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中山狼(八)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荒野在余辉的照耀下那血流成河的沙场,让人压抑的缓不过气来。
赵军残破的肢体随处可见,到处是赵军丢弃的战旗,破碎的战车井阑。谁也不曾想到,这么一场原本志在必得的攻城战,却会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更远的赵军帐前,赵雍面色紧绷。
在他身前,已经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一片的将尉们。赵章则跪在队伍的最前列,面露惶恐之色。
死伤八千余,折损了一名都尉两名校尉,以及丢失几乎全部的攻城器械,身为这次攻城指挥的赵章无疑是难辞其咎的。
要知道近十年来,对外作战赵军顺风顺水,几乎是每战必胜、如此惨重的失败更是绝无仅有。这钟失败,对如今强大无比的赵军来说无疑是种巨大的嘲讽。
一旁站着的赵信小心的看了眼主父,见他虽然面色紧绷,神色倒是如常,看不出来有愤怒的样子,眉头紧锁着到像是在思考着问题。
果然,赵雍眉头渐展,开口沉声道;“都起来吧,今日战败,罪不在你们,是我轻敌所致。”
“没想到中山国竟然还有如此精锐的军队,看来中山立国二百余年,到底还是有些能耐的,不可小觑。”
赵章却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磕头泣声道;“父王,今日军卒死伤甚重,儿臣身为统帅难辞其咎,若是轻饶的话恐怕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还望父王降罪于我,以安军心。”
身后十几明将尉也随之轰声道;“请主父降罪。”
赵雍见赵章如此当担当,心中倒是有些欣慰,便点了点头下旨道;“传我诏令,革去赵章将军一职,降为都尉,仍留用原职。其余将尉,扣俸禄一年。”
“谢主父隆恩。”众将尉纷纷拜倒,口中谢恩,不少人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赵章站起了身子,犹豫了一会又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王,如今我们攻城器械尽毁,如果要重新打造的话最起码要十几天的时间,你看。。。。。。”
“既然无法攻城,那就暂且不攻了。”赵雍目中精光一闪。
“我原本就没打算一战能攻下灵寿的,今天这场进攻无非只是碰碰运气,如果能一举拿下自然最好,如若不能,倒也无关紧要。只不过今日中山军的这支精锐部队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才带来了这么大损失。”
赵章一愣,不解道:“不攻?那城中的守军若是也不肯迎战,我们岂不是要长期耗下去,这样不是不符合我们的原定计划。况且时间一长,南边恐怕会生出变故。”
赵章所指的南面,无非就是齐、秦、魏、韩四国的态度。齐国虽然答应看了不干涉中山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们彻底的守信放弃了中山。对秦国而言,虽然和赵国还处在蜜月期,但也不可能乐于见到赵国独大。魏韩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同属于三晋,长期保持着一种互不相攻的状态,但貌合神离的事情一直都没少干,毕竟谁也不希望三晋中有谁遥遥领先于另外两国。
赵雍却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赵章,道;“你应该知道,中山国内并非铁板一块。如果我们加紧攻城,中山面临着生死存亡,自然会上下齐心,一致对外。但如果我们暂缓攻势,围而不攻,甚至做一些和谈之举,这样必然会让他们掉以轻心,再次陷入内讧之中。”
赵章有些奇怪的问道;“父王,你就如此自信中山会有内乱?”
赵雍闻言一笑,却并不言语,只是叮嘱道;“你们各自领军回营,清点伤亡损失报于司马田不礼。”
“诺!”诸将领命,纷纷转身告退。赵章见父亲一副胸有成组的样子,并非像那种为了稳定军心故意装出来的样子,心中倒是有些困惑,本还想问个详细的,忽然想起了田不礼叮嘱自己少说多做的话,心中顿时一凛,便也不再多问,转身告退出去。
赵雍沉默许久,面色如有所思,忽然开口道:“赵信。”
“卑职在。”
“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一个人去。”
赵信见主父面色凝重,心中倒是奇怪,便问道;“主父有何吩咐?”
“去替我见一个人,问一句话。”
赵信一怔,有些不太明白赵雍为何煞有其事的说这句话,不解道;“主父,您是让我去哪,见谁?”
“去灵寿城。”
赵信愣了下,先压下心中的惊愕。见主父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这才将信将疑的说道;“主父,你不是拿小的寻开心吧,今日大军攻打了一日都没有攻破灵寿城,你让我独身一人怎么进去?”
