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流传开来,不论结果如何,对于学院来说,绝对是不折不扣的丑闻。
在开会之前,亚伯拉罕所有的教职都已经被暂停了,乐史系解散的议案已经进入了考量。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次,校委会是动真格的了。
转瞬之间,昨日还有复兴之势的乐史系,今日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边缘。
“今天我要说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
在最前面,英格玛冷声说:“这么多天以来,我顾及大局,委曲求全,步步退让,甚至为了平息这一场闹剧,愿意将第二创作者的位置让出,但却被某些人当做了软弱可欺!
我断然没有想到,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不惜将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到这种无法收拾的程度!”
他的声音像钉子,一下一下地砸进了石中,溅起了冰冷的回音: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再是针对我的恶毒污蔑,而是皇家音乐学院前所未有的丑闻!
五百年来,学院中遵从着荣耀和尊严的引导,从未曾出现过如此恶劣的事件!
亚伯拉罕,你为了一己私欲,要将整个学院置于何地?!”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亚伯拉罕端坐,依旧沉默,哪怕是视线看向前方,可却没有什么焦点,像是落尽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这副摸样真是一如既往,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就像是参加着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情,听不懂,也不想参与进去,只是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
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
看似迟钝,可态度却傲慢地令人不由自主地厌恶——这种人,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坚持乐师协会的申诉了……”英格玛从牙缝里挤出了冷硬地声音,“我劝你最好打消这种白日梦。
你真以为乐师协会会理会你这种无理取闹的行径吗?恐怕现在你那两个去闹事的学生都已经被赶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瞳中闪过一丝寒意:
“亚伯拉罕。现在你回头还来得及,前提是:在事情还没有无法收拾之前!
否则,校委会对你这种败坏校风的行径不会置之不理……别忘了你的身份,亚伯拉罕!
——学院能够将你从格林塔中保释出来,自然也能将你重新再送回去!”
格林塔……
就像是一瞬间,会议室中掀起了一股寒风。所有人都感觉到温度骤降,不由地紧绷住了身体。
这一次,校委会是要赶尽杀绝了。
倘若接下来再出了什么乱子,作为被校长保释的重刑犯,亚伯拉罕就会被重新关回军部的监狱里去,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就在阿瓦隆之侧的荒岛之上,四百年前修建而成的高塔——格林塔中,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乐师重刑犯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死在绞刑架上。或者暗不见天日的地宫牢笼之中。
数百年来,不闻哀嚎,只有一片如同哭泣的海潮声。
那或许就是他的归宿。
那一瞬间,亚伯拉罕抬起了眼瞳,像是从神游中惊醒,终于有了反应。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恐惧,英格玛发出冷笑。
“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亚伯拉罕。虽然你的学生和你是一路的货色。但没必要连累他们和你一样,对不对?
