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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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灵-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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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花,白花。”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白花,白花。”

    “我们去玩吧,昨天有人在街角见到了一窝小狗呢!”小男孩在窗外对白花喊着。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孩子,他们也冲着白花露出笑脸。

    “走吧,白花!”

    “快点,就等你啦!”

    这些孩子逐渐跑远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白花一人。

    空空荡荡的房屋,高大的桌椅,昏暗的油灯,落满了灰尘的碗碟。一张单人床,浅色的粗布床单,一只破旧的小熊布偶。

    这些记忆组成了白花的童年。

    在帝都的脚下,都城的外围,围绕着雄壮恢弘的城墙,密密麻麻地有着无数乱七八糟的房屋。和繁华的帝都城内不同,它们只有简陋的瓦楞,胡乱搭盖上墙板,再糊上些茅草,就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屋,而这种一般被喊做棚户区的地方,就是白花最初的家。

    最初,最初是什么样子呢?

    白花苦苦想着,她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双亲,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哥哥拖着她在贫民窟生活,靠着各家的接济过活。

    在棚户区的老人嚼舌根的时候,她才隐约知道,她原来有父亲母亲,只不过在某个夜晚,那个狠心的男人,抛下了她和她的哥哥两个孩子,独自一人离开了。

    但是她不太懂这些事情,在一个三两岁的孩子眼里,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呢?

    甚至等她再长大一些,她也还是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叹气。

    白花的那个哥哥大她四岁,和白花生来的满头银发不同,白花的哥哥却是一头黑发,他样貌普通,完全不像白花一样玲珑可爱。

    棚户区的住户们对白花喜爱有加,但是对她的这个哥哥却总是有些别扭。

    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显得有些木讷,他不太爱说话,对待别人的反应总是慢上半拍,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回应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爱答不理的,平常总是一个人发呆,因此大家在背地里都喊他叫木头,觉得他是个傻子。

    而且这个孩子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像是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眼神淡漠,深邃,像是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他对别人这样,对待白花也如此,甚至表现得不太喜欢这个妹妹,往往每日只是送来一些吃喝就一头扎进城中的图书馆里,只留白花一个在家呆着。

    因此白花的童年里,玩伴大多数是棚户区的孩子们。

    他们咋咋呼呼,喧闹着闯过街头巷尾。他们做坏事,偷吃小吃,偷摘蔬菜水果;也过家家酒,照顾小狗;还有捉迷藏,玩游戏,在黄昏余晖下相互告别。

    快乐就到此为止,然后就是一个人的房屋。哥哥有时会回来,如果他不回来,桌上就会多一份食物,有的时候是面包,有的时候是一份吃剩下的饭菜,饭量很大,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来说,吃得甚至有些撑。

    白花抱着布偶熊,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给自己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十,数到数不清的时候,天就亮了,太阳就出来了,小伙伴们就又能陪在自己身边了,窗外就又能听见他们在喊自己的名字了。

    她偷偷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窗外。

    黑暗可怖,但是那也是黎明和希冀的来路。

    ###

    风和沙,呼啸着。

    白花只穿了一件帽衫,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她往前踏一步,细细地白沙飘起来,落在她的脚面上,风一吹,就像是一缕透明的白纱。

    左手的袖管空荡,晃在空气里,撕裂的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但是疼痛仍在继续。她右手紧紧抱着肩头,似乎这样就能够不再疼痛。

    疼痛。

    真是熟悉的感觉。

    上一次感受它,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之后吗?

    随着白花的年龄渐大,她也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当初她的母亲是因为生她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似乎也因为这件事而将她抛弃。

    她也发现,好像棚户区里那些亲切的人儿,并不都是像表面上那么喜欢自己。

    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一副美人胚子的样子,一头银发如雪,眼睛笑起来会弯成好看的月牙样,活脱脱一只瓷娃娃。那些婆婆阿姨叫她小美人、小可爱,因为那一头白发,戏称她白雪公主那是孩子间一直流传的童话故事,一个命运多舛的坚强女孩,一个美丽动人的落难公主。

    然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关起门来喊她叫煞星、祸水、骚东西和狐狸精。害死了母亲,克走了父亲,甚至连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哥哥,都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以后少跟她来往,少跟她说话,别去找她玩!

