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不是人的世界了。”
在仿佛永恒的寂静里,埃德温抬起头,凝望着漆黑的天穹。
永恒湛蓝的天空被撕裂了,如同扯掉一张废纸,显露出无穷的宇宙原暗。
没有什么蓝天,没有什么白云,只有一片漆黑。
无数星辰冷漠地在天穹之上闪耀着,而就在正中央,遥远而庞大的烈日喷吐着烈光,可是却没有带来任何一丝的温暖,也无从驱散哪怕一点一滴的黑暗。
失去了大气之后,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不可居住的魔境。
荒芜的世界上,只有灰白色的尘埃,草木的枯叶混杂在里面,稍微一捧就破碎了,然后掀起连锁反应,坍塌向四面八方延续,再看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只有冰冷的大地,漆黑的天空。
还有……纵贯穿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光流。
如同奠定新世界的大柱。
那通天彻地的光芒自远方升起,延伸向了天空,洒落恩赐的辉光。
物质界和以太界的隔膜被彻底破坏之后,以太之海中泄露出的洪流已经彻底淹没了这一片世界,占据了所有的空气,带来不可预知的变化。
这里没有声音,因为任何声音在发出的瞬间,就已经被厚重粘稠到占据整个世界的以太所吞噬。
唯有光芒。
光芒如柱,耸立在大地上。
四面八方,无数荆棘一般的光带从干涸的大地之中延伸而出,爬行在大地上,将大地包裹,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
最终,彼此纠缠,汇聚为数十道粗大的束流,纠缠在正中央的光柱之上。
就仿佛,要将神的御座撑起。
倾尽世上一切价值,高举神明的辉光,造出这冰冷残酷的天国。
它是如此的宏伟,哪怕是绝对的暗区也无法掩藏它的踪迹。
在外界的观测之中,每隔数十分钟,便会掀起毁灭和净化的潮汐,向着四方泼洒炽热的光海。
如同心脏搏动。
每一次跳动,这死亡的界域就扩散一分,短短的半个月,已经扩张了数十倍,而且越来越快……恐怕再过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被它所覆盖。
“指挥塔,这里是b1。”
埃德温颤声报告:“我已经进入了高加索,抵达了‘伊甸’的外围。这里已经……完全没救了。”
“冷静,b1,根据任务历程,对伊甸外围的资料进行收集,记住,不要对‘伊甸’有任何挑衅举动,也不要接近。你只要在外围进行观测就好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
埃德温麻木地摇头,匍匐在悬崖的边缘,低头眺望着远方的大地。有一条粗大的光之荆棘距离他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
他和他身后的那个宛如房屋一般巨大的登陆仓,和那荆棘相比,宛如落在荆棘旁边的尘埃,微不足道。
他没有敢接近。
有这种东西在,高加索的活人都去哪儿了,简直显而易见。
只是,当他在抬头再度看向远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在静止的世界里,远方有什么东西移动了一下。
就当他以为是错觉的时候,那个渺小的尘埃,仿佛又向前移动了一点点……
“等等!那里有东西!”
埃德温死死地盯着远方的荒芜平原,看着那一点在大地上缓慢移动的影子。
在这个以太失去控制的世界里,观测乐章已经报废,只剩下机械工程似乎还没来得及背叛人类。
可当内部的望远镜将那个影子放大的时候,埃德温却忍不住尖叫出声:“还有活人!我的天,还有人活着!指挥塔,我们发现了幸存者!”
不顾指挥塔的等待命令,埃德温违反了守则,自悬崖之上跳下,向着平原大步狂奔,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漫长的距离终于被跨越,他看到了那个枯槁的老人。
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他呆滞地在地上爬行着,手足已经被尖锐的棱角磨破,头发斑驳,枯瘦的像是要死掉了。可是他还活着,身体如此的健康,仿佛被赐予了永恒的生命。
被夺走了死亡。
“错了,错了……不对……完全不对……究竟是哪里错了?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错乱地呢喃着什么,像是目睹梦魇出现在现实之中,癫狂地自语,若无旁人,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埃德温。
“b1,这里是b2,不要接近那个东西,千万不要接近……能够在这种鬼地方活下来的东西,早已经不是人了!”亚当斯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嘈杂刺耳:“迅速远离!离开他!”
