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汇报也是应有之意。
汇报陈实也是捡着紧急和重要性来汇报,事实上紧急情报基本上都是走特殊渠道最迟三日内就会传递到浍州,唯有综合性的情报才会按照时间段来传回浍州。
现在陈实要汇报的更多的是整体性的、综合性的情报,要为崔尚提供近几个月来大梁内部和对外的种种动态情报。
陈实汇报得很细致,尤其是在对外和军务这一块,更是重点,而崔尚也听得很细致,也主动询问了一些情况。
“小郎,你的意思是说蔡州方面近期来汴京城的人很频繁?”崔尚的眉头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警觉的皱纹,“那你们了解到他们主要接触是那些部门,政事堂还是崇政院?有没有具体消息出来?”
“嗯,从九月份开始,这三个月,我们了解到的,蔡州起码有四拨来使到汴梁,崇政院和政事堂都有接触,但主要还是崇政院方面,具体内容我们只了解到是关于南陈州方面有一些,但我们感觉这应该不是重点,甚至可能是一种掩护。”
这一年多时间,陈实变化很大,跟随着常昆他也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学会了用脑考虑分析。
“哦?南陈州方面的事务,你们觉得是掩护?为什么作掩护?”
崔尚有些警惕起来,南陈州是被大梁重夺回来的,而南陈州何氏目前却已经是蔡州袁氏的重要支柱,但其他家族子弟还有不少在南陈州,蔡州和大梁既然停战,就这些问题交涉也是应有之意才对。
第六十九节 危机隐现
陈实详细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分析判断,认为南陈州的事务不太可能让蔡州与大梁之间有如此力度的交涉谈判,他认为这是一种掩护,为大梁和蔡州之间其他事务的交涉作掩护。
崔尚认同陈实的分析。
蔡州和大梁已经停战,就目前大梁内部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愿意主动挑起战争,这主要还是和梁王朱允不断压制手底下军方军头们的势力膨胀有很大关系。
大梁有着目前中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单就周边的势力来说,无论是哪一家,要想单独挑战,甚至两家联手挑战都很难对大梁造成太大的威胁,哪怕是河东和泰宁军联手也不行。
泰宁军在去年一战中表现不佳,而且由于今年泰宁军辖地遭遇大旱,粮食歉收,本来泰宁军财政就困难,今年情况就更加窘迫,可以说基本上无力再无力发起一场战争。
除了河东外,现在大梁周边找不到一个能够对其构成挑战的势力,而单凭河东,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所以大梁内部的矛盾反而凸显出来。
在外部威胁减轻的情况下,大梁内部矛盾凸显,而蔡州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果断的主动寻求和大梁和解,这无疑会获得朱允的认可,哪怕军方未必愿意。
忍不住站起身来,崔尚开始踱步。
大梁内部的复杂,哪怕是在大梁生活了几十年的崔尚都难以把握住,太多可以影响到大梁走向的因素了。
朱允从来不算是一个太强势的主公,但是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控制住局面。
而大梁军头们的力量无疑是最强大的,只不过这需要他们态度一致,这种情形又基本上不可能出现。
商人和地方士绅望族影响力的渗透已经让军头们为主导的豪门分成了几块,利益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只有在遭遇外部威胁时他们才能联起手来,一旦外部威胁消失,那么内部的矛盾就会让局面骤然变化。
蔡州的举动无疑是有所图谋的,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获得了大梁的谅解,那么蔡州便可以心无旁骛的东向,这才应该是蔡州的目的所在。
崔尚不认为蔡州目前还要和淮右缠斗,这对双方都无疑,对于蔡州来说,已经暴露出外强中干实质的淮北时家才是其狠咬一口的最佳对象。
“我知道了,小郎,干得不错,学会分析判断很重要,更要善于从那些我们寻常不经意的细节上来发现问题。”
崔尚对陈实的表现的确很满意,能够拨开南陈州事务的遮掩发现疑点,这对于一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很不容易了。
之前崔尚并不太看好陈实,毕竟陈实太年轻了,哪怕现在淮右很缺人手,但对于汴京情报的收集有多重要毋庸置疑,所以他不太认可陈实,但这一次陈实的表现给了他很大改观。
等到陈实离开之后,崔尚才开始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一次来汴京,蔡州的事务不属于之前的考虑范畴,但蔡州从来就是淮右最大的敌人,而大梁的态度变化,恐怕也是有所针对的。
崔尚不得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或许大梁对淮右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了,当江烽还只有一县之地时,大梁可能是轻蔑的,当江烽一举拿下光浍二州时,大梁应该是最乐于见到的,而且也认为江烽应该是最合适的盟友,但当江烽拿下了寿州之后,大梁的态度如何呢?