    那扇窗口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了空荡荡、黑黢黢的夜晚。

    白花抱着布偶熊,缩在被子里。

    她不再看窗外了。

    这些年来,哥哥愈加深入简出,他似乎整个人都住在了城内的图书馆里。但是桌上的那份饭却从来没有中断过,从一开始硬邦邦的黑面包,到时不时的完整饭菜,这些年的吃食也越来越好,最好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鱼和肉。

    尽管只是零星的几块,但白花细细地吃了很久。她想,这世上,或许只有哥哥是爱自己的了吧。

    那些饭和菜,就是爱吧。

    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呢?她害死了生她的母亲,而同样和她至亲的父亲抛弃了她,只有这个哥哥这么些年来一直对她如此,不离不弃。

    爱和血无关,白花这么想着。

    她又过起了最初的生活,空旷的房屋,只有她自己和哥哥两个人的日子。她不再出门找那些伙伴,而那些伙伴也默契地不再找她玩耍。从日出到日落,白花就坐在窗前,她抱着布偶熊,远处的欢声笑语从窗外传来。

    “我是一个灾星,不能把厄运带给他们,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远远地望着他们,就已经很快乐了吧。”

    “所以我不会羡慕,不会想要和他们一起。”

    然后,白花十岁了。

    ###

    起风了吗?

    白花揉了揉眼睛,沙尘迷在眼睛里,又涩又痒。她满目通红,却流不出泪水。

    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眼里的景物渐渐模糊,化成涣散的光斑。

    璀璨、梦幻、一触即灭。

    就像那天一样白花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天。

    天还未亮,窗外就开始嘈杂起来,人声,铁器声,还有吵闹声。白花还在睡梦里,她揉着睡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外面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是礼炮声,乐器声,还有马蹄的声。

    她从未听过的美好声响都从窗口传来,鸟雀鸣叫,泉水叮咚,还有人的轻歌曼语。

    “白花,白花。”

    有人轻轻地喊她的名字,从各种缤纷里面,有个人喊她的名字。

    “白花,白花。”

    又有人喊她,还有人喊她,无数个人都在呼唤她,白花愣在那里,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击中了她,那么多人都在呼唤她的名字,就仿佛她重新被整个世界需要了。

    她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向窗口扑去。

    外面天光初蒙,从地平线那角红芒延伸,一条殷红的绒毯一路通到了她的窗前,新鲜的露珠凝结在上面,仿佛一条茁壮的血管。而在它的两侧,各色穿着礼服的人儿,抱着各样的乐器,满脸幸福地鸣奏着。

    她认不得这些人,她也认不得这些乐器,但她认得那些表情,她认得那些笑容。

    那是幸福,是快乐,是从内心深处展现出来的喜悦。

    再远些,是一些英武的盔甲骑士,他们穿着银色的麟甲,跨着棕色的骏马,骑士们在日出的辉光里烁着耀眼的亮色,礼仪用的长枪被他们高高擎起,茁壮的马儿用力地一声嘶鸣。

    在众人的瞩目下,有个人走上了红毯。

    他生得高大,却看不清面目,逆着光,只有满头银色的长发轻轻飘荡。他披着宽大的披风,在众人地簇拥下向白花走来。

    他每前进一步,周围的人都向他鞠躬致意:马儿们扯了个响鼻,而骑士们则重重地擂下胸甲,乐手们奏出重音,歌唱家们则轻哼圣名。

    他似乎很急,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大,顾不得和周边的人打招呼,但他似乎又优哉游哉,走在露水的绒毯上,兴奋地哼起了小调。

    说真的,他唱的声音不太好听,但是每个人听了都高兴,因为那是高兴的声调。

    他走到窗前,这窗户低矮,只到他的腰间。他伸出双手一下子把白花从屋子里抱了出来。

    那天的天光微亮,却刺得人眼目通红。

    那日的窗口逼仄,却只是最后的黑暗。

    在那人怀里,白花红着眼眶。

    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因为他温柔地蹭了蹭白花的脸,说道:

    “女儿,爸爸接你回家了。”

第二十三章 【黑血】

    “白花,你的名字是叫白花吧。”

    穿着宫装的老嬷嬷站在面前,她上下打量着白花,露出审视的表情,最后在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皱了皱眉。

    “需要一些合适的衣服。”

