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节 定谋
和江烽接触了这么久,杨堪对其内心所想也是颇为了解,他对江烽取吴地是作为日后争霸中原的基础一法十分赞同。
自中唐以来,中原之地兵祸连绵,安史之乱,黄巢之乱,整个中原已然残破不堪,加上北方诸胡南下之势日急,侵略如火,纷乱不休,相比之下,江淮江南虽也有战乱,但其规模和荼毒程度远不及中原,民众尚能苟存。
照理说,取江淮江南本是应有之意,尤其是淮右目前已经具备了此等机遇,夺下庐濠二州,兼有水军之利,东征南略,皆有进退之法,假以时日,必能成一方之霸。
但江烽却一直不忘要北进,甚至不惜与目前已经露出峥嵘头角的蔡州袁氏争雄,这一点是被淮右大部分将领所难以理解的。
唯独杨堪和王邈则不然。
杨堪一直对大梁北面的河东深怀警惧。
在他印象中,大梁无数英雄豪杰,兵力更是超出晋军一大截,却始终在河东晋军面前处于下风,尤其是在近十年来,大梁对上大晋,始终居于守势,河东铁骑纵横驰骋,攻略如火,大梁几乎每一次对阵都要付出高于对方两成甚至三成的代价才能勉强抗衡,这种天平正在越来越向河东晋军倾斜、
这也不仅仅是河东晋军的铁骑战斗力更强,而是大梁的暮气和疲态正在浸润着往昔不可一世的梁军,杨堪不敢想象,一点大梁某一日再也无法抵挡得住越来越强势的晋军,一旦晋军摆脱了吐谷浑人和党项人的牵制,谁还能抵挡蜂拥南下的沙陀铁骑?到那时候,只怕中原就会成为一片滚沸之地。
和杨堪担心沙陀晋军不一样,王邈更担心契丹人。
与杨堪对河东沙陀人的了解不同,王邈也更了解契丹人,尤其是在前两次去北地一行之后,他对契丹的担心已然超过了自己的家仇,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力要让江烽尽早北进占据有利地势的主因,这一点甚至超过了他自家的私仇。
这几年契丹人从北方大举南下的势头让王邈极为震惊。
三十年前只能说有契丹人生活的平州、蓟州、檀州,现在早已经成为契丹人的大本营,而往日仅有零星契丹人存在的幽州、易州、沧州、莫州、州、深州,甚至是更南的冀州、德州,现在都出现了大量的契丹人。
他们全在这里经商牧马,作威作福,而卢龙和成德两军慑于契丹人现在气焰,竟然忍气吞声,而这又更刺激了契丹人南下的野心。
在王邈看来,如果不尽快加以遏制,不出十年,整个河朔就会成为契丹人的天下,三十年内,契丹人就会南下到整个中原。
王邈和杨堪探讨过,两人都认同目前北方的局面已经日益恶化,胡人极有可能会继五胡乱华之后再度大举入侵中原,甚至可能比五胡乱华时作乱更烈,只不过两人认为的最大威胁有异,杨堪认为最大敌人仍然是沙陀人极其附庸的漠北杂胡,而王邈则认为契丹人已经超过了沙陀人成为汉人最大的威胁。
基于此,两人都把江烽视为了未来抵抗胡人入侵中原的主心骨。
杨堪和王邈都不是轻易认可人的寻常之辈。
可以说他们对江烽的认可到信服,都有一个过程。
江烽的胆魄和手段让杨堪折服,江烽的眼界和野望则让王邈佩服,正是基于这些因素,二人慢慢的对江烽产生了信心,认为江烽绝对是中土霸主最有利的竞争者之一,值得他们追随,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舍弃自身条件而义无反顾的加入江烽麾下,并且殚精竭虑的为其效命。
江烽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偏安江南一隅是绝不可取的,前世的南唐李煜就是典型,被赵宋所灭,甚至还得要把自己妻妾奉上,而赵宋却又在北方的辽金两个胡族政权打得狼狈不堪,最终两个国君都要作阶下囚,可见要守中原,必控北疆这一原则不可违,甚至只能通过以攻代守的方式,不断向外开疆拓土,才能确保中土的平安。
但要争霸北地,单靠淮右这点实力远远不够,事实已经证明,要想在中原争霸,或者说要想取得对北方胡族的战略优势,仅仅是军事实力强悍或者经济基础雄厚都是不够的,必须要具备强大的综合实力,方才能在对北方胡族的战争中占据上风。
汉代对匈奴的战争就是典范,若非文景之治带来雄厚实力积累,刘彻岂能连续发动对匈奴的战争?但如果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却不转化为军事实力,那么一旦时机逆转,等待你仍然是灭亡的命运。
军事实力需要依靠经济实力来积累,而经济实力需要转化为军事实力来体现,这才是这个乱世争雄的不败真谛。
