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义呀肥义,你果然是寡人的铮铮之臣,面对当今王上却能直指其错,除了你肥义外天下还能有谁。看来寡人将何儿托付给你,当真是绝佳之选。”
赵何听声大喜,急忙望向门外,欢呼一声飞身扑了上去。
“父王,想死何儿了。”
赵何一把抱住了赵雍,将头深深的埋入他的怀中。来着正是一名虬髯魁梧大汉,龙颜鸟喙,面黑有光,胸开三尺,相貌极为威武,正是当今的赵国主父赵雍。
赵雍也是哈哈大笑,用力的抱住怀中的爱子,转了三圈才停了下来,眼角处隐隐有些湿润。
一旁的肥义面带微笑,微微躬身退后一步,内心也被父子两人如此情深给打动了。
赵雍生有三子,长子为公子章,即为前朝废太子;二子为赵何,也就是当今赵王。幼子赵胜尚在襁褓之中。公子章为太子十余年,一直被赵雍带在身边当做继承人培养,故多有军功在身,甚得军中将士爱戴。原本无意外的话本是赵章继位的,但赵武灵王十六年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的太子之位出现了危机。
那年赵雍游大陵,一日梦见一个少女鼓琴而歌:“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赵雍对梦中少女十分留恋,在酒宴的时候就把这个梦向大家说了,还具体地描绘了少女的形象。大臣吴广听说后,觉得赵雍说的少女太象自己的女儿孟姚了,于是就把孟姚献给了赵雍。赵雍非常宠爱孟姚,赵人称之为吴娃。后三年赵章的生母前王后病死,吴娃就成了赵国王后,没过几年,就为赵雍生下了王子何,赵雍对其宠爱十分。
没过多少年,吴娃就因病病死,临死前一生未求过赵雍的她请求让赵何坐上太子之位。于是赵雍便含泪废了赵章,立赵何为太子,随后禅位于他,自称赵主父。赵何幼年丧母,自然对这个父亲依赖十分,只是赵雍长年领兵在外,要见上一面委实困难。
赵雍笑着拍了赵何肩膀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回头微笑的看着肥义。肥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参见主父。”
“免礼。”赵雍伸手遥扶,肥义顺势站直了身子。
赵雍上前一步,笑着打趣道;“我说老兄弟呀,你我之间用的着这些虚礼吗,到显得生疏很多。你看我们当年的那帮兄弟,也就你还整天扯这些虚礼,看着都烦。”
肥义却谨慎微微退后,谦声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若在军中自然可以从简,可居于朝堂之上却是不可不行。”
赵雍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肥义的肩膀,“你说你呀,明明是个胡人,却比我们还重这些圣贤之道、周公之礼,到是怪哉。”
肥义呵呵一笑,也听出了赵雍是在拿他开玩笑,并没放在心上。他年岁和赵雍相仿,在赵雍继位时就开始尽心辅佐他,当初赵雍力主胡服骑射时也是他竭力相助。如今赵雍退位后专心军事,国中政事几乎全是全部交给肥义帮助年幼的赵何处理,由此可见赵雍对他的信任之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君臣之义,而是兄弟之情。
这是赵何插嘴道;“父王,你不是前几天才来信说刚刚才出秦国边塞,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了邯郸呀。”
赵雍却是自顾坐上王座,闻言笑道;“王儿你倒是猜猜为父的心思,也好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进些。”
赵何见父亲随意的坐上了本该专属于自己的王座,倒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是歪着脑袋专心再想。倒是一旁的肥义脸上闪过了一丝异色,眼中露出了些许担忧,赵雍却是浑然不觉。
“哦……我知道了,父亲定是故意如此,这样一来让别有用心的人措手不及,可对。”赵何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一脸兴奋的说道。
赵雍含笑着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不错,王儿总算长大了,也能猜到为父的心思了。你当记住,为王者必须让臣下时刻揣摩你的心思,却决不能让他们对你的行踪了若指掌。我轻车简行,路上并无大队护卫跟随,若是有居心叵测者欲对我不利,恐会生变,所以才日夜兼行,却派使者先行通报,这也是自保之道。你即然已为赵王,当时刻谨记这一点,无论何时,都当把主动权牢牢握于手中,让别人猜不到你的心思,你明白了吗?”