赵雍笑了笑,道;“我自然不会拿你寻开心。”
“往东二里外有跳小河,那里有条小道可以直通司马喜的府上,我会让韩胜带你前去的。只是那条小道仅能容纳一人出入,而且为了隐蔽挖的极深,下面空气并不流畅,寻常人走不了多远就会气闷。我听韩胜说过你武艺不错,内修之术更是了得,可有此事?”
赵信心中电闪火光间闪过数个念头,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喜是赵雍埋在中山的一枚棋子。难怪难怪,难怪司马喜身为相邦,却不以安邦社稷为重,大肆重用夸夸其谈的儒生,对内处处煽风点火,挑起中山内乱,对外则唆使中山王姬尚先是称王树敌,再伐燕自断一臂。
这也便能解释为何中山国战前突然发生内乱,先是爰骞被人暗杀,随后司马喜欢栽赃嫁祸给了季辛,没有真凭实据就将他们满门抄斩,这不是等于生生逼反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算来算去最后还是便宜了赵国。
那这么说来不论自己有没有拦截住鼓忌所部,石邑必然都会发生内乱的,要不聂盖鼓忌奉诏杀了季辛,要么季辛反击杀了二人。总而言之石邑必然会生出动乱,赵军也就有隙可乘。只是赵信的搅局却让结局大大好转,赵国非但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石邑,而且还顺带上了缟城。
难怪会这么巧合,季辛的少子季木这么“侥幸”的逃了出来,原来都是在主父的掌握之间的,看来季辛满门被杀,倒是主父害的。
想到这里赵信忍不住偷偷见了一眼主父,心中凛然。心想这个主父虽然看似豪爽,不拘小节,其实却是心细如发,布局之深当真让人叹为观止。要知道这个司马喜是中山权臣,权倾朝野,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居然是赵主父的人,是赵国派往中山国的间谍卧底,一手将中山国搅乱让赵国有机可趁。
见主父有些奇怪的望着自己,赵信这才想起了还没回答他的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谈不上什么了得不了得,只是以前遇到过个奇人,学了些道家的修身养性之术,平时倒也能身轻体健,我想如果只是地道气闷的话,应该难不倒我的。”
赵雍确实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信,忽然问道;“你这么聪明,想必早已相通了其中的关系,否则依照你的性格,肯定会刨根究底的,可对吗否?”
赵信嘿嘿一笑。道;“大概明白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吃惊,当真没想到司马喜居然会被主父你收买所用,说出去恐怕天下人多半都不会相信。”
赵雍闻言却面色一黯,神色似乎有些黯然,许久才说道;“你说错了,他没有被我收买,他本身就是赵人。他本就有经世之才,却因为对我的承诺而甘心做一名细作,是我对不住他。他之所以能当上中山国的相邦,多半是他自己的才能,我并没有帮过太多。”
赵雍说道这里长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赵信,道;“你这次去,只要问他城内还能支撑多少天,再告诉他十年未见,请他务必遵守我们的约定,保护好自己来与我一见。”
第七十一章 中山狼(九)
主父所说的小径,确实小的可以。高不过五尺,宽不过三尺,即便是赵信身材瘦弱,在这地道中也得弯着腰缓缓前行,有些狭窄处甚至要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最要命的是这条密道估计久未通人,里面空气污浊不堪,到处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若非赵信内息之功了得,早就被熏晕了过去。
现在赵信终于明白为何韩胜看他进洞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了,想来原来都是他干这份苦差事的,现在有了赵信这个冤大头替他,自然求之不得。
密道从城外的河岸边,蜿蜒绕过城墙下,直通城中的相邦府。因为开凿时害怕地道被城中守军发现,所以地道挖的极深,赵信在地道内匍匐前进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完了密道。
密道尽头处是快活插的木板,赵信伸手摸索了半天,将木板打开,跃了出来。见四周竟是一个箱子,倒似叠放衣物的地方,想来是人家府中的房屋内。赵信也不待多想,摸到箱门,便伸手推了开来,想要出去。
这一推开不要紧,正对面迎来的却几乎将赵信吓得半死。只见一中年男子披着衣襟,手中端着一架弩机,目光冷冷的望着赵信,锋利的箭头直指着赵信的额头。
要知道赵信现在处的位子四周连闪避的地方都没有,弩机射出的威力更是令人恐怖,他若是当头中了一箭,就算武功再高也是必死无疑。
虽然是夜晚,可这屋中窗外月光到是明亮,赵信目力过人,自然将屋中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只见那中年男子五十上下的年纪,微胖身材,满脸的富态十足,惟独那冰冷的眼神犀利无比,气势十足,让人望而生畏。
那中年胖子冷冷的打量了赵信一番,却并未说话,赵信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强自冷静了下来,开口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这位大叔你可别千万别激动,自己人自己人。”
中年胖子目视许久,手中的弩机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只是终于开口沉声道;“你是何人?”
