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滥用私刑,也不因自己的好恶而感情用事。
好吧,他天生是一个干大事的材料,一个带头大哥,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一定会佩服他的手腕和心胸。
现在,他要开始杀人了。
那么,谁会死?
白楠?柳东黎?赵迁?还是说,更多人?
如此巨大的冲击,令叶暄难以接受。
“我现在很累,叶暄,只想找人喝点酒,所以别再动你的小脑袋瓜了,端起酒杯来。”
萧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着他。
叶暄沉默许久,端起酒杯。
酒杯碰撞,声音清脆。
金黄的酒液在冰块之间摇晃着,像是黄金之海载着冰川。
“干杯。”
萧还仰起头,一饮而尽。
当叶暄放下酒杯的时候,却骤然感觉到一阵心悸,远方传来了隐约的幻听。
像是无数人在哀鸣。
可是隔着遥远的太空,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递,生命最后的呐喊只会湮灭在冰冷的宇宙中。
所留下的,只不过是一朵灿烂的火花。
叶暄呆滞地回头,感觉到眼前发黑。
他看到了。
在那庞大的舷窗之外,深邃的太空中,远方骤然升起的庞大火焰。
是移民船。
隔着数万公里的距离,他看不清具体的轮廓,所能窥见的,只有一点耀眼的火花,像是一朵花,盛开在寂静的黑暗里。
铁浆和烈火之花。
血和碎骨蒸发,消散,向着大地陨落,化作银色的燃烧豪雨。
“史蒂文……”
叶暄还记得这个朋友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僵硬地回头,看着萧还,表情抽搐:
“你杀了他们?”
“嗯,做手脚毕竟很麻烦。”
萧还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小口地品尝着来自故乡的佳酿,“移民船虽然具备应对陨石和流星的大型武器,可一旦启动,就会被对方的雷达感知。
真是花了我不少脑筋。
幸好,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轨道上航行的,你总能在路上给自己的下家留点礼物。”
“你疯了!”
叶暄尖叫,怒吼,这一次,他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娘们了,歇斯底里的不像话。
因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恶劣的杀人凶手就在自己的面前,亲口承认自己谋杀了南美移民船上的四十一万人!
“在疯人院里,总是先疯的那个人比较有优势,不是吗?”
他抬头,看着叶暄惨白的脸,然后下令:“坐下,别浪费我的时间,如果你想要知道为什么……”
叶暄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和恐惧,坐回了原地。
“喝点,对你好一些。”
一杯酒推了过来。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不知道,虽然移民船大小都差不多,但每一艘移民船的侧重都有所不同。
比如刚刚毁掉的南美移民船,是攻坚型,拥有着我们所有没有的十六们大口径主炮和一万架舰载机。
比如轨道上走在我们前面的东欧移民船,他们具有着最好的维生设备,粮食和供应永不断绝。
而东亚移民船的优势,在于我们从地球上带来的三具人工智能,分别有太清重工所出产的‘东王公’,查拉图斯特拉研究室所出产的‘赫尔墨斯’,还有新瑞士为我们所特制的‘尼伯龙根’。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一具就够了,三具的运算力已经臃余溢出,但我们所擅长的,便只有技术这种事情。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比他们更早六个小时得知‘未知物质’的真相。”
萧还以堪称豪迈的姿态饮酒,抬起一根手指,在叶喧的面前:“现在,我有一个心理实验交给你。”
他说,“世界被上帝毁灭了。
三条破船漂流在海中,分别由甲乙丙三个性格完全不同但同时又极端自私的人驾驶。他们偶尔会互相帮助,但不过是为了漫长的苦旅中能有一个伴儿,和自己互通有无。
而现在,他们度过了漫长的苦难和海洋的折磨,寻找到了新的陆地。
新的大地上土地肥沃,猎物众多,甚至有着神奇的魔法,能够让人获得金钱、权利甚至是永生,让人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新世界和帝国。
那么,现在在海岛之外,你作为最先发现真相的人,你会选择怎么做?”
叶暄沉默。
结果不正是一清二楚么?
