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儿“啊”一声,又见武媚义正言辞,噗通跪在地上,不知带着什么表情叩下头去:“谨遵才人旨意,民女不敢,不敢不从!”
她侧头看向金夕,示意快快跪下接旨。
金夕哪能给武媚下跪,冷脸不言。
武媚根本不在乎,俯身搀起贞儿,低声嘱咐:“姐姐,既然你与金夕婚配,还要好好照顾他才是……”
“走吧!”金夕继续催促武媚,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生离死别。
他知道天意如此,三人永远不会相见。
也是因为永不得见这道玄机,武媚与贞儿久久相拥,含泪而依;许久,贞儿方才推开武媚,“妹妹,你放心,即使见不得妹妹,姐姐也会在天下守护着你!”
武媚点头。
她走近两步,似要嘱咐些什么,见金夕不再有言谈之意,便又放弃;可是,刚刚走出三步,再次停下,没有回头,说道:
“金夕,如果有来生,但愿我们还会相见。”
“不!”
金夕直言而拒,无论是静光还是武媚,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生离死别,然后总会有人被困在一地,也许仍是六十年。
别无选择。
真界之时是御龙九天,眼前又是日月空与天下。
“还有,”武媚没有理会金夕的反驳,“无论你能否进入皇宫,绝不可再见我!”
“为何?”金夕吃惊。
“不想让你看见我老去的样子!”武媚再现泣声,“因为,你,你永远……但是,我终会老去。”
她像是知道金夕并非凡界之人,认为金夕永远不会老去,相见之后的种种境遇,以及每次金夕受伤引发出的心痛,或许让她陡然间明白,为什么出生之后连哭七天七夜。
“你?”
金夕险些唤出静光的名字,这些话又是当年离别之时的言语。
“还有,我一定会想办法,”究竟是领悟日月空,还是救赎金夕和贞儿,或者其他,武媚没有说明为什么事想办法,说到这里猛地转过身来,满脸泪水盯着金夕接近命令般地说道:“你发誓!”
“什么?”金夕身体一震。
“不要再见我!”
“我……发誓。”
金夕仿佛再一次见到静光,想都未想便开口说道,他觉得天旋地转,不用发誓,即使能够活着出去,也绝不会再去见武媚,否则不知来生又会遇到何种悲楚。
他知道女人离别自有千万语,又怕贞儿听出什么端倪,更怕再将眼前的武媚当做静光不忍她离去,说完发誓之后已经抬手。
不管是示意还是驱离,就像静光以死驱赶金夕走出昆仑虚御龙一样,他手掌中发出行气。
武媚身体摇晃着,丝毫不知身后的力气来自哪里,蹒跚着迈入光柱。
消失!
那道光柱也随着不见。
看来,的确是只能通出一人。
金夕开始驱离贞儿,转脸向她看去,又吃一惊,只见她已经哭成泪人,直勾勾瞧着刚刚成婚的夫君。
“郎君,我不能走!”她扑到金夕怀中,似乎已经知道金夕的拥抱原因。
金夕劝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那道光柱能够存留多长时间,不过绝不能留下贞儿,即是死,不能拖累这个女子;若是能够返回真界,又不能带她离开,说不定再次将一个女子困死在秘境。
贞儿又破涕为笑:
“没想到,我们前世是夫妻,今生又做了夫妻,哪有夫人弃下君郎不管的道理,你在哪,我就跟到哪。”
金夕见贞儿态度坚决,再一次把她抱入怀中,以此来维持生息,多出一个月就多出机会,准备强行把她推入光柱之中。
贞儿幸福而笑,“我现在才知道这秘境有什么宝物,原来是你!”
金夕心中一动。
她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在感业寺的时候你就这么抱我,还以为你是痴者呢,原来你是离不开我啊,哈哈,那我们就相守在这里,永远不出去,一直到老!”
金夕怕接下来下不了决心,冷声告诫:“记住,出去以后绝不准踏入长安!”
因为玄机有言不能相见,也许注定这对姐妹仅此一缘,历经数月,他心中明了,武媚乃乾天之身,而贞儿也是坤地之人,若是硬生在一起,一定会引来惨变。
贞儿听出金夕语中意思,猛地抓住金夕,抬头说道:“你要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一滴滴血滴落你面前!”
什么!
金夕额头突然流下一层冷汗。
贞儿刚刚说完,他仿佛再次瞧见她真地手持一把刀刃向手腕上割去,心中无比疼痛,不知不觉紧紧搂住她。
金夕不知道那幻象究竟来自何时何地,总之充满着无尽的伤楚,似乎在提示,似乎在告诫,又仿佛是劝慰。
贞儿以为得胜,顺势举头,“反正我们已是夫妻!”刚说完,淡淡的柔唇镶嵌在金夕的嘴上。
那又是什么?