赵信见他终于开口问自己是谁,这才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司马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这天下能知道这条密道的,不会超过五人,主父派我来无非就是让我和你去的联系,以便行事。”
司马喜面色依旧沉稳,只是扬了扬眉,冷声道:“我问你是谁。”
赵信嘻嘻一笑,正欲打趣,却不料司马喜眉头一邹,忽的将弩机向前探去,手指微动,竟是要射出弩箭。赵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脱口而出,“我是羽林都尉赵信,是主父的亲随,受主父之托来见先生的。”
司马喜这才止住动作,面色稍宽,又警惕的问道;“韩胜呢,以往不都是他来的。”
赵信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脖子,苦笑着说道;“韩胜堂堂一个将军,位高权重的郎中令,哪里还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有我们这些手下顶命,你以为我想干这么差事呀!
司马喜面色稍霁,这才将弩机箭头放下,闻言有些诧异的说道;“韩胜成将军了,还当了郎中令?这倒是好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信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很久了吧。我入伍没多长时间,才三四个月而已。”
司马喜面色露出沉思之色,喃喃自语道;”不过也是,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四年前,那时候他就已经是裨将了,现在当上将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呵呵,这个家伙当初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回将军,如今倒是如愿以偿了。“
说到这里司马喜忽然想到了司马,目光有些诧异的看着赵信道;“你说你是羽林都尉?”
赵信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事情确实如此呀,至于你信不信我就管不到了。”
司马喜却突然问道:“你父亲是何人?”
赵信一愣,却如实回道;“我父亲是赵颌。”
司马喜略一思虑,便开口道;“可是赵国新上任的内史赵颌?”
赵信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司马喜忽然又举起了弩机,顿时大骇,连忙道;“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你还要如何?”
司马喜冷笑不止,道;“你小小年纪就位居高位,在赵国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你生的好,可是据我所知这个赵颌出身寒门,并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你去骗鬼去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是实话时候我定放箭。”
赵信连连摆手,急忙道;“别别别,有话好商量,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我身上有主父的贴身信物,不信我拿出来给你看。”
司马喜一脸警惕的看着赵信,说道;“你慢慢的拿出,不要想耍什么花招。这弩机是中山巧匠倾心所制,我敢保证,你即便武艺再高,我的弩箭也能在你的闪避前贯穿你的咽喉。”
赵信依照他的吩咐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扬起道;“这是主父让我佩戴的信物,司马先生请看。”
这玉佩通体晶莹,即便是在夜色中刚也就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即便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此玉绝非凡品,想来是罕见的稀罕物事。果然,司马希凝神一看,已经认出了这真是赵雍身上带着的贴身玉佩,是他母后传于他的稀世之宝。既然赵信能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手中又有主父的贴身信物,那想必形势已经明了了。
司马喜这才全信,将弩机放了下来,赵信被他翻来覆去的变更吓怕了,连忙趁机道;“这个。。。。。。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司马喜微微一笑,移步道,“请便。”
见赵信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经的样子走出衣柜,司马喜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了这位小兄弟,刚刚多有得罪,实非不得已,还望勿要放在心上。”
赵信见司马喜态度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忙拱手回礼道;“司马先生客气了,你深陷敌营之中,又是居于高位,引人注目。自然凡事要谨慎小心,生活起居更是如履薄冰,是小子我出现的唐突了。”
司马喜笑了笑,便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只是看了看赵信,面色微动的道;“你小小年纪,就升任都尉,据我所知在赵国除了王子外绝无仅有。想来也是,主父将如此私密的事情交由你经手,又将贴身信物托付于你,其对你的宠幸,可见只高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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