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他看到那眼瞳中有黯淡的月光一闪而逝,月光里,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侧影。
那身影似曾相识,分外的熟悉。
飘渺的像是幻觉。
“叶兰舟?原来是你……”
就在那一瞬,月光中的影子回头,看了帕格尼尼一眼,眼眸淡漠满是惋惜和怜悯。就像是看着一条疯狗。
惋惜?怜悯?
帕格尼尼狂怒:为何惋惜!又为何怜悯!
“你已经死了!早就腐烂在棺材里了!”他向着少年黯淡下去的眼瞳咆哮:“凭什么怜悯我!你留下的那一套把戏蒙骗不了我!”
无人回应。
或许,那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你出来啊,叶兰舟!”
他怒吼,看着四周:“我知道你就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不是任何时候都有底牌么!滚出来!来杀了我!就像是当年你戏耍我一样!你不是做梦都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么?不是到死都忘不了自己的妻子么?!
来啊!滚出来!杀了我,你就可以像狗一样的去向圣城摇尾乞怜了!”
依旧无人回应。
叶兰舟早就死了,或者说,他已不屑与取走自己的性命?
帕格尼尼茫然地看着这一片寂静的破碎世界,看着天空中,那些缓缓靠拢而来的铁鲸,铁鲸上洒落了黑点,远处有呼啸声传来。
圣殿骑士团正在靠近。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可他低下头,看着叶清玄的眼睛时: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空洞的眼瞳中根本没有什么月光,只有自己的倒影。
一张像是疯狗一样的脸。
面目可憎。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倒映正在提醒着他,他如今这可笑的摸样。
为了追求乐理,不惜抛弃圣徒的位置,坠落进深渊里,自鸣得意,自以为高洁,却又自甘堕落。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如此可笑的面孔。
你已经输了。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嘲笑的声音响起:干嘛还在骗自己?帕格尼尼。
你有很多借口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你这一盘已经输得彻彻底底,被一个小小的正式乐师打败了。
就连尊严都没有留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叶清玄的面孔,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某个极似于他的人,到最后,捂住了脸,大笑,那笑声苦涩又癫狂,就像是在嘲笑自己。
“到头来,还是你赢了啊。”
帕格尼尼轻声呢喃,丢下了剑。脸上的疯狂和狰狞渐渐褪去了,到最后,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提起了叶清玄的脖子,看着他惨白的脸。
叶清玄也艰难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赢了,叶青玄。”
帕格尼尼坦然说道,毫无任何的遮掩,声音阴沉又冷静,不见疯狂:“我承认,你像是玩耗子一样戏耍了我,让我这样堕入深渊的败类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是一场充满了有情、努力和胜利战斗。
正义战争了邪恶,爱与和平战胜了贪婪和争斗,没有丝毫的瑕疵和缺点,近乎可以记载进史册之中。今日的事情,将成为你人生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变得残酷起来,像是远远地看着一个孩子在玩火:
“——可惜,你在做梦。”
他低头,看着身旁,废墟中的艾尔莎,声音冷漠:“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自始至终,你付出的一切牺牲都毫无意义,只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已。
哪怕你战胜了我,哪怕你费尽心思救活了她……你以为她会有所谓的未来和幸福吗?还是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会如你所愿?”
那一瞬间,叶青玄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毛骨悚然!
“别活在梦里了,叶青玄。”
他将叶清玄丢到地上,俯瞰着他的恐惧的样子,笑了。那笑容像是看着一个行将破灭的泡影,满是冰冷的恶意。
“——该醒了。”
在远处铿锵的铁甲声中,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破碎,可破碎的身体里,有通往深渊的狭小缝隙开启,缝隙吞没了他,他沉入深渊,自人世离去。
只留下叶青玄倒在地上,因那话语中的恶意而瑟瑟发抖。
救援已经来了,可为何自己如此恐惧呢。
血从肩膀的伤口上流出来,带走体温。
大概是火熄了吧?
所以,身体就一点一点变得彻骨冰凉。
就连肺腑和心脏,都在那突如其来的寒冷中颤抖起来,害怕的像是一个将要被丢进冰天雪地里的孩子。
铁靴声从远方传来,渐进。那声音刺耳,终于将他从梦中惊醒,令他用尽所有力量,抬起手,艰难地向前爬行。
一点一点的,在地上涂抹出一条血的痕迹。
“艾尔莎……”
那些冷酷的石像面孔凝视着他,欣赏着他狼狈的样子,残缺的嘴角似笑非笑。苍白的手指带着血,按在那些面孔上,留下痛苦的痕迹。
叶青玄爬过,向前,一点一点。
“艾尔莎……”
他凝视着远处,那个沉睡的女孩儿。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迷梦,沉睡的女孩儿从梦中惊醒了,睁开了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呆呆地看着叶青玄,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痛苦,也不明白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悲凉。
“跑啊,艾尔莎!”
