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
即便是如此,他依然不会后悔,不会退缩,依然斗志昂扬。
因为他是赵雍,那个可以蔑视天下的男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可以打败他的,敌人的强大只会激起他更加旺盛的斗志。
悔恨只是懦弱者面对失败的借口,而他赵雍是这天底下最强的男人。
唯独能触动他内心最为柔软处的,让他心生顾忌的,也只有这割舍不断的亲情。
所以他望着地上跪着的儿子,目光渐渐柔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每次望着他秀美的脸庞时,都忍不住会想起孟姚,那个像梦一般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那个他一生最爱并且深深歉疚的女人。
更为重要的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废掉赵何的王位,否则内乱转瞬及至。赵国若是此时衰落,齐国和秦国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连同为盟国的魏国韩国甚至是燕国,焉知他们会不会也浑水摸鱼,分上一羹。若是赵国因此衰落甚至灭亡,他赵雍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
赵雍低声对着赵何喝道;“起来。”
赵何一怔,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低垂着头。
赵雍目光渐厉,斥责道;“你是赵国的大王,是大赵之主只能跪拜地,谁让你向我下跪的,你可知错。”
赵何低头小声道;“父王,孩儿知错了。”
又望向身后诸人,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父王,这些人都是赵国的忠臣股肱,我是赵王所以他们才效忠于我,于情于理都没有过错。还请父王你莫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否则恐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顿了顿面色有些苦涩的说道;“至于我,本就是你立的赵王,父王若是不满,大可收回……”
却不料主父反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放屁,你以为赵王的位子是你想坐就坐,不坐就不坐的吗?你当初即位时我告诉过你,一旦坐上这个位子,你就不在属于你自己了,而是属于整个赵国,你忘记了吗?”
赵何猜不到父亲话中的意思,故无言以对,只是垂首点头。
赵雍却又接着冷笑道:“况且谁告诉你寡人要废你了。”
虎目转向赵成肥义,目光凛然道;“这是我们父子二人的私事而已,到是你们这些人,聚兵作乱,意图不轨。明明只是小事,你们却要弄出如此大动静,平白无故让我赵氏蒙羞。”
说罢又瞪向赵信道;“你也一样,我只是让你回营,你却自作主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该罚,回去自己领五十鞭子。”
赵信心知主父是想化解此事,到也心领神会,只是想到哪五十鞭子不由咧嘴,闷声道;“末将知罪。”
“还不快放了安平君。”
赵信一怔,尽管不情愿,可也只好将赵成放开。
“至于你们。”主父望向赵成等人,顿了顿声音又渐严厉。
“你们私自拥兵作乱,本来罪不可赦。可念在你们并不知情,虽有违律法,却忠义可嘉,故各自罚俸一年,回去闭门思过三天。”
赵成和肥义二人愕然,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知主父是想揭过此事。看来主父到底是个聪明人,心知若是强行为之,赵国十之**会生出内乱。无论与公与私,他都不愿意看见自己亲手打造起来的强大赵国因为内乱而国势大衰。
既知事情不可强为,否则只会两败俱伤,赵成和肥义也只是低头应命。
“你身为赵王同样该罚。”赵雍又瞪向赵何。
“你身为赵王驭下不严导致祸事,从今之后宫中供奉一律减半,以做惩治。”
赵何心中怅然,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只是躬身轻轻应道:“儿子甘愿受罚。”
赵雍手按剑柄,虎目环视殿下,高声喝道;“传我诏令,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任何人今后不得提及,参与之人一律无罪,日后绝不追究。同时需严令军士们不得外传,违令者杀无赦。”
主父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宽,短暂的犹豫后皆齐声道;“诺。”
“赵信,回宫。”
十余名羽林拥簇着主父大步离开了大殿,很快在外混战的羽林等军也得到了军令,各自退后归营,城卫则撤出了宫中,邯郸城迅速恢复了平静。
离王宫不远处的一处宅院中,二人正在相对而坐,各自执子盯着棋盘。只是区别在于面白者神情淡然,另一人则有些心不在焉。
“下‘平‘位三九路,你形势不妙了。”李兑轻轻落下一子,面带笑意的看向赵颌。棋盘山白子稳控中枢,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而黑子则形势不妙,只是偏安一隅苦苦支撑。
“对弈最在乎心境,今晚你心已乱,所以已经连输了三盘。”
赵颌手握着棋子,久久未落下,只是抬头望向李兑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
李兑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笑道;“你还是心急了些,不是都说了吗,如今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对策。胜负难分,我们冒然把身家性命投入,岂不冒失。”
赵颌试探性的问道:“你就不怕主父收拾了赵成回头来找我们算账?”
