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章素来信任田不礼,便沉声道;“先生尽管直言,赵章别的没有,容人之量还是有些的。”
田不礼便道;“臣以为主父之所以对大王退让,并非不想,而是不忍。”
赵章一怔,道:“说下去。”
“那天夜晚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你我皆已知道,大王有意不与主父相争,甚至表示想让出王位,今日再朝上更是不与主父相争。主父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大王若是一位与之相争反而会激起他的雄心,可若是以退为进的话,形势则大不相同。”
赵章琢磨着田不礼话中的意思,犹豫道;“你的意思是说弟弟他是故意这般的,想以此逼得父王的同情心。”
田不礼点头道;“臣认为极有可能。毕竟大王也是主父的儿子,向来感情极好,想来对主父的脾气也摸透了,他这么一来主父反而会心怀愧疚,不会再想着谋夺他的王位了。”
赵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哼了一声埋怨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弟弟这些年来长进可是不少,连父王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又看向田不礼,道;“你既然知道原因,那可有破解的办法,总不能我们束手待毙吧。”
田不礼点头道;“我觉得主父还是想拿回王权的,否则也不会一直任由君上在朝堂上与王党起争持。只是因为心中对大王怜惜,所以不忍为之。迟迟未下决心,只是拖延敷衍。”
“可见主父并非不想而是不忍,既然这样君上不如为主父分忧。由你出面与王党争权,以主父的名义招募拉拢各种人才。然后再寻个机会……”
田不礼横手重重下压,望向赵章,其意不言而喻,那就是伺机杀了赵王。
赵章起初有些困惑,待看见田不的手势才明白过来,神情忍不住有些惧色,随即摇头道;“此事不可,父王最疼爱的就是弟弟,我若杀了他,恐怕父王怒极之下也会连我一起杀了。”
田不礼故作轻松的笑道;“君上多虑了,主父不过三子而已,与君上的感情向来也是极好。大王若不在了,除了你谁还有资格继承王位,难不成那还是顽童中的公子胜?未免太过儿戏了。我想若真发生此事,主父多半会忍下怨恨,默认君上你掌权之事。”
赵章有些犹豫的说道;“还是不妥吧,我们终极是手足兄弟,若是同室操戈未免有些……”
田不礼冷笑道;“君上你倒是学足了主父的妇人之仁,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我们失败,大王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就算大王不愿杀你,赵成肥义李兑他们也绝容不下你,到时候木已成舟,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
“要知道最最是无情帝王家,君上你身为被废黜的王长子,若是还心存善念的话,早晚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田不礼的话显然打动了赵章,他神色有些复杂的缓缓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就算我想做,手中也无兵权,在邯郸我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如何刺杀弟弟。”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山雨欲来(五)
田不礼嘴边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道;“君上久在军中,大概都已经不熟悉豪门世家的规矩了吧。赵承晋制,自周武王分封诸侯以来,士大夫皆以养士为风,以门客多重为荣。民间奇能异士多不胜数,大多不为律法所束所以不愿从军博得富贵,这便兴起了权贵养士之风。这些门客等同于士大夫们的私兵,不归朝堂所掌控,完全听凭主上一人所令,快意恩仇,无视律法,所以才会有豫让为智氏刺襄子,聂政为严仲子所用击杀侠累。”
“正是因为门客如此重要,所以上至天子诸侯,下至王公贵戚,纷纷以门客多寡相互攀比。就拿贤名遍传天下的孟尝君来说,门下食客三千,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同样借助这些门客的帮助,孟尝君才得以在齐国地位稳如泰山,虽非齐王其权却胜过齐王。”
赵章似有所悟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广开门第,招募门客为我所用。”
田不礼欣然点头道;“正是如此,君上如今贵为安阳君,又是今上兄长,主父嫡长子,如今在赵国还有谁能比你身份尊崇。君上若是礼贤下士,仿效孟尝君所谓广招门客,我赵地盛行侠客之风,投入君上门下的武士必然趋之如骛。到时候君上振臂一呼,可得武艺高强的死士数千,莫说寻常的军旅了,即便是精锐如禁卫羽林也未必是之对手。”
赵章大喜,连忙点头道;“当真是好主意,如此一来到可以解决我们在邯郸没有军权的问题了。”
忽得又想到什么,有些埋怨的对田不礼说道;“既然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不早些告诉本君。如今却来献上未免有些太晚了吧,你让本君在仓促间去哪里招募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侠客。”
田不礼却笑而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章见状大奇,连忙追问,他这才微笑着说道:“君上当真是错怪臣了,我之所以不早早告诉你,是因为时机未到,今日告之,却是恰到好处。”
赵章奇道;“先生此话何意?恕赵章愚钝,还请明言示之。”
田不礼心中好笑,这赵章若是有求时便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似足了谦谦君子。看若是情急之下,急躁的本性便一览无遗。
不过此时他见已经吊足了赵章的胃口,便也见好就收,言道;“我赵地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多有侠义之士,民间更是游侠数不胜数。这些游侠大多不拘于世俗礼节,无视刑律王法,所以为官府所不容。但游侠们都性好自由,没什么组织性,所以对国家并构不成什么威胁。”“
“惟独一家除外,非但组织严密,而且从者甚多,在民间更是威望极高,各国皆有其势。各国对其也是多有忌惮,并不过于得罪,对他们的活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幸好他们只是一群理想者,只是为了将学术发扬光大,并不崇尚暴力反对官府,所以对各国的统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赵章面露思索之色,顺着他的话问道;“他们是谁呢?”
