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如果是梦境的话,那为何现在醒来后耳边还是隐隐传来杀喊之声。赵雍凝神听去,又似乎消失不见。
赵雍瞬间心怵,猛地坐起了身子,也顾不上头疼欲裂,捂着头高喊道:“来人,快来人。”
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急步走了进来,见主父已经醒来坐起在床上,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色、见主父正望向自己,忙低下头上前应声。
赵雍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如此吵闹?”
那侍卫按捺不住脸上的慌乱之色,只是低着头小声应道;“回主父,外面一切如旧,并无什么异常,想必您是听错了。”
赵雍按着脑袋,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要紧,并不似寻常,心中不禁生起了一丝怀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猛然望去侍卫,喝道;“审时,怎么是你守夜,韩胜人呢?”
“回主父,您睡下后郎中令大人旧疾突发,身体有些不适便去休息了,让末将暂代了守夜之职。”
赵雍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强支着身子站了起来,便要走出殿去。
审时见状大惊,忙躬身拦住去路道;“外面夜深风凉,主父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以免感染风寒。”
赵雍目光暴涨,原来还在摇晃的身躯竟发出了如同凶兽一般的咆哮。
“你敢拦我?”
审时抬头迎上了主父慑人的目光,竟吓浑身哆嗦,低头不敢再发一言。
赵雍强忍着头疼走到殿门。此时主父随身的羽林已经随赵信北上走空,侍奉在主父身边的只有十几名宫人和郎中,见主父出宫便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皆面带惶惶之色,不敢迎上主父的目光。
赵雍张眼望去,只见西边的夜空已被火焰照红,风中隐隐还有厮杀呐喊传来。霍然回头望向审时大吼道;“发生可什么事,何儿的王宫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大的狗胆,为何不禀报寡人?”
审时大骇下跪了下来,只是拼命磕头,始终一言不发。赵雍此时已经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神志,心知其中必有阴谋,也顾不上和他一个小小的郎中计较,只是想要亲自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走到宫门外,就见宫外一人跌跌撞撞的冲了经来。远远的看不清楚长相,只是披头散发拿着剑亡命的跑着。那人看见主父大喜,忙高声喊道;“父王救我,父王救我。”
赵雍这才认出了这个狼狈至极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长子赵章,忙上前抓住了他问道;“你怎么这般模样,发生了何事……”
话还没问完,赵雍已经色变。
此时宫外已经传来了大批甲士的脚步喧哗声,大概是忌惮着主父在此不敢进去,只是将宫殿团团围住。
“究竟何事!”赵雍跺脚怒道。
赵章仿佛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再无平日里半分雄姿勃发的模样,只是瘫跪在地上。见主父逼问便带着哭腔说道;“父王救我,救我呀,大王他要杀我,弟弟他要杀我。”
赵雍见赵章慌乱不堪,完全是答非所问,顿时怒不可遏道;“给我站起来,给我好好答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还有半点像我赵雍儿子。我赵雍在这里,谁能杀你,谁敢杀你!”
这句话到是让赵章情绪稳定了些,靠着主父的搀扶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道:“父……父王,你要救救儿臣,弟弟是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让人追杀我,如今追杀人的就在外面。田不礼已经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儿子。”
“好端端的,何儿杀你做什么。”赵雍见他说话支支吾吾的,显然言不尽实,自然不信。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便厉声喝道;“是不是你图谋不轨,想要害何儿却事败?”
见主父揭破了自己,赵章已经全无底气了,也不敢争辩,只是跪下来垂头丧气道;“父王恕罪,儿子一时迷了心窍,听信田不礼的谗言。”
赵雍又接连逼问,赵章此时已经乱了章法,都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待听到肥义毙命,赵章带人杀向王宫事败。赵雍怒极反笑,忽的仰天哈哈大笑道;“苍天呀,这就是我赵雍做的孽,教出来的好儿子。”
笑声悲愤无比,竟有万念俱灰之意,唯见两行老泪已经落下,心中不甘至极。
赵章哭着抱着主父的腿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再也不会图谋王位了。父王你一定要让弟弟原谅我,我此生做个富贵闲人就行了,绝无他念。”
赵雍推开赵章,狠狠一耳光甩了过去,怒吼道;“他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你竟然要杀他!你竟然要杀我的何儿!”
