安邦国,同时赵国也必然因为王位更换而国势大乱,引来诸侯的窥觑。
肥义心中很是清楚,赵章虽为良将,却非仁君,他有主父的雄心壮志,却没有他父王的胆识和魄力。心胸狭隘,好大喜功,他若为王,必然导致赵国连年征战不断,国力日渐衰落,再加上来位不正,与国中士大夫离心离德,早晚必生内乱。
这便是肥义坚决反对赵何退让的原因了,他引用草原上的一句话说,那就是“射出去的箭,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若是赵何没坐过这个王位,自然可以与赵章和睦相处,携手并进。可如今他若退位,除了身死外别无其他结果。
赵何也正是听信了肥义的劝言,才下定决心为了保护自己而坚强起来的。在朝中他有相邦肥义的支持,同时又有代表公族的公子成和世家势力代表的李兑支持,而且牢牢掌握着君臣大义,所以与主父的数次交锋中占尽优势。但因为骨子里对主父的服从性和依赖性,又让他每每对待主父强硬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选择退让,如今更是默许了安阳君回到朝中,生生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赵章见赵何许久未语,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说到底赵何现在贵为赵王,早已非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弟弟了,他若成心为难自己,必然有许多办法。
幸亏这种场面并没有维持太久,赵何很快就回过神来,对着兄长歉然一笑道;“大哥说的对,父王考虑的自然周全,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多虑了。”
兄弟二人在殿外交谈的这一会,经过的大臣纷纷驻足远远观看,待见赵王谈吐得体,并没有因为年纪小就失了王者的风度和从容,不由暗暗喝彩,心中更加高看了赵王。到是安阳君心事完全印在脸上,一副桀骜不知礼的摸样,让不少心怀投机的人失望许多。
这时人群后一阵骚动,挡在前面的大臣们纷纷躬身退往两旁,数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眼尖的嫪贤已经人认出来来着是主父一行人,忙小声的提醒赵何道;“王上,主父来了。”
“你们两兄弟在聊什么呢。”赵雍手按着佩剑,笑着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先是在赵章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赵何身上。
主父今日仍然是一副骑兵将军的制式打扮,身着轻甲身披红麾,跨步间掷地有声,精神看上去十分好。在他身后则是十几名羽林,为首的正是郎中令韩胜,稍次一些的则是神情肃穆的赵信。
赵何行礼,笑着说道;“回父王,我正问大哥在邯郸住的可习惯。”
赵雍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赵何的肩,只有用力有些过大了些,赵何脸上的笑容到显得有些勉强。
“我赵地男儿何处不可安家,哪里有那么多的要求。你大哥他从戎多年,长期在北地苦寒之地驻守,早已经习惯了餐风露宿的军中生活,想来不会多加挑剔的。”
赵章也在一旁随之笑道;“父王说的正是。”
赵何听罢脸色不禁有些难看。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主父只是随口说起的话,可落在赵何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子不若父,本就是历代君王传位的莫大忌讳,也是赵何心中最大的心病。主父不曾一次的公开在各种场合说过类似的话,那就是对赵何文弱性格的不满。
这次见父王又提起此事,赵何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低头在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主父却是没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变化,只是看着嫪贤道;“时间不早了,开始朝会吧。”
“诺。”嫪贤躬身应命,旋即清了清嗓子站在殿门正中高声喊道;“朝会将启,诸位大夫请入殿。”
主父昂首走在最前,赵何在身后半步,赵章犹豫了一下,也大步紧随其后。众大夫也随之纷纷入殿,各入其位,等待主父和大王落座。
赵章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却不知自己该站在哪里合适,正在犹豫时,却见公子成朝自己挥了挥手,这才醒悟忙走了过去,站在了公子成的下首之位。
赵章低声说道;“多谢叔祖。”
公子成轻轻哼了一声,只是淡淡回道;“闲话勿说,专心朝会。”
“是。”赵章忙点头,又看了一眼田不礼,见他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赵国的朝会,却是神闲气定,神情从容的站在末尾。
论职权田不礼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军中司马,并没有资格参与赵国的朝会,只是主父特许才得以入朝。田不礼浑然不理会身边人看向自己好奇的目光,只是面带微笑站在那里。
朝会的流程一如既往,分别是各部上奏政事,肥义大多已经批阅。只是报由赵王听听,只是有些事关重大的事情才会由赵王亲自定夺。赵何依旧如常,只是专心听着,时不时问几句不解之事,肥义都是一一为之耐心解释。待到内史赵颌奏明官员调动和阳邑县令贪污一事,一旁的楼缓却是一惊,顿时有些站不住了,心中暗叫不好。忙向主父连使眼色,却见主父却是坐在椅上微微眯着眼,并没有看向自己,这才无奈作罢。
赵雍对这些繁琐小事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所以只是在一旁闭目养神,并不多参与,一切交由赵何和肥义处理。待听到诸部司职回报完毕,这才忽然睁开眼睛道;“且慢,寡人有一事要宣布。”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如履薄冰(十七)
赵何在座上微微侧身望向主父,道;“父王请讲,儿臣洗耳恭听。”
“中山之地收复未久,因地处北地紧邻着燕国,与邯郸又相隔甚远管理不便。再加上民多白狄于赵人多有不通,故而寡人觉得应该仿效代地设立一名中山相,临时代替君王管理中山新地,诸位以为如何?”