李兑摇头,故作轻松的笑道;“李希手中的城卫,加上信期的禁卫,如果连这都要保不住大王的话,那赵成和肥义也太过无用了些。”
“那赵成若是占据了赢面,岂不是也要找我们麻烦,李希来报的时候你可是将他打发到肥义那边去的。”
“你也太小看主父了。”李兑看了赵颌一眼。
“主父以弱冠之年继承王位,纵横三十余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小风浪能难得住他?况且赵希等人统领三大营之军就在邯郸南侧,主父入宫前必然有过安排,若是大军围城,那又当如何?你总不会以为赵成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了主父吧。”
“那你的意思是今晚不会分出结果来?”赵颌犹豫半响,才落下一子。却见李兑落下一子,拍手大笑道;“你又输了。”
“胜负本就五五之数,主父在外重兵在握,大王在内拥者甚多。除非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否则谁也奈何不了谁。无论是主父还是大王,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出现的,所以今日注定无事,还没到分出胜出的最后关头。”
赵颌苦笑道;“你当真这么自信?”
李兑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论真才实干我或许不如你,可说起审时度势,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言罢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院中,抬头望着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的天空,悠悠道:“过了今晚,一切就要见分晓了。”
第二百零八章 山雨欲来(一)
天明之时,喧嚣了一晚的赵国王宫已经恢复了宁静,死伤者被拖走,血迹也被冲刷干净,昨晚还杀红了眼的羽林和禁卫又继续按照各自区域持戟巡弋,彼此相安无事,只是偶尔对视的眼神中不时闪过了恨意。
作为昨晚宫变重要参与者的城卫军已经完全撤出了王宫,回到他们的大营之中,中尉李希已经下了严令五日内这些参与宫变的士卒不得踏出军营半步,以防止消息外漏。羽林和禁卫以及宫中宦官宫女也得到了封口令,所受的死伤者皆对外声称是调往外地。
一场原本迫在眉睫的宫廷流血政变,就在主父简单的几句话强行压了下去。宫中对外统一口径皆称是寝宫着火,大王紧急调集了羽林、禁卫、城卫大军入宫扑火,也唯有住在王宫附近的贵戚们隐隐的听到了王宫中传出的厮杀声,私下揣测不安。
第二日邯郸又平静如往常,只是仇恨的种子彼此已经埋下,赵国上层的冲突已经证明是难以调和,如今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
主父的回朝同样是低调无比,正如他当初北上时一样并无多少人知道。后日的朝会上,大臣们惊奇的发现主父已经坐在了他的位子上,除了一些已经得到消息的大臣外,其他官员大多都是惊愕。
朝事也是一如既往,唯独让人察觉到的就是原本还能和气相处的主父党和王党两派,彼此间的火气越是也越来越大,在朝堂上因为一些小事便唇枪舌剑的争持了起来。
安阳君赵章无疑成了主父党的急先锋,凡事都要质疑再三,在一些大事上更是立场鲜明的表示反对,楼缓王许田不礼则紧随其后,至于赵成李兑等人自然与之争锋相对,在朝堂上争论不止。原本只要一个半时辰的朝会,足足开了近三个时辰尚无结论,
见日头渐高,已过了午膳时间许久,在朝的诸位大夫们大多都已饥肠辘辘,皆是叫苦连连。开始主父还是还是颇有耐心的看着他们争吵,到后来也渐生不耐,便站起来挥手制止,勒令此事稍后再议,先散朝用膳。见主父如此通情达理,底下则是一片暗暗叫好,群臣拜别后皆是作鸟兽散去。
这场朝会无疑向群臣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主父和大王之间的矛盾已经从暗里转化成明面上了。
简单的用过午膳后,赵何昨晚通宵未眠,前日又受了惊吓,至今仍然心神不宁,一早上在朝堂上都是恍恍惚惚的。幸好王座高高在上,又有冠冕相隔,到也不易被人发现。
用完午膳后头疼愈加厉害,便上床想要午憩一会。才刚刚昏昏沉沉的睡着,就被进门来宦官吵醒。
那宦官见大王被自己吵醒坐了起来,正满脸不悦的瞪向自己,心中慌张无比,忙跪下求饶道;“奴婢无心惊扰了陛下,大王恕罪。”
赵何本就不是暴戾之人,心中虽然不悦,却也只是挥挥手道;“起来吧,你有何事禀告。”
那宦官压下心中的惊慌,连忙说道;“大王,安平君、相邦、大司寇和内史四位大人正在门外求见,奴婢见他们似乎有要事禀告,所以才大胆来叨扰陛下清梦的。”
赵何听到四人求见,心知定又是朝堂之争的事情,不禁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委实不想接见。但终归不好拒绝,只得挥了挥手招四人进殿。
赵成四人见殿后依次行礼,赵何则笑容有些勉强的赐座。
最先说话的是赵成,赵成本就是那种性情烈性之人,年岁愈高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烈,从来藏不住心思。所以才刚刚落座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拱手道;“大王,我们已经得到南大营回报,前日夜间平阳、列人、武安三处大营的守将未受王令,就紧急集结部众意图不轨,直到到午间才遣散部众,解除警戒。大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王!”