这正是他们当前的处境。只不过萧还将三个移民船的群体,具现为三个人而已。
在资源贫乏的世界中,人类正是为了活下去才组成集体,集体的属性本质就是自私的。或者说,人的本质就是自私的。
只要是能够让自己的成员活得更好,那么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会做。哪怕领袖不这样做,民众也会在暴乱中逼迫领袖这样选择。
更何况,还有着通向天堂之路的魔法。
倘若三方能够维持平衡的话,未尝不可能共同开发,可倘若北美移民船发现了未知物质的本质,那么作为武力最为强横的移民船,定然会选择开炮,进攻。
独占新世界……
一路上,他们做的这样的事情还少么?
这就是人类的本性,自丛林到太空永恒不变的法则。
弱肉强食。
人类本身就是动物,无法拒绝自己的动物本性,也难以抗拒活下去的诱惑。
对此,叶暄一清二楚。
或许有个别人是善良的,悲悯的,愿意与外界合作,但更多的人都不会冒着自己死去的风险去考虑别人。
萧还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就像是他一直做的一样,为移民船承担责任,然后亲手制造出了这屠杀的恶果。
不需要回答,叶暄已经想通了这一切,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一切将要发生,只不过不敢相信自己。
现在他只是觉得很累。
“为什么告诉我?”
叶暄饮下苦酒,看向他:“难道你需要心理辅导?”
“你是说躺在椅子上像个小姑娘一样说点梦话么?然后呢?借口自己童年的阴影,心里的障碍,去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孽?算了吧。”萧还无所谓的摇头。
他喝醉了,可是眼神是醒着的。
“战争就要开始了,叶暄,做好准备吧。”
他说,“接下来,你会和其他所有珍贵人才被一齐送到这艘船上最安全的地方去,拥有独立的循环设备和物资,足够你们在太空和大地上生存二十年。
如果已经在中央核心中立下遗嘱,等我死了,你就是新的舰长。”
他从脖子上扯下了一根吊坠,上面的铁牌上铭刻着细密的文字。
“这是紧急接管系统的密码,必要的时候,袁二一会听从你的命令。”
警报声响起,赤红色的警报不断地从顶穹之上浮现,被瞄准锁定的提示出现。
“酒已经喝完了,叶暄。”
萧还挥手,“你该走了。”
大门打开了,全副武装的袁二一在等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
叶暄看着他,“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么?”
萧还似笑非笑,像是嘲弄,又像是怜悯:
“因为你懂得人类,叶暄。
所以,必要的时候,你也会这么做,像我一样。”
叶暄转身离去。
像是逃离。
逃离自己变成魔鬼的样子。
因为萧还说的对。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那么做。
他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没有成为魔鬼的机会而已。
在大门关闭之前,他听见萧还最后的声音。
那个男人躺在椅子上,凝视着窗外的遥远大地,喝着这世界上最后一瓶威士忌。
“叶暄,我真嫉妒你。”
他轻声呢喃,“至少,你能呼吸到新世界的空气。”
…
门关了。
叶暄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只有袁二一,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一脸好哥们的样子,他从来不在乎任何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
他只在乎自己有的打。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暄,咱就要靠你的了。”
袁二一往嘴里又丢了一包口嚼烟,烟草能舒缓他焚烧的神经,令他至少看上去……稳定那么一些。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小房间。”
叶暄听到了远方的呼喊声,有个人想要冲过来,被袁二一的手下拦住了。那群同样没有任何同情心的家伙一拳将那个可怜鬼砸在地上,然后踩在脚下。
是罗兰。
他被当成了那群人消除闲暇的玩具,玩弄着,就连眼镜都被踩碎了。
分外狼狈。
嘴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叶先生!叶先生!请带上我!”他伸手,想要抓住叶暄,却被一脚踢开,可依旧不肯放弃,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叶暄:
“至少,请你看一看,看一看这个!”
他奋力将一叠资料抛向叶暄,资料在空中飞散,如同雪花一样,扑了一地。
叶暄没有看他,也不想说话,选择了从前面的拐角转弯。
“为什么不明白!叶先生,你难道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在不远处,罗兰死死地瞪着他,癫狂地呐喊:“掌握了未知物质,我们的技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资源,都将得到前所未有的飞跃!
甚至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我们便能够进入天堂之中!