虽是询问的话,可语气中却无半点商量的语气,这倒是极为符合赵雍的一贯作风,一众大臣也是见多不怪了。
赵何和肥义相视了一眼,却没从他眼神中看出劝阻的意思,便点头道;“父王觉得合适那就这样办吧,儿臣并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中山地是主父新收之地,无论是治理的官员驻扎的军队,无一不是出自主父的嫡系。所以设不设立这个中山相,对赵何来说意义都不是太大,索性顺着主父的意思,避免和他起争执。
“只是不知父王心中属意何人?”赵何看了一眼主父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代相赵固治理代地数年,颇有成效,寡人欲以他为中山相,位列下卿,你以为如何?”赵雍望向赵何道。
“父王思虑周全,儿臣并无异议。”赵何微微欠身行礼道。
赵固为代相七年,对攻灭中山国颇为有功,如今平迁中山相,自然也没无不可。
赵雍闻言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赵固升迁中山相,中山新收二十四城皆归其所辖。至于代相一职,则有章儿的军中司马田不礼担任。”
见主父忽然提起此人,赵何心中不由一惊,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父王说的司马田不礼,可在朝堂上。”
主父望向殿下,田不礼便整了整衣冠从队伍末尾站出,躬身行礼道;“参见主父、大王。”
赵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面色从容、举止得体,一副涵养之人的模样,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上了一些。微微点头道;“你就是田不礼。”
“回大王,卑职正是军中司马田不礼。”
“我听说你在代地时事无巨细皆是处置妥当,大哥军政繁忙你倒是帮了不少忙。”
田不礼微微一怔,心想原来赵王也注意到了自己,看来对安阳君也是有所监视的。忙回礼谢道;“多谢大王夸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好了份内之事,又何足挂齿。”
赵何笑了笑,似有深意的说道;“好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田司马当紧记此话,即为赵臣食着赵禄,当以此自勉时刻提醒自己。”
赵何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话中有话,有心之人恐怕不难听说弦外之音。
田不礼自然不会听不出赵王话中的意思,微微抬头望去,却见赵何正微笑的看着自己,眼神似有所指。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的回话道;“卑职自当紧记大王教诲,不敢有半点逾越。”
心中却暗叫厉害。素来听闻这个赵王自幼聪敏颇有王者之气,他起初还不以为然,心想一个十五出头的小孩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已,他的对手也只是老成持重的肥义和别有用心的公子成、李兑等人。
今日一见却发现传闻并非有虚,这赵何虽然年纪轻轻,但谈吐从容,举止得体,一言一行皆有王者之风。话中也是不温不火,点到为止即可敲打臣下,让人不敢小觑。
相比较而言主父身上的草莽之气过于重了些,虽是一代人杰,却望之不似人君,到似杀伐果断、快意恩仇的霸者。而赵章与之二人相比更是差之甚远,既不及主父的胆识魄力,也不及赵何的从容得体。
平心而论,这父子三人中赵何却是最适合当这赵王的,行的是四平八稳的王道,主父行的却是大相庭径的霸道。至于赵章,不过一将才尔尔。
不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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