金夕仿佛坠入一处鱼湖,贞儿翩翩而来,可是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自己丝毫反抗不得,仿佛整座湖波都是她的力量。
随着,她光滑的躯体裸露出来,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她剥去。
他痴狂。
他吻了过去,摸了过去,倒了过去。
身下,他感觉到贞儿的一切,感觉到意念中无骨般的柔软,闻嗅着不断沁来的体香,浑然不觉耳边传来贞儿娇呼之音。
贞儿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把生命赠送给他。
鱼湖中事,再一次重演。
仿佛那才是最深的玄机,辗转不停,永远不停!
第389章 大云经
金夕的衣裳是贞儿为他穿着上的。
他已经舍不下贞儿。
两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又度过几日,金夕终于下定决心,绝不能私吞贞儿,最重要的是,太乙山谷已经无法返回,存留下来的草果进食不了几日,贞儿绝不可能辟谷,人可以老死,但决不能饿死,更不能双双命丧暗殿。
他发现贞儿睡得香甜,不禁低头吻去,随后抱着她来到那道光柱边,甚至贪婪地一起迈入光中,结果毫无反应。
暗暗苦笑,看来谁人的求生**都是本性,便轻轻地把她单独放入光环之内。
贞儿悠然消失。
他知道,她的故乡在睦州,一定是现身家中好好睡觉去了。
彻底轻松下来,便打坐在一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等死。
“等等!”他忽然想起冰婉儿离开时地面上出现的丹药,似乎怕被人抢走,下意识地喊道。
取出来观看,丝毫无法窥破,再拿魔族丹册比对,根本没有记载。
也许,是延续生命的丹药吧?
于是他开始等待,等待一个月过后,是否生息凝滞,如果仍然出现不适,不管这丹药是什么,也要吞下尝试一番。
───睦州民居。
陈硕贞迷迷糊糊中醒来,张臂搜索着金夕,“呵呵,在你怀里还能梦到你呢!”
没有动静,也没有人。
她忽地坐起,瞬间目瞪口呆!
没有金夕。
梦境!
马上,她又仰卧下去,绝不相信这是事实,即使是梦也不要这么醒来,要回到梦中再去寻找金夕,可是眼睛再也合不上。
“唔!”她狠狠掐向腿际,疼得自己呻吟数声。
“金夕!”
贞儿已经做好同时赴死的准备,因为在那里她根本无法存活下去。
她惊恐地巡视一番四周,彻底醒来,顿时明白一切,捂着眼睛抽泣起来。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她缓缓取出那本《大云经》,俨然已经没有那种高兴的神色,刚刚翻看到第一页,“啊?”吓得经书脱手,忙把经书包裹起来藏入怀中,偷偷溜出早已无人居住的农家。
很快,陈硕贞便联系到旧部手下。
有人禀报:“我们已经联系近千人,也有数百兵器,均是被官府压榨得无法生活下去的人,只要小娘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揭竿而起。”
陈硕贞思忖之后吩咐:“缓一缓,筹集些银两分发给他们,不要让他们饿死。”
“是!”
她躲在手下早已筹备好的新居中,仰面朝天,“金夕,你一定能走出太乙山,我等你;妹妹,当下如何,你身为皇妃,姐姐无法造反啊!”
说着,她刚要去取大云经,马上又惊悚退手。
───感业寺。
整座寺庙被官兵把守,不允许香客进入,里面早已清水润道,灰尘不染,所有妃子和侍卫在等待着皇帝李治的驾到。
此日,为先皇驾崩一年祭日。
武媚忧郁地端坐在木几上,淡妆清颜,一身素袍,更是显得饱满流畅。
“才人,”侍女上前,递来一杯热水,“为何如此忧愁?”
武媚苦笑,“先皇祭日,焉能高兴得起来?”
她低身将木箱打开,不知不觉将那件金夕撕扯的红裳提出,眼前再度浮现出金夕的身影,仿佛又以红条遮住眼睛飞在空中,击打着仙女。
“这件红裳?”侍女见才人提衣不语,不明白才人的意思
武媚的记忆却转向飘忽在空中的绿衣仙女,真的像贞儿说的那般,似曾见过,“绿衣?”她不禁脱口而出。
“才人说笑了,这明明是红裳呢!”侍女却以为武才人在调笑。
武媚强忍眼泪,提起朱笔,在旁案的纸张上书下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因为纷纷思念,已经把红色看做绿色,如此憔悴正是因为回忆,如果不信近来落泪,就归来开启衣箱看一看红色裙裳吧。
祭祀完毕,武媚悻悻回到睡房。
“圣人至!”