赵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父王,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无须着急,你父王还春秋鼎盛着呢,再活个十几年不是问题,有我在一旁,定能将一个强盛无比的赵国交到你手中。”说到这里,赵雍看着赵何的目光中满是期许,又回头看向肥义,笑道:“肥义,看来你这一年多的时间却是尽心,当为你记一大功。”
肥义略一躬身;“主父过誉了,臣本就是太傅,教导大王是臣的分内之事,又有何功劳可言。主父和陛下的封赏当多用于边疆的有功之士,他们才是大赵的柱石。”
赵雍却摆了摆手,坚持说道;“这话就不对了,边疆有功之士当然要赏,同样朝堂上的有功之臣更是要重重封赏。你悉心教导我大赵君王,培养一代明主,这才是对我赵国的万世之功。应该赏,应该重重的赏!”
说完也不给肥义谢绝的机会,便微笑的看着赵何道;“王儿,我再考以考你,你说依照赵律,相邦当给予何等封赏?”
赵何早已对赵律熟读数遍,略一思索,心中便已有了主意,便朗朗开口道;“回禀父王,相邦之功在于社稷,当赏金百斤,加邑千户。”
赵雍点了点头,“定的好。”又看向肥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道;“你看你的学生定的如何,可合乎国之律法?”
赵雍如此相问倒是让肥义哭笑不得,说“不好”也不是,说“好”也不是。
若说“不好”,那分明是反对大王的诏令,况且赵何所断都是依据赵律,并无过错,若是说“好”的话又显得自己厚颜无耻了。当真是左右为难,只好躬身苦笑道:“主父,你就别再戏耍老臣了,这二十多年来臣都不是您的对手,臣是真的怕了你呢。”
赵雍肥义二人相视一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殿中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王儿,你先去颁布封赏相邦的诏令。”
“诺。”赵何大声领命,兴匆匆的转身离去。
待赵何走远,肥义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已经散去,面色沉着道;“主父,你此番前去咸阳查看,观秦国可否取乎?”
PS:楼缓入秦:秦武王暴毙后,因其无后,故而诸多兄弟争夺王位。赵武灵王为了插手当时第一强国秦国的国政,便与惠文王的嫔妃芈八子及其弟魏冉联手,迎立了在燕国做质子的公子稷为秦王,是为秦昭襄王,其母芈八子被尊为宣太后。
但宣太后为了不让秦王稷不受赵武灵王的摆布,而将秦王稷架空,亲自执政,对赵武灵王的要求也敷衍了事。这让赵武灵王很生气,便向秦国施加压力,迫使宣太后任命赵人楼缓为秦相,以便为赵国谋得更多的利益。当时秦国内乱刚止,南边正要楚国交战,因为惧于赵国强大的军事实力,故而被迫答应了楼缓入秦为相。
第六章 主父临朝(下)
赵雍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子离开了王座,背着手在殿中缓缓来回踏步。脚步雄健,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考。
忽然停下了步子,赵雍沉吟道;“秦国虽刚刚经历了内乱,却并不是我们赵国谋取秦地的最佳时机。”
肥义诧异道;“为何?如今秦楚交恶,怀王为秦王所骗入秦,秦楚已成世仇,我若攻秦,楚国必从南面出兵响应。燕国与我国交好,自然不会出兵干涉。齐国正与秦国交恶,听闻孟尝君正在鼓动魏韩二国伐秦,我若攻秦,当可邀其分秦国一勺羹。”
“此乃吞灭秦国天赐良机,主父为此也谋划多年,如今为何犹豫不决?”
赵雍眼神掠过肥义,望向殿外有些阴霾的天空,许久才沉声说道;“我本也是如此想法,我这几年来苦心经营北地,在云中和榆次屯驻重兵,正是为了能自上而下以雷霆之势攻入秦国上郡,再以精骑入关中,楚攻汉中,齐韩魏攻河西函谷,则秦国可灭。”
“但我这番亲自入秦查探,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内行刀锯,外用甲兵。闻战民皆露喜色,上阵则无不欢颜。这是个可怕的国家,除非有十成的把握彻底的摧毁这个民族,否则绝不要轻易与之交战。”
肥义上前一步,语露坚毅的说道;“难道主父对您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铁骑失去了信心吗?秦国再强,大乱之后也绝非我强赵对手。要知道经历了争位之乱的秦国,就像一条受伤的狼,正在闭关舔舐伤口,若是不趁此时攻灭秦国,我担心时间一久,恢复了元气的秦国就会再次将我赵国甩在身后。”
赵雍沉默许久,又说道;“秦人生性顽强,当年魏国霸业全盛时,秦国在吴起的连番打击之下丢城弃土,尽丧西河立国之地,即便如此也不肯和谈,只是拼命苦战。如今秦国历经商鞅变法,已成天下强国,我赵军精锐即便偷袭关中得手,也难以彻底占领秦地,必然深陷关中。”
“如此一来战事必将旷日持久,我赵国即便能攻下秦地,想来也会元气大伤,为他国所趁。况且我赵国武力虽强,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粮草不足。如遇苦战,必难持久,唯有速战速决才是取胜之道。”
赵雍一语便道出了赵国的致命要害,那就是农耕不兴,军事上的鼎盛却并不能替代国力上的匮乏。
赵国地靠北地,境内胡华混居,故而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多侠义之士。由于赵长期处于战争期间,赵人自幼就有习武之风,全民敬贤士、勇将,所以赵地各地都弥漫英雄主义的气息。赵人重商而恶农作,多懒慢,虽有河北良田却不思耕种。由于长期轻视农业和内政的发展,而间接导致赵国长年来战争中粮草和兵员变成了头等问题。
若比较秦赵二国,则不难发现秦国的商鞅变法是彻底的富国强兵,而赵国的胡服骑射却更偏向于军事方面,虽然打造出了一支无敌铁骑,国政上的建树却差了秦国一大截。若是轻骑攻掠,则可以以战养战,可若倾国之战,动辄数十万大军的攻伐,那赵国的补给必然出现问题。赵雍此次前往秦国查探,愈发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这也是令他决定暂停酝酿已久灭秦计划的主要原因。
谈到军事,肥义自然不是赵雍的对手,所以听他如此分析,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沉吟了半响,便说道;“那依主父的意思又当如何?”
