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领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眼却甚是清亮,身材高大,骨骼壮硕,冷笑道:“粗鄙?等你饿个几天,恐怕也就跟流民们没什么区别了,不过,你们跟其他蠢货倒也不同,不吵不闹,也懒的我动手,那些从洛阳出逃的人,还敢摆谱,一个个都被杀了,有些已经成了口粮。”
羊献蓉惊声道:“你们还吃人?”
首领看了她一眼,吹了个口哨,嘲讽道:“现在到处人吃人,你不知道吗?四处闹饥荒,又战乱,早就没了食物,不吃人吃什么?何况,那些胡人还专挑我们晋人吃!”
人吃人,这在羊献蓉她们看来,是不能接受的,可是看着眼前那些流民疯狂啃食生马的一幕,她们又不得不信,真的会人吃人!
卫玠苍白着脸,轻声道:“你应该听说过乞活军吧。”
“听过,怎么,想用乞活军的威名来压我?他们是英雄,能抵御外敌,就算那些胡人听了也会胆颤心惊,可是那又如何,我们这群流民,可没他们那本事。”
“我认识乞活军的首领,你若是想去,可以拿我的书信,他必定会要你。”
大胡子看着他,面露狐疑之色,冷声道:“我如何信你?”
“我叫卫玠,与乞活军的首领司马腾有恩。”
大胡子一听他名字,便有些激动了起来:“你说你叫卫玠?洛城第一公子卫玠?”
“是。”
他哈哈一笑道:“看你长的如此瘦弱不堪,竟是卫先生,在下失礼了,我姓胡,单字冉,你们这几人在外实在危险,若是碰到了胡匪或其他流民,那可就糟了,那些暴民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卫玠与羊献蓉对视一眼,随即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一险况算是过了,不过现在问题如何将这位胡冉拐走。
他看了羊献蓉一眼,笑道:“这位是嫂夫人吧,失敬失敬。”
“是令妹,胡兄弟是打算去洛阳?”
胡冉爽朗一笑:“不是,我们这些流民是走到哪算哪,洛阳可是匈奴人的地界,这地方可不好混。”
“若是胡兄弟不介意的话,可否随我们去长安?”
“长安?”
“是,晋朝旧部在那建都了,你难道一辈子都想当个流民吗?”
第469章 刘曜重伤(一)
胡冉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显得有些犹豫:“这些兄弟一直跟着我,我算是他们的头了,我要是跟你们去了长安,那他们怎么办?”
赶去长安,太多人自然不行,十几个倒是可以,卫玠勉强不了人,只说让他考虑下,倒是羊献蓉柔声道:“胡大哥如此有情有义,倒也难得,不过,与其当流民,不如当正规军的好,你可以挑十几二十个孔武有力之人,随我们前去,到了长安,可入正规军队,如何?”
“那其他人”
“人各有命,我瞧着这些流民中也有妇孺,总不能都跟着,留些人保护她们便是了。”
胡冉倒也是个爽快人,跟他那些兄弟们一商量,便应了下来。
虽说商定去长安,可若是没有马匹,靠一双腿走,还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于是胡冉提议潜入城镇偷马。
偷盗之事对他而言也算是轻而易举,几个时辰之后,便被他偷了几匹马来,饥民看着马,便又想着吃了,不过,有胡冉在,倒是没人有所异动。
“卫先生,只能找到这几匹马了。”
“辛苦胡兄弟了,不用,对了,我刚刚进镇,打听到了一件事。”
“何事?”
“听说匈奴的中山王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羊献蓉脸色一白,忙切声问:“你说什么?”
“就那个匈奴的杀神刘曜,受了重伤,听说快要死了,城里的大夫都被抓去了,胸口中了剑,估计是活不成了,这人可是匈奴的一等功臣,也不知杀了我们多少晋人,死了也好。”
卫玠见羊献蓉神色异样,便察觉出了什么,将胡冉支开之后,便低声问:“你很担心他?”
“他是因为我才中计的,换言之,是我害了他。”
“不,这是他们之间的内斗,是石勒设下毒计,要置刘曜于死地而已,与你并无干系。”
羊献蓉摇了摇头:“若不是以我为饵,他不会上当,金墉城幽禁五年,是他暗中护我,否则我一个前朝皇后,如何苟延残喘?我虽不愿当他的妾室,却不能如此忘恩负义,我要回去。”
卫玠有些急了:“你回去?不回长安了?”