赵何眼神望向四周,虽看上去是在听着赵成的话,神情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赵成连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赵成见他根本就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心中顿时大怒,强压下怒气才说道;“老臣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主父这是早有预谋的,就算我们那晚拿下了他,第二日也会大军围城,逼迫我们就范。”
赵何苦笑了下道;“这很正常呀,父王他一世英名,只有他掌控别人的份。他既然只身入王宫定是留有后手的,这个寡人早就猜到了,有何稀奇。”
赵何话中轻飘飘的,给人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似乎一切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对面而坐的李兑和赵颌对视一眼,皆有种不妙的感觉。
若是大王自身都放弃了,那他们还有何名义去和主父相抗衡呢。这可不是李兑意料之中的事情。
肥义见赵何如此,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大王,此时不是你放弃的时候,还望为赵国江山社稷着想,重新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赵何苦笑,反问道;“振作起来和我的父亲做对吗?”
见肥义欲开口辩解,赵何忙摆手道;“好了师傅,我们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说说你们想怎么做吧。”
肥义沉吟道;“大王,主父掌军三十余年,如今虽无虎符,但仍然能轻易调动大军,这边成了问题所在了。如果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赵何皱了皱眉道;“那师父你是想要怎么做?”
肥义顿了顿又道;“两种办法,一种是重申主父在位时制定的虎符制度,将边关将领私自调拨士卒的权限收回。主父在位时这项制度曾经得到严格的执行,任何军队的调动必须将领手持完整的虎符才能调动,可在主父退位后不在手持虎符却要调动大军与胡人和中山作战,所以才有所放宽。我们不妨借机重提此事,在此将虎符制度明确下去,这是主父当年曾经力主的制度,他也没有借口反对的。”
赵何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若是如此的话,父王定会大发雷霆的,边关的将领们也必然束手束脚,若是真的遇见敌人来袭,那岂不是贻误军机。”
肥义点头道:“大王考虑的甚为有理,所以我们应该区别对待,而不是一概而论。例如云中雁门代地以及上党的驻军,因为地处边地来往邯郸十分繁琐,所以授予当地将领一定的自主权,危急情况经主将和副将相商,可以调动军队。可是在邯郸附近的城池里,例如南边的三大营,就完全没有必要授予将领们私自调兵之权,以防他们私自调动大军围攻邯郸。”
肥义话中意思很是明显,那就是缩小调动的范围,只是针对邯郸以南的平阳三营,至于边关之地并不影响朝中的格局。此举不但能大大消除军中的反弹力度,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毕竟真正对邯郸构成威胁的,也只有平阳等三大营的驻军。因为邯郸临近中原的齐魏之地,也是赵国南下的门户之地,所以素来在邯郸四周驻有重兵,分驻在正南的平阳大营、东面的列人大营和西面的武安大营三处,成半圆弧形拱卫邯郸及卫星城的安危。同样若是三大营失控的,赵国的精锐骑兵能在半日内就赶到邯郸城下,对邯郸构成直接的威胁,若是再得到城内人的里应外合,甚至可以长驱直入进入邯郸。
所以肥义话中之意,就是要将三大营的调军之权重新收回,以此杜绝主父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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