赵雍沉声道;“我此去咸阳,假名赵成拜见了宣太后和秦王稷,发现此二人虽为母子,却貌合神离。宣太后此人刚烈,与其弟魏冉把持秦国朝政,将秦王稷架空。而秦王稷年纪虽轻,却是胸中城府甚深,我这次就是潜行朝见,就是被他察觉到了异样,这才匆匆逃出秦国的,假以时日,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如今秦国后党和王党明争暗斗,国内激流暗涌,再加上争夺王位的众公子余党仍然遍布朝野,秦国看来要继续乱上一阵子了,无暇出关侵吞各国。若是我们强行攻秦,恐怕会让这些势力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如此倒是不符合我们赵国的利益。”
赵雍又思虑了片刻,说道;“如今我赵国西北的楼烦部和林胡部虽遭重创,却始终对我边境构成威胁,我打算先吞并这二部壮大我赵国骑兵的实力。中山国虽然在我的多番进攻下国势微弱,但终究卡在我赵国的心腹之中,不如先图之。”
肥义点了点头,“臣亦赞同。”
赵雍趁热打铁道:“同时我打算在赵国内再揎起一次变法,仿效秦国法家之术,决裂阡陌,教民耕战,以此富国,你看如何?”
肥义失声道;“万万不可?”
赵雍倒是一怔,奇道;“为何不可?”
肥义深吸口气,长躬拜倒,娓娓道;“主父,你变法本意是好,若我赵国按之执行,则长久必将国势大盛。可你却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那就是‘急’。”
“何解?”赵雍目露精光,直言问道。
“主父你天纵奇才,敢创千年之始,一项‘胡服骑射’让我赵国迅速从积弱之国变为军威鼎盛,但同样也深深的触动了权贵们的利益。你释放了他们的奴隶,强迫他们脱下长袍穿上胡服,征用了他们的田地和马匹,这让很多贵族对主父你恨之入骨。若不是我赵国连续十几年来军事强盛,大捷连连,恐怕国内早已经大乱。”
赵雍目中杀机顿现,低声吼道;“这些宵小之徒,寡人何惧之有,若敢对我赵国不利,寡人必将其挫骨扬灰。”
肥义苦笑道;“主父你虽是霸道,但总不能将整个公族屠戮殆尽吧,要知道这些公亲王族们才是你变法的最大的利益损失者。所以当务之急当以平缓内部为主,对外则征讨胡部和中山,以此来增加国力转移矛盾,这才上上之策。若是再强行变法,我担心会激起叛乱,那时候无论成败,我赵国都将元气大伤。”
肥义的一番话让赵雍陷入了沉思之中,考虑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确实是急躁了些。”
说道这里赵雍不禁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惆怅,道;“寡人已经四十有二了,恐怕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所以才急着想将赵国打造成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西并强秦,东吞齐国,南灭楚国,重新一统三晋,成为天下唯一的大王,这才是我赵雍的毕生梦想。若能如此,寡人虽死无憾。”
肥义却上前一步,忽然跪下道:“主父,我自幼跟随于你,对你大志素来支持。但凡事有先后急缓,若是一味求速恐怕会急功近利。不如将其缓缓行之,十年不行二十年,一代人不行两代人。我观如今大王虽然年纪幼小,却是英明之主,主父你何不将大志寄托于两代人之上,徐徐图之,到时候赵国吞并八荒,成就王业,同样是主父您的功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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