“这……这是……”
埃德温呆滞地看着面前发狂的男人,端详着他的面目,寻找着记录中的痕迹,许久,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涌的恐惧。
“指挥塔,这里是b1,我确定了幸存者的身份。”
“他是……盖乌斯……”
第八百四十章 未来(上)
海风推动着浪潮,拍碎在礁石和码头的石桩之上。
残留的浪花飞舞,落入了桶中,木桶里的海鱼游动着,弹跳,试图回到自由的海中,可每每只差一线距离。
到最后,疲惫地沉底,懒洋洋地不再动弹,如是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笔直的长路自在几天之前自海中破浪而出,一直延伸向离岸百米的地方,然后又化作向下的石阶,一步步没入海中。
以海中岩石所重塑的道路上海带着析出的盐晶,散发着微微的温度,赤脚走在上面也不感觉寒冷。
在冬末的冷风之中甚至还有一丝温暖。
近乎天成的炼金术出现在此处。
只是为了……方便他的创造者钓鱼。
叶青玄坐在台阶上,双脚挽起裤管,泡在微暖的海水中,转身将身旁盒子中的饵料挂在鱼钩上,然后挥动漫长的鱼竿,将吊钩甩进海中。
然后,盯着起起落落的浮标,沉默不语。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在这个时局纷乱,仿佛即将走上灭亡的世道中,唯有他好像在度假一样,平静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
他掐灭了烟卷,扬手将堆满的烟灰缸倒进海里,转身看向身后。
在通向岸边的长路上,不知何时,有纤细的人影登上来,弯腰将鞋在岸边放好,学着叶青玄,赤足走过来,长裙飞舞在风里。
像是盛开的茉莉。
最后,站在叶青玄旁边,她将裙摆收拢起来,捏在手里:“可以给我一个凳子么?”
“陛下不如试试直接坐下来,反正也不冷。”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叶青玄还是伸手从海里提了一把长椅出来,性质干涉之后的海水凝结成仿佛冰晶一般的质感,瑰丽又华美,配得上女皇的身份。
“我也很想,可惜,礼官跟过来啦,唠叨起来有些麻烦。”
玛丽坐在椅子上,抬起手将海风中乱飞的头发扎起:
“听说有静默机关的人来了么?”
“恩,这两天来的人挺多,”叶青玄抓着吊杆,语气平静:“幸好房子不少,装下他们也绰绰有余。”
“他们跟我说有紧急的消息,不听听看么?”
“世界上有很多紧急的消息,可是收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叶青玄不为所动,就像根本不明白他们的来意:“国务很着急,私事很着急,钓鱼也挺着急的。
所以,不急。
陛下今天来得正好,今天早上钓了一条很大的石斑鱼,我正愁一个人吃不完。”
玛丽没有回应他的话。
只是在沉默中看着他的侧脸。
“叶先生……”
“怎么了?”
叶青玄略微回头,眼神似是困惑。
“你真得,我是说,你真得喜欢钓鱼么?”
“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可惜……现在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叶青玄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摇头,神情自嘲:“只是纯粹的想要找点事情做,找点我能做到的事情,不会让人失望的那种……”
看着他的眼神,玛丽便再没有说话了。
只是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自从圣城毁于一旦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对于叶青玄而言,那些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回到了阿瓦隆,在自己的封地里睡了好几天,醒了之后大吃了一顿,然后喝着酒,抽着烟,开始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学习钓鱼。
学得有模有样。
收获颇丰。
“其实,如果不是夏尔出了事情,我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
叶青玄的声音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提起了这个话题:“我想要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连带老师一起。
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玛丽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很久,她抬起头,想要看叶青玄的神情。可叶青玄坐在她的前面,看着更前面的海,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脸。
但那种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像是疲惫麻木了一样。
“在离开震旦之前,白汐哭的很厉害。”
“她让我一定要将夏尔带回来。”
“我没能成功。”
“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他终于回过头,带着惭愧的笑容:“让你失望了,陛下,我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的男人,空有一腔无处挥洒的慈悲,到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有软弱。
不值得被期待,也不值得您的喜爱。”
可他没有看到玛丽悲伤难过的样子,也没有看到她流着泪转身离去。
她在看着自己,郑重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一丝想要回避和逃走的样子。
堂堂正正地看着。
“是叶先生您救了我,不是吗?”