崔尚觉得恐怕从朱允到大梁的军头们,现在的感觉和态度都应该是复杂的。
表面上看淮右是对大梁没有任何威胁的,特别是淮右的刀锋是指向东面江南的,但如果淮右继续这样连连得手呢?
这个膨胀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势力还会是大梁最好的盟友么?
是不是该安排一个能够制约平衡的对手给其上上眼药更合适一些呢?
这恐怕才是当下大梁复杂的心态。
削弱淮右扶持昔日死敌蔡州固然不合时宜,但是放纵淮右不加限制,恐怕也有隐患,这就需要在一个度上来把握。
崔尚觉得自己基本上算是把握住了目前大梁的心态。
对于大梁来说,内部的问题牵制着它无力对外开拓,但是它绝不会允许周围出现更为强大的藩阀。
一个河东已经足够了,囿于河水和晋地表里山河之险,大梁对大晋无可奈何,但是如果周围再有可能出现可以比肩大晋的强藩,这也许就是大梁的末日,所以这决不允许,只要有这种苗头,就要想办法扼杀。
泰宁军和淮北时家都有自己无法弥补的短板,并不放在大梁眼中。
像泰宁军纯粹是军人干政,文人力弱,根本无力经营起可以抗衡大梁的实力。
淮北则是外强中干,尤其是淮北士绅对时家的统治早有不满,一个蚁贼就将其搅得天翻地覆,大梁更不认为其能威胁到大梁,如果不是大梁囿于内部问题,早就可以一鼓而下灭掉淮北,在大梁眼中,解决淮北甚至比解决泰宁军更容易。
南边的南阳兄弟阋墙,互为牵制,难成大器;西面的关中尸居余气,冢中枯骨。
唯有蔡州表现出来的勃勃生机才是大梁最为忌惮的,所以大梁要不遗余力的打压蔡州。
但是蔡州的韧劲又让大梁意识到要想彻底解决蔡州,恐怕力有未逮,或者说大梁付出代价太大。
那么就只能限制蔡州发展,所以才会扶持浍州来牵制蔡州,甚至支持南阳刘玄来攻击蔡州。
没想到这个战略却被浍州为了自身利益所破坏,现在局面已成,对蔡州既然无力控制,就只能采取挤压手段,让其向东发展,为大梁减轻压力,赢得时间。
但蔡州一旦东面得手,势力势必大增,所以扶持浍州(淮右)来牵制蔡州也是必须的。
可浍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淮南核心膏腴之地寿州又让大梁内心有些忐忑了。
从浍州到淮右,江烽的实力迅速膨胀,虽然从目前来看,还看不出淮右会对大梁带来什么样的危害,甚至还能对蔡州形成挤压牵制,但从长远来看,尤其是淮右如果在未来的吴地之乱中得益的话,那么淮右的实力就会膨胀到一个令人忧虑的地步。
所以,从长远计,扶持一下蔡州来牵制淮右,也是有必要的。
这大概就是眼下大梁的心态和策略,既然无法压制遏制,那么就干脆同时扶持两个势不两立的对手来相互牵制,这样大梁可以在其中左右其手,扶弱抑强。
想通了这一点,崔尚心中也才要稍微放松一些。
起码目前淮右和大梁并不接壤,而蔡州与大梁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了,经历了这一年的休整恢复,而淮北的局面又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崔尚预判只怕蔡州对淮北的攻势恐怕也很快就要展开了,或许蔡州甚至已经和大梁达成了瓜分淮北的计划?
淮北五洲,颍亳徐泗海,若是大梁肯将最西面的颍亳二州交给蔡州,蔡州实力便会立即上一个大台阶,届时或许大梁便可压迫蔡州渡淮南下图谋淮右了。
想到这里,崔尚也不由冷汗涔涔。
若是这样,大梁应该和蔡州的谈判应该已经进入尾声了,甚至可能南陈州的协商也并非掩护,若是大梁能拿下徐泗海三州,哪怕就是一个徐州,纵然将南陈州交给蔡州又如何?
