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胜在一旁嘿嘿一笑,道:“说句不恭敬的话,这小子到挺像当年的主父您。”
一旁一直沉着脸没话说的石虎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老韩,你就别给那小子脸上贴金了,他不过一个小滑头而已,怎么能和主父相比。”
“你倒是小气,还对一个小孩子记恨。”赵雍横石虎一眼,又看了看其他几人,目露不悦的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和一个小毛孩较劲上了。你们当我是瞎子呀,这些日子一个个没给他好脸色看过,尤其是你。”
赵雍瞪着石虎道;“男子汉大丈夫输就是输,还像个娘们一眼斤斤计较,真丢我的脸,今后谁再刻意找他麻烦,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石虎等人被主父一顿臭骂,都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顶撞。
赵雍摸了摸下颚的胡须,自言自语道;“你别说,这小子跟我还真有点像,我当年也是这么个敢打敢撞的愣头青,率性而为,无所顾忌,到真是痛快。哪像现在顾虑多了,凡事都瞻前顾后,行事也是畏手畏脚,好生无趣。”
说道这里,赵雍不禁想起来当年他年少时的种种所为,想起了当年接手赵国时如何艰难的逆转了赵国渐衰的国势,心中颇多感慨。
赵雍未及弱冠便为赵王,以十五稚龄继承了赵国偌大的基业。当年赵国虽为大国之一,军事力量却并不见强,在立国后的百年里饱受中原大国欺侮,林胡、匈奴等游牧民族也不时骚扰,连邻境较小的中山国也时常进犯。
那时候魏惠王见赵国新君年幼,主少国疑,便不坏好心的发动了楚、秦、燕、齐会盟,以为赵先王会葬为名,各派精兵数万前往邯郸,伺机图赵。年少的赵雍却丝毫不惧,立刻展开了争锋相对的强硬举措来应对诸侯的挑衅,
他命令赵国全境处于戒严状态,代郡、太原郡、上党郡和邯郸的赵军一级戒备,准备随时战斗。联合韩国和宋国这两个位于秦、魏、楚、齐之间的国家,使赵、韩、宋三国形成品字型结构,将秦、魏、楚、齐四个国家置于两面受敌或者三面受敌的被动局面。又重赂越王无疆,使之攻楚,先把与赵国不搭界的楚国的注意力转移到它的老对手越国身上去。重赂楼烦王击燕和中山。在去掉了燕、楚两个强敌后,秦齐又有隐患在侧不敢全力以赴,魏惠王发动的五国会葬便也不攻自破了。
新即位的赵雍就以这么一种强硬的姿态登上了战国的舞台,一时名声大噪,为天下人所知,从此诸侯不敢窥赵而图之。
而当时的赵雍,也是入赵信这般年纪,可如今转眼已经白发生鬓。暗暗叹了口气道;“可惜转眼二十多年就过了,现在我们都老了,这天下,注定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了。”
说到这里,赵雍不禁有些意兴阑珊,闷头的喝了几口酒,也不再多说。
这些人里面大多都是些粗人,唯有韩胜是个伶俐之人。他见主父似有所感,便笑着宽慰道;“主父你正值壮年,独驱虎豹,不畏熊罴,谁人敢言你老了。”
“就是。”牛翦用刀叉起一块烤肉放入了口中,笑着附和道;“如今我们大赵铁骑在手,这天底下有谁能是我们的对手,主父您正值春秋鼎盛,当寻思着如何兼并天下,在这里长吁短叹,可不是主父您的风格呀。”
赵雍闻言一笑,脸色的阴霾一扫而空,“说的对,我赵雍才四十二岁,老天若是舍得的话还能让我活上个十几年。有十几年的时间,足矣!”
“来来来,喝酒喝酒,有酒有肉吃当是人生快事,说这些话有甚意思。”赵希站起举酒,众人皆大笑站起共饮。
赵雍饮罢大呼一声“痛快”,拔剑仰天高歌,歌声慷慨激昂,在原野的上空久久回荡。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今日不醉不归,干!”