“赵章,寡人要杀了你。”
说吧一把夺下赵章的佩剑,高高举起,竟然要砍下。赵章吓坏了,只是瞪大眼睛盯着落下的剑锋,连闪都忘记闪了。
剑锋离赵章的面门不足一寸时却戛然止住,赵雍看着跪在地上那张满是恐惧的脸,这剑却无论如何下砍不下去了。只得把剑一扔,痛心疾首道;“罢了罢了,都是我赵雍生养出来的孽子,千般不是都是我赵雍的不是。”
“你滚进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有我赵雍在这里,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
赵章也不敢再多说,只是磕了一个头,便仓惶的躲入宫中去了。
赵雍却依旧站在仰天闭目,满脸的痛苦之色,却是一动不动。
也不知站了多久,宫门被狠狠的撞开了,数百名手持刀剑的甲士蜂拥而至,中间拥簇着公子成李兑二人。
“放肆!”赵雍霍然睁开眼,双目之中精光暴涨。
原本见主父站在门中还有些犹豫的甲士们,主父的积威之下顿时骇然,皆齐齐跪下。李兑却面色依旧不改,依旧大步上前,直到面前才微微躬身行礼道:“臣参见主父。”
身后的公子成面色有些犹豫的跟了上来,也微微躬身行礼,却没有说话。
赵雍冷笑道;“原来是你,李兑李爱卿。寡人倒是走眼了,一直没发现你竟然有如此胆色,竟敢带兵逼宫寡人。你是想要谋朝呢,还是想篡位呢。”
赵雍并未问起公子成李兑二人为何这时不在邯郸,却出现在沙丘行宫。以他这么多年的老成,事到如今哪里还会不知道赵章行事之所以所以狼藉,恐怕是早就已经落入二人的算计之中。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
至于这二人之中谁为主谋,虽说以公子成位份为尊,可赵雍对自己这个叔父还是颇为了解的。公子成虽说性情刚烈但却不是能成大事之人,远不及李兑这个绵里藏针的阴柔来的厉害。所以赵雍并没有问公子成而是怒目直向李兑。
李兑面色平静的昂起头,面对主父足以杀人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回避,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似乎在讥笑着主父如今的英雄迟暮,穷途末路。
毕竟主父老了,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虽然是一样的言语,一样的气势,却终究少了些雷霆之威,反倒多了些色厉内荏。
李兑拱手大声道:“回主父,臣奉大王命,诛杀叛逆,为国除贼,如有不敬之处,还望主父见谅。”
赵雍冷笑道;“何为叛逆,何为国贼,是在说寡人吗?”
“臣不敢。安阳君谋逆犯上,率亡命之士围攻王上,肥相已经遇害,大王伤心过度昏阙了过去。臣和奉阳君奉命诛杀叛逆赵章,还望主父配合。”
赵雍却挡在路中间不肯相让,只是冷笑不止,“很好,你们一个个都很好。寡人是为赵主,若是不肯相让又当如何?难不成你要弑君吗?”
李兑迎上目光。“主父说笑了,微臣正是奉赵主之命前来诛杀叛逆的,何来弑君之说。即便是弑了,那也是不是“君”,如今的“君”正躺在东宫之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寂寞沙丘冷(六)
“你……。”论起巧言相对,赵雍自然不是李兑的对手,一时竟无言相对。
李兑看了一眼公子成,使了个眼色过去,公子成会意,对身后甲士高声喝道;“奉大王命,入宫捉拿叛逆,还不快快动手。”
“诺。”众甲士齐齐应命。
“谁敢。”赵雍拦在路中,厉色喝道。可这些甲士都是公子成心腹之人,竟对路中的主父低头不理,只是纷纷避开绕道进宫。
夜色之中,赵雍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身躯有些僵硬,对从身边越过的一个个人如同视而不见。
远处跪着的老宫人们看着主父落寞的身影,不少人忍不住偷偷抹去了眼泪。
夜冷,风更冷,这人心最冷。
“抓到了。”宫内传来了甲士们雀跃的欢呼声,一群人簇拥着将五花大绑的赵章推了出来,强压着他跪在了公子成李兑面前。
赵章强抬起头来,面上虽然恐惧,嘴中却高声喊道;“我乃安阳君,当今大王兄长,你们要做什么?”