叶青玄看着她的眼瞳,破裂的声带发出扭曲的声音:“快跑啊!他们是来……”
沉重的脚步声接近,剑刃出鞘的尖锐声音传来。叶青玄低下头,忍不住懦弱的眼泪:“他们是来……杀你的啊!”
“叶青玄?”
铁靴停在了他的面前,披着凄红斗篷的教士低头,面容森严如铁。
在他们的胸前,佩戴着血色的圣徽,手背上的臂甲上绘刻着‘惩戒之锤’的纹章——这是直属于教团信理部的秘密机构‘女巫之锤’的纹章。
这些披甲的教士被人称为圣裁者,宗教裁判所解体之后残留下的精锐,负责审查每一个教士的思想,以保证其信仰纯正而坚定,不被来自深渊的诱惑玷污。必要的时候,将予以罪人火刑。
哪怕是在圣殿骑士团中,他们也有隐秘的存在,以保证关键时刻,骑士团能够贯彻圣城的意志。不被外物所扰。
而现在,那教士弯下腰,掏出一副漆黑的手铐,套向叶青玄的手腕:“经人举报,你涉嫌在试炼中出卖同胞、里通妖魔,现予以拘禁调查。”
在他周围,教士们的血色斗篷敞开了一隙,露出其中按着剑柄的手掌,寒意森冷。
“——胆敢反抗的话,就地格杀。”
叶青玄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一副手铐,视线却穿过了手铐,穿过了人群,看向艾尔莎的方向。
在那里,低声请示命令的教士们终于得到了回应,微微颔首:
“明白。”
于是,他们再无犹豫,拔出在鞘中烧至赤红的剑刃,对准了面前的懵懂女孩儿。
“谨奉诸国所立神圣之城的名义……”
那教士庄严宣告,进行迟来的审判:
“予以妖魔净化!”
那一瞬间,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痛苦的惨叫声,还有少年的愤怒咆哮,如狮子吼。
就在手铐套上手腕,合拢锁死的那一瞬,叶青玄抬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月光。
心口那黯淡的月光骤然亮起,刺目如烈日,继承了阿瓦隆大结界核心乐理的小源悍然爆裂!
在他的体内,鲜血沸腾,月光燃烧!
这是石心学派的绝命旋律,逆转小源,将融入身体中的以太彻底催发,在这一瞬间,乐师将突破以往的桎梏,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而代价……去他·妈·的代价!
小源破碎也好、心脏消失也好,要舍弃生命也好……哪怕是将自己燃烧至今也所谓!
那一瞬间,空空荡荡的躯壳被狂乱的月光所填满,鲜血沸腾着从毛孔中喷涌而出,令他的躯壳膨胀,面容铁青,丑陋的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附着在躯壳中的以太将骨骼变作了钢,将血肉化作了石,也令他蜕变为非人,变成了某种愤怒的、燃烧的、即将爆裂的铁!
“给我……”
他握紧了铁铐,双臂之上铁丝一般的青筋拱起:
“——滚开!”
崩!
黑铁镣铐在瞬间扭曲、变形,崩溃,破碎的铁块顺着叶青玄的手掌投掷飞出,被月光侵染成了银白。那银白的铁饱含刻骨杀意,破空而去。
——投剑!
轰!
高举而起的灼红之刃瞬间扭曲,握剑的修士身上浮现了数层壁障和护盾,紧接着又在同一时间摧枯拉朽的破碎,他倒飞而出。
而叶青玄,已经从地上爬起,欺入了面前教士怀中,握紧他的剑柄。
教士错愕的看着他那铁青的丑陋面容,叶青玄看着他,咧嘴,露出了如恶鬼一般的笑容。下一瞬,剑刃出鞘,横拍!
血衣的圣裁者下意识的想要挡住,可紧接着臂甲扭曲、碎裂,他被砸了出去,翻滚在地上,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的教士同时出手了。
女巫之锤中,所有的成员都是从现役的圣殿骑士和乐师中选拔而出,不仅仅需要精通剑术,而且本身必须达到正式乐师的程度,才能够在对抗深渊的过程中不被侵染转化。
而现在,数十名血衣教士悍然拔剑,紧接着熟悉的旋律响起了,首先,是宏伟的号角轰鸣。银白色的长锥从神父们的腰间飞出,空中纵横穿刺,锁链纠缠,层层束缚而至。
——荒山之夜!