帐中正酒醉中的赵信似乎被歌声惊醒,咂了砸嘴,嘴中含糊不清数句,又翻身沉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驰骋,身后铁骑如流、万马奔腾,大地在马蹄下轰如雷鸣。残阳的尽头,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头上已经插满了“赵”氏大旗。
第二十四章 张弛之间
一夜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夜间更是反复醒了几次,到了天明,赵信才头重脚轻的起身出帐。
推开帐帘,迎面而来的冷风让赵信精神为之一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日头已高,赵军营中却仍然安静,除了营外执勤的巡骑外,大多士卒都是酣睡中帐中。想来昨晚是主父兴致过高,特意让将士们放纵了一晚上,今日也不急着赶路。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赵信闻声望去,见是韩胜正在远处喂马,便走了过去。
“韩将军,早呀。”笑着打了个招呼。
韩胜回头见是赵信,便笑了笑道;“怎么样,昨晚睡的可好,送你回去的时候可是醉不不轻呀。”
赵信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哪里会睡得好,一晚上难受死了,现在还头疼的要紧,看来父亲说的对,这个酒真不是好东西,应当少喝为妙。”
“你父亲这就说错了。”韩胜背着身子,将手中的马料悉数送入了坐骑的口中,又小心的为它戴上了嚼子。春季青草多含露水,马匹吃了容易染病拉稀,再加上战马的体力消耗尤大,所以喂养的都是些谷物精料,带上嚼子也是为了防止战马贪嘴食用青草。
韩胜拍了拍手上的余屑,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你父亲虽然精通赋税之道,兵事上倒是十足的外行,你大概不知烈酒对军队有多重要。我们赵国地处北方苦寒之地,边疆的戍卒冬季时更是寒冷难耐,若是不饮烈酒驱寒,如何能在冬天作战。还有边地贫苦,极少有女人,这酒就是男人发泄心中火气最最好工具。”
“还有一点最妙的就是,饮酒后能让人精神亢奋,无惧生死,这对上战场搏命厮杀的士卒来说无疑是激起勇气的最佳方式。你看七国中以秦人和我赵人最为善战,都是极为嗜酒,尤以粗劣的烈酒为爱,反观齐国楚国那样的大国,动则带甲数十万,可士兵却是软趴趴的,中看不中用。”
赵信听韩胜这么一说,到觉得十分有理,大感兴趣道:“听将军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是这样。原来喝酒有这么大的用处,这我倒是在兵书中没读过。”
韩胜闻言哈哈一笑,“兵书这种东西,如果没有真正领过军就算读了再多,那想来也是无用的,很多经验根本不是书上能学到的。只见过没读过兵书却能成为名将的人,却没见过只读兵书就能战无不胜的。”
说到这里似有深意的忘了赵信一眼,又说道;“赵信,我知道你兵书读的极好,可切记不要卖弄小聪明。你看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出身,却照样能领兵打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上次胜石勇不过是侥幸利用了他的轻敌,无非是取巧而已,若是满足于此,那就落了下流。”
赵信心中凛然,知道韩胜这是在好心的提醒自己不要骄纵,连忙躬身谢道;“多些韩将军提点,末将必然铭记于心。”
韩胜“呵呵”一笑,上前扶起了赵信,笑道;“不必多礼,我和你舅父是年少故友,这次他托我对你多加关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自然不会食言。况且你本来就是极聪明之人,一点就透,这倒省了我不少口舌。”
赵信心想“原来如此”,难怪一路上韩胜频频对自己示好,想来李兑没有少花心思打点。想到舅父对自己如此关心,心头不由一暖。
眼睛望向远处主父的营帐,笑道;“主父昨晚想必喝的很尽兴,到现在还没酒醒,诸位将军也是。倒是韩将军你不简单呀,难道酒量如此入深不可测?”
韩胜大笑道;“这你就看走眼了,恰恰相反,这些人里面我酒量最浅,不过因为我是郎中令,要负责主父的安全和营戍,所以他们都能醉惟独我不可以。”
赵信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韩胜瞥了几眼,见四周没人,便压低声音说道;“主父对你的印象极为不错,曾经几次明里暗里夸过你,昨日更是在众多将军面前为你说话,让石虎他们不得再对你心存芥蒂。”
“不过你也不能仗着主父赏识你就得意忘形,要知道主父看人向来只看真才实学。你虽然聪明,不过到底是年幼,性格略带油滑,这些都不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将军应该有的素质。只不过是在你身上主父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对,将来借助主父的赏识迅速上位。”
赵信被他这么一番话说的心中热血澎湃,他自小就向往从军为将,这些日子来跟着主父见识到了天底下最为精锐的骑兵,更是心痒难耐。连忙又问道;“那韩叔,你说我当如何才能在军中立足,得到诸位将军们的认可?”