“我回长安又有何用?刘曜攻破洛阳之时,就将我抢走,在旁人眼底,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于晋人而言,只怕视我为耻辱罢了,一个委身于仇敌的荡妇,我就算去了长安,怕是也无我的容身之地!”
她说的不无道理,在世人看来,只怕都当她是刘曜的女人了,世人对女子苛刻,是他想的不周全,若那些人再有歹意,怕她为惠帝蒙羞,极有可能会杀了她!
“那我们不去长安了,去寻个安定之所。”
“卫大哥,你听着,如今,恐怕长安才算安全的,你带着绾绾前去,有胡冉他们护着,一路上也能安全些,我就不去了,说起来,刘曜终究对我有恩,我不可能一走了之。”
卫玠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献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刘曜?”
第470章 刘曜重伤(二)
羊献蓉忙摇头:“不,我这辈子,除了惠帝,不会喜欢任何人。”
卫玠幽声长叹道:“你还是看清自个的心才好,算了,我不拦着你,可你孤身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小贵子小允子一路护着你。”
羊献蓉应下了,他又多嘱咐了几句,她都听进去了,骑上了一匹马,便又回了城。
城里戒备森严,刘曜重伤,暂时在驿馆内歇着,羊献蓉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找上了门去,自然是被人拦住了。
“我是羊献蓉,你进去禀告,里面的大人自然知晓。”
侍卫见这女人如此镇定,便忙进去禀告,很快,王弥出来了,他一脸阴沉的看着她,厉声道:“是你设下毒计,才害得王爷重伤,我劈了你这毒妇!”
言罢,他抽出了刀!直接朝她劈了下去,羊献蓉根本没躲,硬着头皮站着那,却冷声说了一句:“刘曜若是知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王弥没敢真的砍下去,以刘曜对她的痴迷,的确有可能,只是
“你不是害了王爷,这回又回来干什么!”
“看他。”
“哼,看他死了没有?”
羊献蓉冷嗤道:“难道王将军恨不得他死了才好?何况,你当真不愿知道,是谁要害王爷?”
“我当然知道,是”他想说出那个名字,心有顾忌,便又吞了下去,压低声音沉声道:“你知道?”
“是,王将军对王爷忠心耿耿,如今正是关键,为防止有人暗中加害王爷,还要劳烦王将军多费些心了。”
王弥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他派来的,我告诉你,你一旦有任何异动,我一定杀了你。”
“请便,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王弥没再阻拦,里屋有浓烈的药味,也有侍女在照料着他,她走近之后,才发现他脸色十分苍白,胸口缠着白布,却依旧渗出鲜血来,看着十分渗人。
“刘曜。”
她叫了他一声,他并未有任何回应,她忍不住抓住了他,抓的甚紧,仿佛这样,他就会慢慢好起来。
“刘曜,我是羊献蓉,我回来了,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走了,留在你身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这是她的真心话,只要他能好起来,她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的。
司马衷死后,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爱上谁,他却强横的闯入了她的生活中,在金墉城的五年,其实并不难熬,刘曜总时不时的来陪她,带着一些小玩意为她解闷,他四处征战,身上时不时会有伤,却从不提及一句,她总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有一次,甚至晕倒在他面前,那一次,她照顾了他半个月,熬药,喂药,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或许,从那个时候,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男人。
只是,她是晋人,又曾是一国之后,两人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她不敢再嫁他!
第471章 刘曜重伤(三)
想着这些往昔,羊献蓉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想起了司马衷死在她怀里的时候,这辈子,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任何!
“别哭。”
一道声音响起,他的手抬起轻轻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羊献蓉狂喜,忙握着他的手,惊声道:“你醒了?”
刘曜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深情,他轻声道:“听到你的声音,当然醒了,你说了,以后都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我”
她迟疑了,本来是以为他真的出事了,如今她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
他骤然抓紧了她的手,似用尽了换浑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这辈子都不许离开。”
“我终究是晋人的皇后,我”
他抓的更紧了:“我不管你是谁,只要我没死,你就是我的!”