李兑回头看了一眼背向自己的主父,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厉色,猛的拔处佩剑刺向地上的赵章。
“奉大王之命,诛杀叛贼赵章。”
赵章惨叫一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赵雍这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从地上扶起了赵章的尸身,只是拼命的按住他胸口处如同泉涌的创口,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公子成也是大惊,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才停了下来。说到底赵章也是他的侄孙,他无非只是想将赵章抓起来而已,却不愿意看见这骨肉相残。
“为何如此之急?”公子成怒目瞪向李兑,满脸皆是埋怨。
李兑确实不答,只是冷眼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父子二人,语气出气平静的说道;“主父,臣等已经遵命诛杀了叛逆赵章,这就向大王复命去,告辞了。”
说吧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公子成犹豫了一下,望着地上的赵章叹了口气,也挥了挥手令手下撤走。
赵雍这才意识了过来,猛然站直了身子怒目指向李兑的身影,睚眦欲裂,仰天狂吼道;“李兑,我誓必杀你,为我章儿报仇。”
李兑却不回头,只是冷笑着留下一句话。“臣李兑,随时恭候。”
“传命,宫中所有侍从宫人一律拿下,紧闭宫门,不得外人靠近。”
出了宫门,公子成上前一把拦住李兑,怒目道;“李兑,你好大的胆子,为何私自杀赵章。赵章即便再有错也是我赵国公子,我这个宗正没有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臣子来僭越弑主了。”
李兑瞪了他一眼道;“奉阳君,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吧,你还看不清如今的情形吗?草原上有句话说得好,射出去的箭,就没有回头的道理。我们奉命行事诛杀乱党。若是赵章不死如何复命?”
公子成担心道;“可当着主父的面杀了赵章,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彻底的和主父决裂,主父何等人也你我都不会陌生,你这不是成心自寻死路吗?你一人求死便是,何必拉上我。”
李兑眼神决然,恶狠狠的说道;“到也未必,主父若是出了这个宫那你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可若是出不来这个宫的话……”
公子成惊道;“你什么意思?”
李兑冷笑道:“我的意思你明明清楚,又何必问我,如今事情我么意见做下,绝无回头的可能。主父出了行宫之日,那是你我授首之时。为了自保,只有让主父永远留在这里。”
公子成惊惧不已,失声道;“可是大王不可能会同意杀了主父的。”
李兑哼道;“谁说我们要杀了主父,我们只是要暂时让他不能出宫,和外界断绝往来,任何人都进不去他也出不来,宫中所藏的瓜果不过几日之用,日子一久……”
李兑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赵成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担心自己性命荣辱的想法占了上风,咬牙道;“好吧,那大王那边你有把握吗?”
“有没有把握试试便知。”
李兑站在宫门外,长长的嘘了口气。远处的天边已经微微泛白,天明已经不远。
天就要亮了,这一夜不但决定了大赵今后数百年的气数,同样也决定了李家在赵国的地位。
经过今晚,他李兑在赵国的地位从此无人可以撼动。
至于旁人……李兑忘了一眼身旁的面带戚色的公子成,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蔑。
堂堂主父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余者又有何惧,也配与我争雄。
正想得出神,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算了李兑的思绪,一名小宦官从殿中走了出来。
“大王怎么说?”公子成上前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小宦官朝二人行了个礼,说道;“大王刚才醒转,只是说不愿意见任何人。”
李兑沉声道;“这位小公公,你可是按照我跟你说的话向大王禀报的。”
“正是,奴婢是按照司寇大人说的一字不差的向大王禀告的。”
李兑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那大王是如何回答的。”
“大王只说他很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了,天明后便起驾回邯郸,从今以后任何关于主父的消息他都不想再听到了。”
李兑和公子成相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想大王果然心灰意冷,任由自己将主父软禁在这宫中,想来是父子情义已经断绝了。
如此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赵何的默许,李兑自然不会再有半点犹豫,在他的命令之下,甲士们冲入主父宫中将所有的宫人侍卫洗悉数驱赶了出来,不留一人。李兑又调集三千甲士将主父行宫团团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即便是送膳送水的宫人也是不许。
赵雍只在低着头坐在殿中,似乎在专心的想着什么,任由来来往往搜查的甲士进进出出,始终没有抬头看上一眼。甚至赵章的尸体被拖走时,他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一切都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
他只是在想,自己究竟都错在了哪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然后一直错到现在。
自己真的错了吗?赵雍望向远处的宫门,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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