说话间赵信已经张口喊他“韩叔”了,显然是想拉近和他的关系。韩胜也不反对,只是点头笑这说道:“军中那些大头兵出身的将军们,大多粗鄙,只相信自己的实力。你若是凭借着主父的赏识上位,就算位居高位也得不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若要他们信服你,就得拿出让他们信服的实力。军中不比朝堂,这点你要切记。”
“我记住了。”赵信点了点头,用心记下,心中对这个一直对他照顾的韩胜也颇有好感,便想和他多加亲近。
轻轻拍了拍马臀部,赵信笑着问道;“韩叔你也是邯郸人吧,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
韩胜闻言一怔,正在抚摸马鬃的手也不由停了下来。略一失神,眼神有些复杂的说道;“我是韩国人。”
赵信“咦”了一声,目中露出了好奇神色,道;“韩国人,又姓韩,难不成你是韩国宗室?”
韩胜“哈哈”一笑,道:“你小子想多了,韩国姓韩的大有人在,哪能都是宗室。我不过出身韩国大族的旁支子弟,随着韩王后的入嫁队伍来到了赵国,很喜欢这里的武风,便在邯郸定居了下来。”
韩王后正是赵雍的前妻,前太子赵章的生母。她是韩宣惠王之女,当今韩王的亲姐姐。当初赵雍即位赵王时,为了紧密团结同为三晋的韩国,便迎娶了她为王后,诞下赵章立为太子。不过韩王后自小体弱,生下赵章后没几年便去世了,这才给了后来深得赵雍宠幸的吴娃让出了王后的位子。否则依照她尊贵的身份,赵雍未必会冒着失去韩国这个亲密盟友的风险废黜她的后位,也不会有了后来废立太子之事。
赵信“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又笑着道;“你若不说我还真不看出来韩叔你是韩国人,看你一口熟练的邯郸腔,衣食举止比我赵人还像赵人。”
此时天下混乱,各国攻伐不断,边境变化频繁。今日为齐人,明日或者就成了楚人,所以国家的观点意思十分单薄。其中尤以人才的流动为甚,齐国人到秦国做官,魏国人跑到楚国挂相,都是非常平常的事情,极少会有排外之事。
所以赵信这么说韩胜也不以为忤,只是哈哈笑道:“你说的倒是,如今我在赵国已经生活快三十个年头了,若非你今日提起,我都差点忘了我是韩人。韩国有什么好的,那里民弱国衰,武风不盛,还是待在我赵国有趣,能侍奉在主父这等豪杰的身边,这辈子也值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韩胜抬头见日头已高,便吩咐赵信端着清水去看看主父有没有酒醒。
主父的大帐在营中的最中央,虽不见奢华,却是占地极广。
赵信揎开围帐走了进去,远远的就听见门帘后传了阵阵鼾声,心中好笑。轻手轻脚的把水盆放在门帘旁,刚刚转过身来,就忽的觉得喉前一寒,猛的瞪大眼睛,只见主父已经躬身站起,目中杀气骤至,手中握着的长剑正直直抵在赵信的喉前,剑锋上传来的森森寒意更是让赵信心惊胆战。
饶是赵信胆大,此时也是吓得腿脚发软,望着主父结结巴巴的说道;“主……主父,是我……。是我……”
赵雍目中的凶光缓缓退去,将长剑收了起来,重重哼了声道;“没人告诉过你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靠近我三丈之内吗?”
赵信赶紧摇头,心中更是叫苦,韩胜倒是提醒过他主父睡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他倒也没放在心上,本以为自己轻手轻脚的不会惊扰到主父,却没想到几乎召来杀生之祸。
赵雍见他脸色不像作伪,这才警惕心全去,又哼了一声道:“这次念你初犯,寡人就饶你一次,下次若是再犯,我手中的长剑说不定就不会留情了。”
赵信连连点头,见赵雍已经起身,便连忙端起水盆递了过去。
赵雍接过湿巾,洗了洗脸手,冰凉的河水让他精神不由一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见赵信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由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习惯很是奇怪?”
赵信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赵雍却早猜到他会这么回答,目露笑意,说道;“我年少的时候喜欢单身入深林中打猎,曾经遇到一只凶猛的熊罴,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可我心中委实不甘,你可知我最后是怎么办到的?”
赵信被主父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猜道:“难不成你一直跟着它。”
赵雍哈哈一笑,“正是,我足足跟了它三天三夜,最后直到它忍不住打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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