一直以来。学院对你们都太过放纵了,否则不会酿成今天这种局面!尤其是那个东方人,不仅道德败坏,行径恶毒,而且还去到乐师协会里大放厥词……”
“叶子是个好孩子。”
亚伯拉罕打断了他的话,那声音并不愤怒或者慌乱。只是一片淡然,像是在理所应当地陈述着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回应,却令英格玛反应不过来。
在那些人疑惑地视线中,亚伯拉罕斟酌字句,缓慢认真地重复了一次:“叶子是个好孩子。他从不说假话。”
一瞬间,英格玛的神情僵硬住了,变得无比阴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说你抄了,你大概就是抄了吧。”
亚伯拉罕看着他,语速缓慢又认真:“说到底,只是一些手稿而已,被人拿走的话,并不值得在意。但是,请不要侮辱我的学生。
因为,他们都很努力。”
就在寂静的会议室中,亚伯拉罕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错愕又困惑的眼神,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自己的声音:
“诚如各位所言,像我这种不入流的速成乐师,一辈子毫无成就,现在老了,也只会空虚度日。
说实话,乐史系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努力才能够留下来的。
所以,作为他们的老师,我很惭愧。”
他的声音像是铁碑被砸进岩层中的低沉回响,带着不容动摇的淡然和执着:
“为了乐史系这个地方,他们付出了很多,比我更多。所以,不论他们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相信和支持他们,哪怕再次被关进格林塔都无所谓。
否则,我就连当老师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罢,他微微颔首,以示礼貌,然后转身离去,只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猛然拍了一下脑袋,有些尴尬地重新走了回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封通知信推到了英格玛面前:
“对了,我来参加会议,其实是想把这个给你。”
英格玛一愣,低头看向桌上:当他看到通知信上乐师协会的火漆印章和上面的抬头时,面色剧变,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变得惨白。
那是乐师协会发来的通告,通知他参加十日之后的学界评议的传票。
“你……你……”
英格玛的手臂颤抖着,语无伦次地指着亚伯拉罕:“乐师协会怎么会通过……明明……”
亚伯拉罕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在座地所有人,轻声说:
“说实话,我是个愚钝的人,不懂气氛,不合规矩,唯一擅长的是军队里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也一直很搞不懂大家每天坐在这里说一些没有内容的话有什么意思。
不过,如今让乐师协会来评判的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会简单一些,结果也会令人信服。”
“倘若在那之后,我们之中还有人对评议结果有异议的话——不如就按照军队的规矩,来一场生死决斗罢。”
当他说‘生死决斗’这个词时,说得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可神情有无比认真。
吃饭喝水本来就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值得认真对待。
生死决斗也是,所以应该和吃饭喝水一样。
至少在亚伯拉罕看来一样。
直到现在,那些人在想起来……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木纳老男人,曾经是一名龙骑士,骨子里还带着战场上的血和死的气。
他不属于这里,也看不懂他们所擅长的那些,所以木讷和沉默,迟钝地适应他们的规则。
现在他不想去跟着他们玩了,他要动真格的。
为了他的学生,他已经连自己都不在乎了,你们还能拿他怎么样?
不管你们准备了什么手段,想来就来吧。
这一次,他一步都不会再退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学者的刑场
半个小时后,校委会内部会议。
会议室中,只有英格玛和刚刚赶来的老人。
服务与众多家族的老律师坐在桌子的后面,十指交叉,静静地看着魂不守舍的英格玛,神情肃冷。
“英格玛先生。”
他沉声说:“我代表校委会再次针对伏尼契手稿的解译成果进行询问——亚伯拉罕所指控的抄袭,是否成立?”
英格玛像是没有听到,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地桌子,低声呢喃着什么,失魂落魄。
“这不可能啊……怎么会通过……我明明……亚伯拉罕那个家伙……”
“英格玛!”
老律师猛然拍在桌面上,巨响,英格玛的肩膀一震,缓缓地抬起头来。:“不要消极回避!正面回答校委会的质询!
你的解译内容,是否抄袭了亚伯拉罕的成果?!”
英格玛看着他愤怒的面孔,就像是看到校委会那些高贵成员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神情变换着,许久之后,忽地轻声笑了起来。
笑得无比讽刺。
“事到如今,我是否抄袭,对你们来说,还重要么?”
老律师的神情阴沉了起来,不再说话,只是拿起文件,静静离去。
寂静的会议室中,只剩下英格玛一个人。
在寂静里,英格玛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座位,断断续续地笑声再次响起,笑得恶毒又畅快。
直到他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一个似曾听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事到如今,难道你们除了支持我,还有退路么?——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英格玛的表情僵硬了。艰难地回头,却看到了一只麻雀,麻雀也在看着他,那种眼神像是看着什么尘埃。
麻雀站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巧的身影便将他的身体压弯了。
不堪重负。
麻雀说:“你觉得议院已经骑虎难下,所以一定会在这个环节支持你。死撑到底,对不对?”
英格玛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表情抽搐着,却沉默地没有说话。
“恭喜你,猜对了。”
麻雀淡淡地说道:“哪怕你是抄袭,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十天之后,乐师协会公开进行鉴定和辩驳。
议院会动用关系,让你赢得胜利。开心么?”
