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跻见赵信一直在专心的听着自己说话,心中不由一动,又趁机说道;“表弟,你是主父身边的近臣,又是得宠之人,你若有机会的话不如将为兄的想法跟主父提一提,兴许能有些作用。”
赵信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表兄,恐怕你要失望了。如今不同往日,就算主父能听进去我的话,也未必能够做主了。”
李跻,闻言不禁大讶道;“这是什么话,主父虽然已经退位,可还是大王的父亲呀,再加上大王年幼,不是主父掌朝那怎么能成。”
李跻久在外地,再加上对这些权利的斗争并不感兴趣。他简单的以为主父是大王的父亲,又是当了二十七年的赵王,那自然和以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却没想到如今赵国朝堂上权利的争夺已经愈演愈烈了。
看似平静的赵国,其实早已经激流涌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寿辰(十一)
赵信沉吟许久,想着怎么跟李跻解释这其中微妙的关系。思来虑去,还是决定不跟他挑明这些,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赵国的社稷并没有什么异动。
所以赵信只是笑了笑了道;“这个说来话长,而且有些事关主父和大王的密事,我身为主父近臣,并不方便透露,还望表兄体谅。”
李跻眼巴巴的看了赵信半响,却等来他这么一句敷衍的话,心中自然有些气,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一样。你这家伙,年纪大了,鬼心思也多了,还跟你表兄玩起城府来了。”
说完挥了挥衣袖,佯怒转身想走。
赵信嘿嘿一笑,连忙伸臂拦住李跻,作揖讨饶道;“我的好表哥,你就饶了小弟我吧,这种事情我怎么敢随便乱说呢,要是被主父和大王知道了,小弟我可是人头不保。”
李跻一听要杀头,顿时吓了一跳,望着赵信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有这么严重吗?”
赵信拉长着脸点头道:“千真万确,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我等近臣看似风光无比,却也是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若是稍有忤逆君上的意思,便是人头不保。”
赵信所说虽然有些夸张,却也合情合理,李跻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是有些道理,那为兄就不为难你了。”
赵信仍然对李跻刚刚的话兴趣十足,便又寻了头继续问下去,“表兄,虽说赵国如今的国政不再是由主父一言而定,但他仍然能够左右朝堂的政策,不如你把你的高见说与我听听,我找机会向主父进言试试。主父这人从谏如流,只要是有益的意见都会认真听取的,所以若是你的建议确实可行,主父定不会埋没你的。”
李跻原本听赵信的话有些回头丧气,待听到此处不由精神一阵,忙说道;“算不上什么高见,只是一些想法而已。”
“我赵国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农耕不兴。要振兴农耕,无非就是从两点着手,一为耕地,二为农户。单论耕地,赵国并不缺土地,无论是河北还是代地,以及新收的中山地,都有着大片膏腴的耕地等待耕种,虽然比不上关中和河东,但也相差无几,所以问题就出在制度上面。表弟,你可知道自商周流传下来的井田制?”
赵信点头道;“这到知道些,‘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天子将方里九百亩土地,划为九块,中为公田,周围私田,形状像‘井’字,因此称做‘井田’。”
李跻又道;“说到底井田制就是周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权威以及利益最大化,诸侯也纷纷仿照推行。就是将全部的土地都收为国有,最肥沃的公田是自己的食邑,次之为贵戚,再次之为平民,最劣等的为‘野人’(指城池外的百姓),百姓按照所耕种的土地多寡来上缴粮食,不允许土地买卖交易。”
“这种制度在当时确实能够极大的稳固君王的权威,可时过境迁,随着天子王权的没落,各个诸侯国相互之间的不断兼并,这套制度早已经落时了。大批的人口和土地的变更,致使了许多荒田的出现,而另一方面随着人口的增长,许多农户家中的地又是不够,而土地又不能作为私有产品买卖交易,于是恶果就产生了。”
说到这里时,李跻神采飞扬,再无平时半点的书呆之气,又接着说道:“既为弊政,所以随着周室东迁,周天子的权威一落千丈,各国为了增强国力兼并他国,于是纷纷进行了变革,其中尤以土地变革最为根本。所以到了三家分晋前,井田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国也相应的建立了一套新的土地政策。”
“其中最早取得成效的是魏国的李俚变法,当时魏国继承了晋国末年的土地改革制度,确认了土地的私有化。李俚指出米价太贵对消费者有害,米价太贱则对农人有害,他创办‘平籴法’,即控制米价在一个水平程度,使魏国成为战国时代初期的超级霸权。而变法中最有成效的自然是秦国的商鞅变法,他在土地制度上比李俚做的更彻底些,废井田,开阡陌,允许土地交易,鼓励民众开垦荒地作为自己的耕地,按照土地的多少来缴纳赋税。这些手段大大的提高了平民们耕作的积极性,同时也吸引了大批的三晋百姓涌入秦国垦荒。”
“相比较魏秦变法中的土地变革而言,韩国申不害的变法、齐国的邹忌变法和楚国的吴起变法就显得步子小了许多。而我们赵国自分晋以来,却一直止足不前,只是袭承晋国的那一套土地制度,在这点上已经严重滞后于各国。主父在位期间虽然也鼓励土地私有,释放了大量的奴隶,但对于我们赵国强大的传统贵族势力而言,这些举动无异于杯水车薪。以我之见,若要彻底打破这种局面,必然有莫大的决心进行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
赵信也渐渐听着入神,随着李跻的话问道;“听表兄你的意思是,我赵国是要仿效秦国的商鞅变法?”