所以江烽之所以要选择拿下寿州和庐濠二州,就是因为只要拿下这三州,以寿州、庐州、濠州为核心的淮南粮仓兼淮右商埠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里水道纵横,湖沼众多,交通发达,工商业繁盛,可以为自己日后争霸中原提供雄厚的粮食和钱银基础,尤其是粮食这一在这个时代关乎命运的命脉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只要有足够的粮食,江烽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兵源,哪怕遭受那么一两次重创,他也有本钱卷土重来。
现在这一步已经走稳,他相信短时间内,无论是蚁贼还是李方面,都不可能来挑衅自己,最起码在他们之间分出胜负之前不会,现在的寿州、庐州和濠州乃至光、浍二州本土,将会迎来一个平稳的发展期,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淮右的战事都将会在这五州之外,不会波及到本土,这可以让这五州安安心心的打造成为支撑起淮右军的后方基地。
现在,就该是图谋徐州的时候了。
“君上,若是能拿下徐州,我们便可在未来的中原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了。”杨堪思索了半晌,方才幽幽道:“君上让庄永胜北上,怕也是在为此布局吧?”
“七郎,你觉得不觉得我们走这一步太快了一些?”江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先走,比晚走好。”杨堪摇头,“或许时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虚弱,有些庞然大物看似威猛,但只要戳破其表面,你会发现它其实根本不堪一击了,我觉得淮北就是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庞然大物,这从他们在颍州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尚云流枉自还是小天位强者,一两万人马,竟然被蔡州军打得落花流水,其表现甚至连庄永胜都不如,这让人情何以堪?我都替他脸红!”
杨堪话语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懑,显然是对感化军对蔡州军的一战中表现感到郁闷,要知道昔日感化军对大梁军的战争都是打得有声有色,没想到现在却在昔日的附庸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
杨堪看得很准,江烽很认可这一点,时家彻底堕落了,表面上还能发号施令,但实质上根本无力驾驭其麾下的军头们,所有决定恐怕都是这些军头们的相互协商妥协之举。
这些军头各自为政,表面上虚与委蛇,内里相互攻讦牵制,可以说腐朽到了极致,江烽甚至担心袁氏也看穿了这其中的虚实,这让他颇为担心。
“那你觉得现在我们……”江烽再问。
“君上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了,不是么?”杨堪负手陪着江烽沿着河边泥地漫步,“改革骑军势在必行,北地征战骑兵比步军更重要,再道算是明智,以现有河朔骑军组建两军骑军,然后辅之以四到五个军的步军,也可适当考虑一军水军,尽可能的做好准备,选择合适时机进兵徐州。”
听得杨堪把话挑明,江烽也不绕圈子,再问:“那以七郎之意,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是成熟呢?”
“呵呵,君上心中自有分寸,不过既然君上问起,我想起码要满足两个条件吧,第一,庄永胜在北面的发展要有一定进展;第二,感化军内部起码我们要有一两个可靠的同盟,或者说内应吧。”杨堪坦然道:“具备了这两个条件,我觉得便可以一战,当然亦要考虑其他一些因素,那该是君上和子良、白陵考虑的问题了。”
杨堪没有说其他一些因素是什么,但江烽知道这是指钱银、粮草等后勤方面的细节因素了。
夕阳慢慢西沉,映照在肥水水面上,显得格外凄美,叶影婆娑,偶尔有一两声鸟啼鸭鸣,缓缓的河水中偶尔有鱼跃溅起一圈涟漪,让整个逍遥津此时显得沉静而壮美。
“真美,七郎,你说是不是每一次战争之后小憩带来的安闲,都是在激励我们为下一次征伐鼓起热血呢?”江烽突然问道。
“呵呵,君上,某是粗人,只知道安闲的小憩只能通过战争才能换来,否则你永远等不到乞求来的安闲。”杨堪泰然回应道。
“嗯,说得好,深合某意!”