还不待田不礼回话,赵章已经反应了过来,拍手笑道;“我知道先生说的是谁了,你说的定是墨家了。”
田不礼微笑颔首道;“君上明见,正是这墨家。这墨家虽和法家儒家道家等学说一般为学术流派之一,但却和这些流派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其他的诸子百家更多的是以学术争辩为主,重在朝堂之上,唯独这墨家却是独辟蹊径,从民间结众亲身实践。因为首代矩子墨翟武艺超凡,所以墨家学说中多有苦修其身之术,致使墨家渐渐的变得不以学术见长,反而以侠义之风闻名。“
“如今墨家也是三分,我赵国虽然地域远不及齐国和楚国,但因为武风盛行,所以赵墨也得以同齐墨和楚墨平起平坐,成为三墨之一,在赵地民间威望极高,君上若得赵墨相助,则大事可成一半。”
赵章摊手苦笑道;“先生这话说的,我久在军中,莫说和这墨家有什么交情,就连墨家的典故今天也是第一次从先生那知道的,你让我如何去争取墨家的支持?说了也等于白说呀。”
田不礼却笑着说道;“我既然和君上说起此事,自然是已经有了把握。我昨日已经在老友的牵线下与赵墨的矩子魏槐先生会面,他对与君上的合作很是感兴趣。”
却不料赵章却摇头不信道;“先生莫要框我,世人皆知墨家那些家伙都是赤足白食的苦修者,对财富权势看得极淡,若说他们对本君感兴趣,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田不礼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君上请相信我,我自然有办法让墨家对我们生出兴趣。”
见赵章仍是一副不信的神色,田不礼不急不慢的又说道;“君上有所不知,这世间上任何人都是有一个可以收买的价格,只是有些人对金钱感兴趣,有些人对美色感兴趣,有些人则对权欲感兴趣,各有不同。之所以有些人故作清高不肯向人低头,那不过是收买的价格还不够而已。”
“所以要想收入某人,就必须投其所好,而这个墨家正如君上所说却钱财和权力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实现他们的学说。”
赵章一怔,诧异道;“那怎么可能,墨家的那套比儒家和道家更加靠不住。如今各国都是争相备战,互相兼并厮杀,墨家却提倡非攻止战,我赵国若是用那套,恐怕还不用别国打进来自己就要大乱了。”
田不礼笑道;“君上有所不知,墨家成型百余年,传至今日已经三代,其历代矩子都是大智慧之人,早已经知道他们最开始的那套学说在各国是行不下去的了。所以才低调行事,只在民间传播学说,并不参与朝堂之间,但因为身份一直非法为各国打压,所以在民间发展有限。君上只需做出一番姿态,表明你对墨家很是心慕,若是上位后会默许墨家在赵国身份合法,并能和官府建立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这些就足够让墨家倒向支持我们了。”
赵章仍然有些犹豫,半响才说道;“好是挺好,可是墨家如此严密的组织必然会对律法国制造成威胁,我若答应了这些,岂不会是后患无穷。”
田不礼摇头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所以放低姿态,可日后君上为王,难不成堂堂赵王还会怕了区区一个墨家不成,到时候即便君上想要反悔,利用倾国之力要剿杀赵墨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又何来烦恼之说。”
赵章这才释然道;“原来先生只是想空头许诺呢。”
田不礼随之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现在还是要对墨家客客气气的,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的诚意。即便墨家无意卷入朝堂之争,但他们倾向于我们便是一块活字招牌,整个赵国的武士们都会对我们另眼相看的。”
赵章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那我当如何和墨家取得联系。”
“我昨日已经和魏槐先生约好,明晚让他来君上府上一聚,君上可否方便?”