李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也不对。”
“何意?”
“商鞅的变法虽然全面,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但却过于激烈,是在秦国破败到将临灭国的境地才提出的,所以会被秦人接受。而我们赵国不同,如今国势浩大,武力强盛,若是开展激烈的变革,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对。而且秦国和赵国国情不同,民风也是大相庭径,若是依葫芦画瓢照搬秦国的那一套,恐怕会功败垂成。”
“秦地地处西陲,与戎狄杂居,向来为中原各国诟病不已,引以为异族。再加上民智未开,民多愚智,所以商鞅执行焚书、酷法、耕战的愚民制度能得到有效执行,从而将秦国打造成一台强大的战争机器。而我们赵国则不同,晋国本就是春秋霸主,礼乐制度趋于完善,民智早已开化,若是照搬秦国那套愚民政策,恐怕还未执行整个赵国就要翻天了。况且赵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民间多侠义之士,如今更是骑射成风,民皆以从军为荣,这也是我们赵军善战的根本原因,若是强行改变,反而会得不偿失。”
“所有赵国若要变法,只能参照秦国的变法,但绝不能生搬硬套。法家之说虽然于国有利,但却同样有着很多不足,所以若真要变法,必然要结合百家之长,参考各国变法的得失,徐徐图之,而不能一蹴而就。”
赵信闻言点头,赞道;“看来表兄你思虑颇多,所说也是面面俱到,就是这份见识也属罕见。”
李跻自信一笑,道;“这个自然,为兄对法家之说向来极有兴趣,对各国的变法也是专研甚深,再加上这些年来对我赵国民间的了解,自然做到了水到渠成。”
赵信打了个哈哈,道;“看来舅父真的错了,他常说子不若父,却不知道儿子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自诩法家门徒,如果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等本事,恐怕开心都要开心死。”
话虽然是对着李跻说的,目光却飘向了李跻的身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跻没好气的瞪了赵信一眼,道;“他开心不开心与我何干,若是皮厚心黑,我对他甘拜下风,可若说到经世治国,他那套简直是千疮百孔,不堪一提。”
话音刚落,就见李兑黑着脸从石门后走了出来,一旁则是笑吟吟的李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寿辰(十二)
赵信强忍着笑意,眯着眼睛行礼道;“参见舅父,母亲。”
李跻则是移开了目光,只是侧过头去随之道;“姑母。”
一旁的李兑见他非但不和自己打招呼,目光更是直接越过了自己,仿佛自己是透明的一般。待想到前来的目的,便又强压下了怒火,正欲开口说话,手中却是一紧。李兑一愣,顺势回头望去,却是妹妹正轻轻的拉住了自己,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李兑会意,便收回了步子。
原来他这次前来是因为刚刚被迫在父亲面前下了保证,承诺尽量改善和李跻父子二人的关系,所以才来劝说李跻住在家中的。既然妹妹愿意替自己出头,李兑索性也就任她前去了。
其实李兑心中也清楚,自己不过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在血亲观念十分浓厚的此时,没有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事业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若是有了继承人,即便是他李兑不在了,以李家为首的势力依然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他的党羽们会继续拥戴者李家新的家主,而新的李家家主同样也能维护他们的权益;可若是李兑后继无人,那他故去后必然树倒猢狲散。
所以即便是出于家族的利益着想,李兑也必须要和他这唯一的儿子和好,李崇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点,便逼着李兑前来,想借这次机会让父子二人人重归于好。可是依照李兑的性子,又如何肯向自己儿子低头,恐怕一开口反而会让矛盾激化。正是担心于此,李氏才抢先站了出来。
李氏笑吟吟的走了上前,轻轻的挽住李跻的手臂道;“跻儿,许久不见,想不想姑母。”
见李兑冷着脸在一旁,李跻到似浑身不自在,只是勉强笑了笑道;“自然是想念姑母的。”
李氏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拍了拍李跻的头,笑着说道;“算你小子还有良心,姑母没有白疼你一场,还以为你真的和说的一样,要和我们李家断绝了关系呢。”