端起翘头案上的冷茶,崔尚一口饮下,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大梁与蔡州的这种联手目前还不能称之为盟约,顶多就是一种临时性的合作。
大梁存着驱虎吞狼的意图,蔡州不会看不出来,但蔡州也需要这个契机的来壮大自己。
等真正壮大了自己,主动权便操与己手,届时听不听大梁的,还要根据情况而定,这大概也是蔡州现在欣然应允的原因。
蔡州存着这份心思,崔尚不相信大梁如此多的谋臣策士会看不出来。
对于大梁来说,蔡州和淮右厮杀不休才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向大梁提出交涉河朔军的问题,大梁怕也是愿意支持一把的。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自身的实力,大梁想要让蔡州和淮右互杀,淮右或许没有这个意愿,蔡州想要越过淮水南下,那它也需要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在这一战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行。
时间紧迫,崔尚也知道自己需要马上行动起来,河朔军的问题须得要马上解决。
至于招揽吸纳中原人才,那却不急于一时,可以徐徐图之,这一个问题上崔尚已有一些想法。
另外,崔尚也相信大梁内部恐怕对扶持蔡州来牵制遏制淮右恐怕也还是有不同意见的。
蔡州从脱离大梁而独立,甚至变成反噬大梁一口,崔尚相信从感情角度来说,大梁很多高层还是对蔡州袁氏的敌意不减。
哪怕是通过了这个扶持蔡州遏制淮右的大战略,以大梁内部的执行力,也未必能迅速的执行下去,其中的牵绊也不会少。
第七十节 交涉
“淮右来人了?”坐在上首的山羊须老者捋着胡须。
“嗯,崔家子,没想到一年光景,那崔家子居然能当上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的行军司马,这江烽可真的舍得。”另外一个壮年绯袍男子有些感慨的道:“咱们大梁过去的人在淮右大多身居高位,杨家七郎更是成了淮右第一军的指挥使,算是江烽之下武将第一人,还有那张氏子和丁氏子亦是如此,也不知道……”
“老敬,不要想偏了,这些家族哪一个不早就再打分头下注的主意?连河东那边他们都敢偷偷摸摸的下注,现在河朔那边萎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和大梁关系交好的,若非原来江氏太过孱弱,只怕他们动作还会更大。”摇摇头,山羊须老者叹了一口气,“殿下心中心知肚明,都没有任何表示,你我何苦去做这个恶人?更何况,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淮右和蔡州本来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一对虎狼,只要他们能互相撕咬,咱们就不怕。”
对面的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警惕,“大人,淮右势力膨胀太快未必是好事啊,看样子势必插手吴地,扬吴内乱,其得利必大。”
“但奈何?”山羊胡须的老者再度摇头,“蔡州袁氏一样不是善茬,敢向我们提出索要南陈州,就是瞅准了我们对淮右的不放心,口气倒是挺大,居然已经把颍亳二州视为囊中物了。”
“时家已经势穷力竭,颓势难挽,蔡州袁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吧,秦权把时家折腾得不轻,尤其是海州泗州都被蚁贼肆虐,伤了时家的根基。”绯袍男子沉声道:“若被蔡州袁氏得颍亳二州,势必坐大难控。”
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有些心有不甘的游目四顾,目光中多了几分茫然,淮北势穷力竭,这本该是大梁的好机会,但是……
大梁太大了,太强了,以至于已经无力将所有人的心思凝聚在一起了,哪怕是殿下也不行。
噢,说错了,殿下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如何平衡内部了,崇政院那帮人的攻讦争斗比政事堂这边激烈几倍,这等情况下,若是没有外界的刺激,要让大梁自己主动寻找机会,中间的羁绊实在太多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面书生内心的纠结和遗憾,山羊胡子老者也有些黯然。
大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而且积淀了这么几十年,内部的复杂程度远非外人能想象的了,就像一头沉睡的巨象,如果没有长矛刺中让它疼痛难忍的地方,它是不会轻易醒来的。
之所以同意崇政院那边提出的扶持蔡州对淮北的进攻,未尝不是一种自我的刺激。
只有当看到蔡州对颍亳二州的攻势得手,也许才能让大梁内部的利益群体们躁动起来,让他们意识到其实大梁也可以在这场瓜分盛宴中分一勺羹,大梁才能有所作为。
这其实有点儿像养虎遗患,扶持蔡州未必是明智之举,老虎养大了它是要吃人的,甚至会反噬大梁自己,所以培育另外一头恶狼淮右来牵制蔡州,也是必要的,最好能促成它们的相互撕咬,不死不休。
“等一等吧,看看淮右来人意欲何为,蔡州这边事宜已经基本敲定,崇政院那边的人费了这么多心思,某在想,恐怕他们也是坐不住了,大梁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但他们可能太小觑了蔡州袁氏的韧劲,一旦他们在淮北得手,恐怕会让我们都感到惧怕。”山羊胡子老者揉着额际的皱纹,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今年多州收成不佳,恐怕明年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户部那边恐怕要做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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