叶青玄愣住了。
可玛丽却从椅子上起身,向前,踩着台阶,站在海水中,拦在他和海洋的中间,堵住他想要逃避的视线。
任由自己的长裙被染湿。
“我知道,您不是因为我是玛丽才去救的我,但我依旧对您充满感激。
只要有人向您求救,您就会回应,如同光辉的英雄那样,不会放任苦难在自己的面前发生。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配享有‘神之手’的称号,那么只有您才能够担当,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玛丽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直埋藏在自己心里的话:
“我所爱的,是这样的您!”
寂静里,叶青玄目瞪口呆。
当那一席话说完之后,那个庄重凛然的皇帝仿佛就消失了,重新变成往日的样子,甚至还有些不安,低下头,捏着裙角:
“这是用尽我的勇气才能够说出的话,谢谢您没有打断我。如果要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又会犹豫吧?”
“叶先生是不同的。”
“叶先生是能够做到的。”
“自始至终,我都坚信这一点。”
躲闪着他的视线,玛丽低着头,重新回到椅子,沉默了下去。
许久,叶青玄惭愧地低头,轻声笑起来。
“静默机关的人等在外面么?”
“恩。”
玛丽点头,“据说带来了关于夏尔的重要情报。”
叶青玄低头,将还没烧完的烟卷掐灭,轻声问:
“玛丽,你也希望我去杀了他么?”
“倘若必须杀死他才能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哪怕您不去,对我而言也无所谓。”玛丽如是回答,微笑着:“因为我的世界已经被您拯救过了啊。”
“我知道了。”
叶青玄起身,活动着久坐之后的腰背:
“玛丽,谢谢你。”
“恩。”
玛丽红着脸。
低下了头。
…
当玛丽走之后,叶青玄提起自己的鱼篓和吊杆,转身回到了岸上。
伴随着石路坍塌的轰鸣,这么多天来,叶青玄所停滞的避风港就那么坍塌,再度没入了海中。
“这个给厨房。”
叶青玄将鱼篓丢给下属,接过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转身走向会客馆:“人呢?带过来给我看一看。
看完之后,就让他们麻利地滚远吧。”
十分钟之后,静默机关的人终于见到了叶青玄。
主事的乐师是一个生面孔,如今所推举成的最高负责人在面对叶青玄的时候姿态放得异常低,面对这个年龄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年龄,态度谦卑无比。
很快,叶青玄看到了他们带来的消息。
一个……沉睡的老人。
“盖乌斯?”
叶青玄皱起眉头:“怎么?你们千辛万苦想要见我,就是为了是把这个老东西送来给我泄愤?”
“这个……”
静默机关的负责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实际上您杀了他也无所谓,不,我并不是怀疑您,但在这之前,希望您先看一看我们带来的消息。
他是唯一一个从高加索的神国中生还的幸存者,本身拥有一定的价值,在杀他之前,还请您多加考量。”
静默机关带来的消息不是纸。
就是装在盖乌斯的脑子里。
在注入了大剂量镇定剂之后,盖乌斯颅骨中所架设的炼金矩阵已经被拆解开来,甚至直接改造成了方便任何人阅读记忆的状态。
叶青玄看了负责人一眼,最后,将手掌按在了盖乌斯的额头之上。
如今的叶青玄已经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心相大师,甚至在造诣上已经不逊色于曾经的叶兰舟。
别说盖乌斯的防御矩阵已经拆了,就算还在,解开那种程度的锁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简简单单。
转瞬间,他的眼前一黑。
无数记忆如同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可是却难觅主轴,支离破碎杂乱无章,就仿佛疯子的大脑一样,只有几个记忆深刻的完整片段还像模像样。
叶青玄甚至翻到了早些年革命军和诸国私底下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很快,那些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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