果然,这才是他一贯的霸道,羊献蓉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只好耐心道:“你还伤着呢,别说话,好生歇着。”
“不要,我若是一放手,你便跑了。”
“这里到处都是你的人,我怎么跑的了?”
这个时候的刘曜却显得太过执拗,一直紧紧的拽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羊献蓉没法子,只好一直陪在一旁,就连喂药,也非要她来喂,那药中似有催眠的成分,他却强撑着不睡去,羊献蓉看了有些心疼,便柔声道:“我不走,你派你最信任的人看着我,好不好?”
“宋九本来最忠心,却因为你叛变了。”
羊献蓉一惊忙道:“是我逼他的,你不会杀了他吧!”
看她一脸的紧张,刘曜自然有些吃味,却还是不忍她伤心,冷嗤道:“没杀他,留着他一条命,如何罚他,取决于你。”
一听到宋九没死,羊献蓉这才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她而丢掉了性命。
“你放了他好不好?”
“哼,你就那么在意他?”
羊献蓉不得不解释:“他是为了我,才做出这样的事,一直以来,他对你都是忠心耿耿,看在往日的功劳上,你就放了他。”
刘曜是个聪明人,所以,才没有在盛怒之下,杀了宋九,这会儿,又见她不断求情,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我可以放了他,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这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她没立即回答,他见她一脸的犹豫,神色又沉了下来。
“不愿意?”
“刘曜,你不要逼我。”
刘曜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紧紧的抓着她,他的爱恨十分强烈,那五年,虽然没直接表露,但她心知肚明,只是没点破罢了,如今却太过的炙热,而她始终没办法,冲破心底的障碍。
他的伤不轻,不过,却在慢慢好转,箭贯穿了他的身体,差点就伤了他的心脉,他本该好好休息,而她的一点动静,便能让他惊醒,根本不能安眠,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甚至开始发热。
第472章 刘曜重伤(四)
羊献蓉照顾了他半夜,半步也不敢离开,凌晨时分,热总算退了下去,她又不敢离开,只能倚在一旁假寐。
天大亮,她突然被惊醒,床榻之上,他睡的甚是香甜,身子也恢复了不少,上身裸露着,所以,她能看到他身上交错的伤痕,这是她第一次看,一个人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伤痕!
他被称之为匈奴的杀神,所以,刘聪才这么忌惮他,就算他立下赫赫功劳,也想杀之而后快,只是因为他太具有威胁。
她的手指忍不住触摸着他的伤痕,心口有些疼,她的手突然被抓住了,他睁开了眼,那双冰眸泛着柔光与笑意。
“真好,你没走。”
羊献蓉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根本抽不动,他微笑着看她:“你整晚都在照顾我?”
“是,我的手都被你拽疼了,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他这才放开了,一手却揽上了她的腰肢,朝他身上一带,她整个人便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差点就压到了他的伤。
“你干什么,还伤着呢。”
“你在关心我。”
羊献蓉羞红了脸,想要挣扎,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只好耐着性子劝道:“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好,你不许离开。”
“好,不离开,就在这。”
他执拗起来,就跟孩子似的,过了一会,他低声问:“你这些日子,一直被石勒藏着?”
他主动提及了石勒,羊献蓉也没隐瞒,将事大概说了一遍,刘曜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充斥着些许杀意。
“原来,他早就投靠了刘聪。”
“不,更确切的说,是合作,你别忘记了,他是羌人,不是匈奴人,他手中又有兵权,军队中,有半数都是羌人,如今,不仅是匈奴,鲜卑都逐渐强大了起来,羌人借助他的威望,亦是如此,他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便听从了刘聪的话,除掉了你,他会更受倚重。”
她的话,正中要害,刘曜冷笑着,一字一句道:“好,好的很,本王倒要看看,他与刘聪如何除掉本王!”
内斗在所难免,刘曜与刘聪如今还不算撕破脸,不过,表面看着越平和,内里便斗的越凶,还有一个石勒,三方势力争斗,也不知谁会是胜利方!
“绾绾呢?”
他突然问,之前,在金墉城之时,他去的多了,与司马绾也渐渐熟了起来,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十分看重,这一次,却是她一人回来,刘曜自然会问上一句。
“我让人送她回长安了。”
“谁?如今还有什么人能让你如此信任,能让你将女儿托付?”
“卫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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