只是未曾有教士们预料中感应到深渊乐理之后的烈火和审判,那层层铁锁瞬间将叶青玄束缚,却没有损伤他分毫。
在他身上,完全未曾有过一丝一毫来自深渊的力量!
教士们的神情一滞,可囚笼之中,叶青玄怒吼!
咆哮。
夺自教士的剑刃举起,猛然劈斩,将束缚着他的牢笼斩碎,凄响之中碎片飞迸。在无数锁链的束缚中,叶青玄抬起头,迎着审判教士们的剑刃,眼瞳赤红。
向前,一步,又一步。
崩!崩!崩!崩!
那少年宛如人形的猛兽,挣断了锁链,撕碎了束缚,握紧剑刃,毫不犹豫地向着拦路者斩下长剑。
“滚开!”
那剑法粗糙无比,完全就是将长剑当做铁棍来使用,毫无章法,只要剑术入门,甚至闭着眼睛都可以招架格挡。
可剑刃上却笼罩着暴戾的雷光,所过之处,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因陀罗之眼!
只是触碰的瞬间,便顺着剑刃的桥梁窜进了身体中,不顾教士们的悍然反击,将对方彻底麻痹。紧接着,砸飞!
在他的胸腔中,空空荡荡的心口,月光震荡,焕发出宛如雷鸣铁鼓的巨响。那巨响中有无形的河流漫卷,撼动了每一个接近者的理智,令他们眼前一黑,思维迟滞,被那个陷入疯狂的少年一个个的蛮横击溃,哪怕自己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多惨烈的创伤。
短短的几步,他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纵横交错的惨烈伤口,被炽热的鲜血染至赤红。
在地上,那被他首先击飞的教士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自己扭曲的双臂,抬头凝视着少年狂乱的背影,瞳孔扩散:
“他疯了!”
疯了?
或许吧。
叶青玄已经陷入了恍惚,可依旧能够感觉到躯壳中燃烧的狂怒。鲜血与月光便是薪柴,令那火焰狂暴的燃烧,哪怕是灵魂都被扯入其中也在所不惜。
在恍惚之中,他像是狂兽一样,握着剑,斩开所有的桎梏。
另一只手中,却始终握着那个破碎的稻草娃娃。
恍惚之中,女孩儿俏皮的笑声像是又响起了,像是那个午后,那个女孩儿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脸,看着他,笑了起来。
她的头发是亚麻色,阳光照耀下来,就像是洒了碎金。
“我在找一个人……”
“因为我担心他一个人会害怕。”
“我也是这样的,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害怕,什么都没有,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
“我给他编了一个娃娃,有娃娃陪着他,这样他就不怕啦。”
少年怒吼。
有血落在了口中,是猩甜的味道。
叶青玄,她是想要救你的啊……
她不记得你了,可她还记得,有个人和自己一样,一个人会害怕……所以,还记得编草娃娃给他。这样,他应该就可以得救了吧?不再孤独,变得幸福起来了,哪怕没有家。
所以,你一定要救她!
他咆哮,断裂的剑刃猛然斩落,劈开了最后的屏障,挤进了拦路者的怀中。带血的手卡住了握剑的手腕,他抬起头,猛然撞向前方。
嘭!
那拦路的教士倒地,叶青玄踩着他的身体,踉跄向前。丢掉了扭曲的剑刃,伸手,想要拥抱那个恐惧的女孩儿。
“不要怕,艾尔莎。”
他艰难地想要挤出笑容,铁青的面孔却丑陋地像是妖魔:“是我,不要怕,艾尔莎,我带你回家。”
艾尔莎呆呆地看着他,却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这个染血的男人将自己抱起。
血从叶青玄的额头落下,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凝视少年的侧脸,终于从其中分辨出了熟悉的轮廓,恍若梦醒。
“我想起你来啦……”
她笑了,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可是叶青玄的脸颊苍白了下去,踉跄跌倒在地。
力量在迅速地离他远去,他能够感觉到,那一瞬间,疯狂运转的小源彻底破碎,沸腾的鲜血再次冷却,月光从体内弥散而出,飞舞在空中,像是飘飞的蝶。
有人走上前来,拽起他的脑袋,将他丢在了地上,低头俯瞰着他。
在那个人的手中,握着一把样式古怪的短剑,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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