    她这么说着,然后轻轻敲了个响指,而后,一排排衣架被推了过来,上面琳琅满目地,全是能够让女孩子幸福得尖叫的服饰。

    “还要有一些装饰。”

    老嬷嬷一样样地吩咐着,她的话语被一样样地传了下去,然后无数人像流水一样地进进出出,各色的宝石,精巧的首饰,乱七八糟的东西摆了一地。

    白花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这座房子是她见过最大的房子,到处都是鲜艳的颜色,明亮的色彩,不论走到哪里去都有人躬身问候。

    “请问您需要什么,公主殿下。”

    白花不知所措。

    她像只洋娃娃那样,站在那里,愣愣地任凭别人打扮。

    她那头银色的长发被洗净,擦干,像瀑布一样披在身后。一身纯白的衣裙,镶嵌上镂空的银饰,一顶精巧的银冠被轻轻地安置在白花额上,上面一颗颗晶钻烁着荧光。

    老嬷嬷绕着白花仔细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您才符合皇室的风范,白花殿下。”

    她看着眼前的白花,不苟言笑。

    “宫廷礼仪,历史人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马术剑击……”她一样样地按着手指说道,“您需要学习的课程很多,这是成为一名公主的必修课,我们必须得补上您之前落下的那些日子。”

    她微微欠身,留下了一份厚厚的日程表,然后混进了流水一样的人群中,成为了这座宫殿的一部分。

    那个时候白花还不知道,这栋大得出奇的房子叫做宫殿,她那个初次见面的父亲,是这座帝国的皇帝。

    公主,白花公主。

    仿佛童话成真,所有的苦和难都变成了过去,从此刻起,未来的光景变成了柔软甜蜜的砂糖。

    白花扯了扯裙角,柔滑舒顺,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舒服的衣服,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丰盛的饭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兢兢业业地人儿,也没做过这么甜蜜可人的梦境。

    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纯白色的床纱若隐若现,外面昼夜燃着明亮的火烛,柔柔软软的光透进来,就像一场朦胧的美梦,就像她曾经无比期待的黎明。

    白花忽然不敢闭眼。

    她强忍着睡意,想要把周围的一切,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再回味一遍两遍无数遍,想要把那个男人的怀抱再感受一次两次无数次。

    白花的小手抓着裙角,紧紧抓着,生怕它一不小心就溜走。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不要醒来了。”

    她这么想着。

    ###

    “白花公主,这样不行。”

    老嬷嬷一脸严肃地拒绝着。

    这是白花第五次乞求想要回去棚户区看看。她被接到帝都的皇宫里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每日除了要恶补公主的课程,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待在宫殿里。那些课程虽然又多又繁杂,但是白花都很好地完成了,甚至她都超进度地将许多科目提早结束了。

    她的父亲在那一日接回她之后,这三个月里只和白花见了寥寥数面。那个男人不太耐心,和孩子在一起甚至有些笨拙,他陪伴白花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白花却很满足。

    只是白花有些孤独,这座宫殿里没有玩伴,所有的人见到白花都诚惶诚恐地躬身,每一句话都毕恭毕敬。

    白花有些四年在棚户区的那些日子,她曾经的那些玩伴,还有她的哥哥。

    说起来,那天被接回来的只有白花一人,她的哥哥却仍然被抛弃在那里不见踪影。她在见父亲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机会询问,而问其他人的时候他们只会把头沉下来,沉得看不见脸庞,然后一言不发。

    “那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情。”总管宫殿事宜的老嬷嬷这么回答道。

    但是白花却有一股倔强,她想要回去棚户区那里看看。她已经不再是那些人口中的煞星和灾祸,她的父亲回到了她身边,而且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公主,她怀揣着一份欣喜想要和每一个人分享,也想要告诉自己的那些玩伴,自己可以和他们继续玩耍了。

    那些快乐的日子将要回来了。

    还有哥哥,瘦瘦小小满脸菜色的哥哥,她想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和哥哥分享。

    宫殿里有着数不尽的藏书,如果哥哥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吧。

    回去,回去那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他们。

    这样的念头愈加强烈,像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执念,她不停地询问,宫殿里都是人,来来往往,他们就像是这座宫殿里的血液。白花每遇到一个人就会问他。

    “能不能带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把哥哥接回来?”

    他们的反应都一样,因为不敢拒绝白花的请求,但是却又不能完成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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