想想看吧,叶先生,那群将我们从家园中驱逐的机器,那群人工智能,哪怕穷尽所有资源,将整个太阳系都彻底变成硅晶,所得到的运算力也不足它们的万分之一!
有了它,我们就可以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创造神灵!”
叶暄的脚步停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一堆破纸。
“然后呢?”
他回头,俯瞰着罗兰变形的面孔。
就好像穿过了躯壳,窥见了人类永远难以饱足的**:
“再杀死么?”
第八百二十四章 对不起
傍晚的时候,马车停在了村庄外面。
老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撑着一支手杖,长筒皮靴踩在村子里的泥地上,踩着鸡鸭的粪便,走到村庄的里面。
在门前,有几个在烂泥里玩闹的小孩儿看到了他,便有些害怕地躲远了一些。
那个老人穿着厚实的大衣,头上戴着礼帽,手里的拐杖和皮靴也都很值钱。
弄脏了的话,他们赔不起。
“快回家吧,该吃饭了。”
门前面的板凳上,陪小孩儿打闹玩耍的年轻人笑了笑,将几个刚刚做好的木头玩具送给了他们,哄着小孩儿们离去。
他长得不像是这个村庄里的农夫,实际上,哪怕是贵族中也很少有人像他那么俊秀。
而且脾气很好,手工活也不错,还是个医生,会用一些草药治高烧。
来到这里才半个月,所有人都喜欢他。
唯一可惜的,就是瞎了一只眼睛。
很多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偷偷看他,然后在私底下悄悄争论他眼睛完好的话,那一双眸子会有多好看。
“好久不见,康斯坦丁先生。”
他抬头,看着老人,露出笑容。可惜,带着一只不怎么好看的眼罩,笑容就变得让人可惜。
“嗯,夏尔,好久不见。”
盖乌斯撑着拐杖,缓慢地走到他旁边,然后坐在那一张沾着泥巴的凳子上,似是疲惫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我来看看你。”
“我已经恢复好啦。”
夏尔笑了笑,用裤子上的围裙擦了擦自己的手,“我去帮你找点喝的去。”
“不用了,我就是来坐坐。”
盖乌斯说:“等一下就走。”
为了避免引起像以前那样的骚乱,夏尔这些日子都在这个国都附近的小村庄里秘密地疗养休息。
除了有限的几个护卫,和暗中的保护者,没有人知道这个温和又俊秀的年轻人是神之子。
很多人都用一些麦子来换他帮自己家干活儿,夏尔也乐此不疲。
很久不见,夏尔也并不觉得生分,依旧话痨:“这里挺好的,康斯坦丁先生,你有空的话也应该来住一住。
我养的鸡快要出栏了,刚来的时候才那么一点,晚上睡觉得放进屋子里,叽叽喳喳地叫……”
盖乌斯点头,“等它们出栏的时候我再来吧,要不要我带个厨师?”
“最好还是带一个吧,我做饭不怎么好吃,都是蹭别人的。”夏尔笑得有些尴尬。
“看到你住的不错就好,尽快好起来,没有你,很多事情我都忙不过来。”盖乌斯怀里抱着帽子拐杖,抬头揉了揉头发,斑驳的头发就变得有些乱糟糟的。
难掩疲惫。
“真是嫉妒你啊,夏尔。”
他轻声叹息“以前的时候,很多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认识你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不是那个精力无限的年纪了。”
“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吧,先生。”夏尔笑了笑,“夏天的时候,这边的河里还能钓鱼,我可以陪你一起。”
他翻了半天,在家里只找出了一袋鱼干可以用来招待人。
感觉很尴尬。
盖乌斯拿着鱼干反复看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咬不动,囫囵着吞下去了。
然后噎住了。
“我去拿水……”
直到五分钟后,盖乌斯才缓过气来,苦笑。
“太咸了。”
“别人送的,盐放的有点多。”
夏尔尴尬地解释。
其实送他的人是一片好心,如今的盐很贵,鱼干反而不值几个钱。
可惜,没想到会噎住人。
盖乌斯听完,反而有些欣慰:“交到新朋友了啊,夏尔,我说过的,大家都会喜欢你。”
“嗯。”夏尔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盖乌斯问。
夏尔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霍夫曼先生,就是送我鱼干的人,前些天死了……”
盖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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