开心么?
英格玛只觉得后背发冷,全无丝毫喜悦。那是心中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在阳光下曝晒的恶寒。
还有那议院慷慨恩赐中所包含的蹊跷……他们竟然毫无愤怒吗?
“你们……”
英格玛吞着吐沫。努力地发出声音,可声音却颤抖起来:“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麻雀叹息,似是无奈。
它在感慨一个傻子。
“英格玛,你应该明白的:你所骄傲的东西,在我们看来,一无是处。”
它说,“假如你是想要跟我们谈价钱的话,那么你可以离开。议院不会跟你做任何交易。
可你走不了,不是么?
你自己比谁都明白:一旦走出了这么个门。这个世界就再没有人能够救你了。”
英格玛的肩膀颤抖着。
他像是想要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可是麻雀站在他的肩膀上,那么轻巧的一只麻雀,可是却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不敢起身……因为他知道,他一旦表示出任何一丁点反抗的意思。那么就全完了。
他的未来,他的成就,他的一切,都会被掩埋进黑暗里。
随着自己一起。
于是他驯服的低下头,心甘情愿地被套上了无形的笼头。
“确实。这么多年来,议院在你的身上耗费了大量资源。
但想必你也清楚,对于议院来说,纵使是共鸣级的乐师,需要的话也不是招募不到,无非就是价钱多少而已。
议院从来不怕支付任何代价,英格玛,任何代价我们都不曾畏惧。”
麻雀轻声说,“我们之所以看重你,是因为像你这样擅长解译的古代学者不多。而我们碰巧在某些时候,在某个地方,需要你来解译,为我们指路而已。
你知道的,可以替代的人选还有很多,相当多……所以,不要再做任何傻事了,也不要消磨议院的耐心,好么?”
“指路?”
英格玛大汗淋漓:“指什么路?”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麻雀笑了起来:“就在这一座庞大城市背后的血路啊,英格玛。现在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但你已经猜到了不少,不是么?”
冷汗一滴一滴地从他的脸颊上落下,落在地上,消散了。
直到最后,他闭上眼睛,咬牙,发出声音:
“我、我会帮助你们的。”
“不是你帮助我们,英格玛,是我们帮助你。”麻雀在他耳边呢喃:“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来见见你的朋友吧。”
英格玛的手指一震,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陷入窒息。
就在寂静的会议室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众多的来客,座无虚席。锐利的眼瞳凝视着他,那种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成百上千的飞鸟,飞鸟无声而来,占据了每一个角落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欢迎来到议院,我的朋友。”
麻雀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欢迎来到这个国家真正的核心。”——
勃艮第,首都郊区的一座庄园中,匆忙的敲门声响起。
在书房的门外,使者敲着门,高声喊着:
“巴特勒密大师,巴特勒密大师。”
敲门声持续了半个小时后,书房的门被愤怒地拉开了。
门后的老者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绝非是见客会面的装束,可是他却怒视来者,像是看着一个闯进他领域中的入侵者:
“不要再吵了!”
在他身后的书房中堆满了陈旧的书籍,但是在精当的保养之下,却没有多强的陈腐气息。那些古籍中都写着晦涩的楔形文字,带着盎然古意。
可是研究被打断了。所以老者的神情才分外气恼:“我的解译正在关键时刻,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了么!
你听不懂通用语吗?!”
他对古代乐师传承的《翠玉录》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十余年了——那是号称神人相授,奠定初代乐师理论的古老典籍之一。
如今在漫长时间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线索,正在兴奋探究时,却被突如其来的客人打断,哪怕是涵养出众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哪怕来者是乐师协会的使者,他也照样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到最后,余怒未消地瞪视着他:
“你最好有一个好理由。否则哪怕是乐师协会,也永远都别想进我家的大门!永远别想!”
“在下只是遵照使命而来,还请您多多体谅。”
使者顿时有些无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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