一声长呼,拉开武媚领悟日月空的长途。
李治行完祭事,早已变得兴致冲冲,大步流星迈入武媚房间,“媚姐姐,朕来看你,因何变得这么黯淡?”
武媚关切地瞧着眼前的李治,刚想抬手安抚一下,又徐徐落臂,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而是轻声道:
“国事操劳,你却累瘦许多呢。”
李治大笑,“有姐姐在,再累也无妨,”他忽然瞧见桌案上面的词句,“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他是越读越伤感,不禁眼含热泪,忽地转向武媚,“没想到,姐姐如此愁苦,善儿多谢姐姐挂念!”
武媚立即佯作不满,“陛下,不可屈呼名讳,让人见了笑话。”
“哪里,”李治抬手按住那纸张,“朕在你面前就是善儿,”他对那诗句恋恋不舍,又瞧过去,“如意娘,如意娘,不如以后就称呼你媚娘!”
武媚含羞。
李治喜不能制,上前将武媚抱在怀中,双手忙乱起来。
侍女一见急忙跑出睡房,冲着侍卫耳语几句。
“护驾!”
一队侍卫立即向后退去,将武媚的睡屋围得水泄不通,当然不能听见里面任何动静,否则属于大不敬。
太阳明亮起来,感业寺内虽然四处是侍卫、官员和侍人,看上去却空荡荡一般;只有两只翠鸟奔来落在那座房顶,刚要绕头厮磨一番,似是感觉屋内已经有人在行事,急忙振翅高飞。
───太乙山秘境终殿内,金夕的神情紧张起来。
明日,就是贞儿离开整整一个月的期限,到时一定会血脉迟滞,不再生息,如果无法化解只能是死亡。
他不敢想,如果死在这里,娘亲、婉儿、刘冷和程杰怎么办,御龙九天怎么办?
只有去念及武媚和贞儿,但愿她们既不要相见,又能平安度过。
“历经此劫,你一定会无事的!”他在暗嘱武媚,日月空三字遇到武媚而消失,她一定有能力挽狂澜,化解掉无尽险境。
“你,又在做什么,读经书?”金夕暗问贞儿。
他一眼也没有看过那本大云经,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看样子贞儿很是欢喜。只是他不晓得,眼下的贞儿不但在苦苦等候着他,而且因为有才人妹妹的存在,已经不敢再去翻看大云经。
“如果我死去,一定会有人来到这里取走四方尊!”
金夕在暗劝自己,不相信御龙大业就此停罢,藏在古墓五百年也被自己发现取回,即使流落这里仍会有人步入取走,在眼前重生通往真界的传界阵,完成接下来的藏龙。
想至此,他安然下来。
静静地等候着。
一日过去,他索性盘坐下来,摆弄得既很得体,也非常大义凛然,以免被后辈之人发现予以嘲笑,在那里合目等待身体突变。
同时局促不安的,还有那两个女子!
武媚驱走侍女独自坐在感业寺内,瞪大双眼瞧着已经悬挂起来的《如意娘》,聆听着房外窸窣的脚步声,那是皇帝专门派来守护她的侍卫,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凡是入内的膳食衣物均需经过严格地探查。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今日便是金夕需要贞儿的日子,你们还能在秘境中吗?恐怕不会,金夕绝不会让贞儿姐姐死在里面的,可是金夕怎么办?
陈硕贞也是像武媚那样,单独一人留在秘屋中,却是焦急地蹲下来强忍着心痛,不断重复着:
“你一定出来了,一定出来了!”
可是,仍然暗伤下去,出来又能怎样,眼下不在身边,一样会死去。
她已经知道金夕的玄机,只是像当初金夕冰婉儿认为温媱那样,认为他患有不可治愈的疾病,也许正是需要前世夫妻的拥抱才能存活下去。
“郎君!”
陈硕贞流下泪水。
自此,她未再谈婚论嫁,凡是有人提及,均称夫君早逝。
太乙秘殿,金夕有些不耐烦了。
已经大半天过去,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你爹娘的!”不禁开口骂道,越是这种恐怖的等待,越是熬煞心机。
整整一日,他的脑海中始终旋转着贞儿的影子。
因为那是生息所在。
蓦地,他跳下那座石桌,难道不再需要贞儿的拥抱了吗?难道是因为与她……刚刚想到这里,不禁脱口而出:
“是温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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