李跻笑容有些促狭,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四年前他离家出走时,是曾负气说过从此和李家再无关系的气话。如今被姑母翻出来旧话重提,到让他尴尬十分。
幸好李氏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是笑吟吟的接着说道;“刚刚我和你大父说起,他这些年可想坏了你这个长孙,所以让我今日不论如何都要将你留在家中歇一晚上。我也是很久没回家了,今天便随你一起住家里吧。”(大父是祖父和外祖父的称呼)
李跻略一迟疑,道;“这……这恐怕有些不好吧,”说着话的时候,目光飞快的瞥向一旁并未开口的李兑。
“有什么不好的。”
李氏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怎么,连你姑母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跻顿时语塞。他自幼丧母,这个姑母因为怜惜他这个侄子,所以对他极好,所以李氏说的话他到不好反驳,便只好低着头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
李氏见此顿时眉开眼笑,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这才对嘛,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来,随我去见你大父。”
说到这里时,李氏飞快的朝着李兑使了个眼神,神色有些得意,心想自己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
李跻神情有些木然,又想到了什么,便连忙回过头看着赵信说道;“表弟,你可是随我一起?”
赵信今晚不用轮值,本是无事的,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也很久没到你家了,那就留下来陪你吧。”
李跻这才神色稍缓,有赵信做伴,他在家中便也显得不是那么尴尬了。便没了什么异议,半推半就的任由李氏带走。赵信和李兑则跟在身后,也没多说。
见长孙回来了,李崇自然是心情大好,忙拉着李跻说长道短,手更是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怕一不留神李跻又脱身跑了。
这时前来贺寿的宾客大多已经散去,留下的都是李府至亲之人。厅堂上,李崇紧握着李跻的手在说着话,一旁则是赵信母子二人在一旁笑着听,不时还插着几句话。李兑则和赵颌在一旁说着朝堂上的一些琐事,目光却不时撇向李跻,话语中也有些心不在焉。
赵颌起初还和李兑认真说着话,待看见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心中会意,只是微微一笑。他也是做过父亲的人,自然懂得父子之间的骨肉亲情,于是便借着口干,端起茶盏轻泯几口,便也不再说了。
看着自己的岳父和晚辈们有说有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赵颌心中颇多感慨。
他虽是宗室出身,出生时却是家道中落,家境更是一贫如洗。好在他父亲虽是穷困潦倒,却坚持让自己的儿子拜师求学,这才让他人穷却不志短,年少时就心怀抱负。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艰苦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到了他十五的年纪,父亲却是英年早逝,母亲也是受不了打击也随之去了,他一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卖微薄的一点家业,来到赵国的都城邯郸碰碰运气。
只是赵国由士大夫阶层把持的格局早已经根深蒂固,下层的寒门士子想要融入其中简直难上加难。赵颌空怀满腹才华,求职却四处碰壁,甚至被人乱棍打出,当真是潦倒至极。
继承至晋国那套体制的赵国,在主父之前对人才的重视远远比不上求贤若渴的秦国和齐国,就连同为三晋的魏国和韩国都强过赵国许多。也正是因此,赵颌才在邯郸四处碰壁,盘缠很快就花光了,若非自己固执于襄子后人的身份,恐怕他早就放下执着,仿效商鞅只身投奔秦国了。
幸亏此时他遇见了同样有着才华,却出身极好的李兑。李兑凭着过人的识人本事发现了赵颌身上的潜力,机缘巧合之下又与之成为了好友,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肯支持妹妹与一无所有的赵颌相恋。这让赵颌内心一直感激不已,所以如今虽然位居高位,却不忘李兑当年对自己的帮助,即便是看不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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