赵章点头道;“这倒没什么问题,那我回去就让人准备一下。这些墨者一个个都古怪异常,先生可知他们都有哪些喜好,我也好吩咐下人好好准备一下。”
“墨家尚俭,反对奢侈铺张,所以君上明晚可以布置的简朴大气一些,不要追求繁文缛节。这个魏槐自幼对武痴迷,一生追求不过武道上的突破,所以君上可以投其所好,多就武道之事向他请教。”
“我明白了。”赵章点头,旋即笑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招待被人要尽量的节俭,这些墨者也真是古怪的很。这般压制自己的**,也难怪墨家在武道上独辟蹊径,本君看来倒是有些得不偿失呀。”
田不礼也陪着打趣了几句,稍稍犹豫了会便有说道;“还有一事我尚未和君上提起。”
“何事,先生但说无妨。”
“这魏槐性情古怪,臣也拿捏不准他是何心理,明明约见君上,却指名道姓的腰赵信也来。”
赵章吃惊不小,道;“这是何意,难不成赵信那小子和墨家也有来往?”
“不象是。”田不礼摇头道。
“我心中也是觉得奇怪,这魏槐莫名其妙的提起此事,当真让人不解。若说魏槐和赵信认识也不像,否则又何必通过我们见他。可如果不认识的话,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很是想不通,不过赵信这个小子如今是主父身边的红人,君上到确实应该多和他加深感情。上次宫变之事就是他亲自参与的,连楼相都是事后才知道的,由此可见此人对主父意义重大,我们必须结好。”
“既然魏槐这么想见赵信,那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明日将赵信邀来,也好多多加深感情。”
赵章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山雨欲来(六)
接到赵章的邀请函,赵信不禁有些意外。
这些天来因为上次的事情,禁卫和羽林之间的敌视情绪愈加严重,甚至有几次因为语言不和在城中酒馆等地大打出手。幸好不是轮值期间,轮休的禁卫和羽林都未携带武器,所以只是鼻青脸肿而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信期和赵信都默契的选择了弹压所部的激情情绪,在军中严肃军规,严禁在宫中或者宫外挑衅对方,以免激情事变。
如今这等局面,明眼人都知道无论是主父还是大王,都不愿意看见赵国出现内乱的趋势,而充当二人亲军的羽林和禁卫就显得尤为引人关注了。
为了加强警戒防止宫中有变,同时也为了杜绝羽林士卒在外惹事,赵信在请示主父之后将羽林军中的轮值制度取消,实行战时严戒,吃住皆在营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王宫。很快受到羽林的感染,禁卫也仿效执行了禁令。
与国中看似风平浪静相比,赵国王宫中气氛却陡然紧张了起来,禁卫和羽林皆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每到夜晚各自关闭宫门,巡夜士卒都是利箭在弓,严加戒备。
随着虎符制度的执行,赵国国内原本平衡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由主父心腹掌控精锐边军的军权也便限制收回,赵希等人显然是已经得到了主父的叮嘱所以并未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平静的将手中的符节交出。从此以后他们虽然仍为军中主将,却无虎符不能私自调动五百兵卒以上的军队,只是作为军中驻守防范边地的将领,不能擅自领军出营,更不要说领军北上邯郸“勤王”。
此举对于王党来说无疑是次巨大的胜利,诸人纷纷弹冠相庆。要知道主父最让人忌惮的无非是赵国那他一手锻造出来的无敌雄兵,若将此利去掉,则主父之势消退大半。
但在赵信眼中看来却并非如此。那晚大王已经用一种很明确的态度表示不愿意再与主父相争,这对王党的核心来说是种巨大的打击。要知道他们前后忙碌了半天,最后他们的主子却无心再战,这无疑是个天大的笑话。只是因为在场的肥义和赵成等人严密封锁消息,所以此事才没有在赵国广为流传,否则要是知道了赵王生出了退位之念,恐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