第一百四十七节 见面
谈判骤然加快。
在淮右第一军表现出了强悍的气势之后,虽然李方面看不出太大变化,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些触动。
关于杨溥将吴王之位禅让给李之事也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而杨溥一族将赴长安定居一事也还在讨论中,但基本原则也确定了下来。
而江烽提出的所谓保证一事因为杨溥一族将赴长安,但安全亦要得到保证,杨溥保证不会在长安针对李再有不利之举,包括言论和行动,而李方面也基本同意将和州交由朝廷来人治理,双方均不在和州驻军。
李拒绝了滁州的保证要求,江烽也不为己甚。
滁州对于确保楚扬二州的西面安全非常重要,这一点李一方还是看得很准,所以态度强硬。
随着双方就协议谈判推进,达成一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庐州城内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杨溥一方似乎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可逆转,更关注于他们能带走哪些东西到关中去。
在这一点上江烽和李都没有太纠结,杨氏一族在庐州的留存丰厚,加上在江都的资产,完全可供杨氏一族生活优裕三世无忧。
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仍然很棘手,比如杨氏一族遗留下来的大臣、将领,还有军队。
这对于江烽李双方来都是一个极其烫手的麻烦。
这些大臣、将领都是忠于杨溥的,现在杨氏一族在吴地的统治寿终正寝,甚至杨氏一族也都要搬迁到长安居住,但他们却不可能也不愿意背井离乡随其搬到长安,尤其是他们许多都还是吴地大族。
这个时候投效李一方无疑有些晚了,即便是李接受,也难以获得重用,而要他们投效江烽,却又是李难以接受的。
至于军队的问题相比之下倒是比较好解决,仅存不到一万的德胜军和忠正军残军,唯一的去向就是解散解甲归田,也有少数职业军士,则去向自由,既可以选择加入镇海军和东海军,亦可加入淮右军。
杨溥的德胜军和忠正军中亦是不乏名臣武将,像周望,只不过此人已经明确表态将会随杨溥去长安,倒是让淮右方颇为遗憾,也让李那边松了一口大气。
还有像严序,选择了回和州老家归隐,这也让李方面放心不少。
至于另外一名大将柴永则在杨溥选择投降时独自一人破城而出,不知所终。
禅让仪式简单而快捷,但是李方面依然坚持按照既定仪轨来进行,士绅官员尽皆参加,只是那份压抑不住的凄凉和落寞,让人心中恻然。
江烽没有参加,托病。
这让李一方愤怒欲狂,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很显然他们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而撕毁即将达成的协议,这份协议对双方都有好处。
坐在花厅中,江烽悠闲地抿了一口茶盏中的茶水,漫不经心的道:“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李想要不理智,徐和许文稹他们都会制止他的。”
“君上回避,是否有其他深意?”陈蔚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起码可以赢得庐州士绅的一些好感吧,虽然我对他们的好感并不太在意。”江烽一脸无所谓,“我们和李那边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似乎是接受了江烽的说辞,陈蔚回到正题:“如果顺利,恐怕李那边三天后就要开始撤军了,估计蚁贼在海州那边搞出的事情不小,李那边有些着急。”
“他不担心杨溥一族就留在庐州?或者被我送到浍州?”江烽哂笑道。
“君上,李需要的就是一个仪式,至于现在杨溥留在我们手里,反而是我们的累赘了,他很清楚我们一样不希望杨溥留在淮右这边。”陈蔚苦笑:“庐州的麻烦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属下摸了一下底,本州的士绅大族势力很大,尤其是被杨氏骄纵养成,估摸着日后谁来担任这个刺史都会相当棘手。”
江烽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是接掌庐濠二州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如果继续放任如此,那么庐州对江烽来说就毫无意义了,庐州地广人多,但是良田沃土皆被以杨氏为主的豪绅大户掌握,粮食也被这些大粮户控制,要实现江烽未来的目标,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不行。
“子良,某有考量。”江烽哼了一声,“我拿下庐州不是来当善人的,如果有些人以为我比李更好糊弄,那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改变看法。当然,我不想做一些伤害感情的事情,但也得请他们尊重我的意愿,寿州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如果他们选择性的闭目塞聪,那可能就只有让残酷的现实来教育他们了。”
江烽的语气很轻松,但牙缝中似乎却总有丝丝血腥气息挤压出来,让陈蔚都下意识的觉得脊背上有几分幽幽的寒意,“君上,庐州和寿州恐怕还有些不同,……”
“不,子良,你无须为他们辩解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就是他们比梅田郑三姓更不识时务。”江烽微笑道。
微笑中的冷酷之色让陈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烽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的,这个时候花厅外却传来卫士的通报:“主公,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江烽淡漠的回答道。
没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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