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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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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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州这几日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大约是进到腊月里的缘故。过了腊八,冬闲也变成了冬忙,里外里忙得热火朝天,逢人也都喜气洋洋,颇有先得了冬去春来的崭新气象。傅阳秋进城还家那日,便得意地将聂萦离的事禀报母亲。傅夫人虽未见过聂萦离,但听闻镇武侯也对她满意得很,当即了了一段心事,宽心起来。她又说改日要见一见未来的新妇,傅阳秋可有些发愁。每一次聂萦离越是答应得无比爽快,他就越是担心这个不安分的姑娘会忽然来个出其不意。所以这几日他并不去找她,呆在鹿鸣居里仔细谋划,要么用骗,要么用抢?袁士藻在旁陪着,见他一脸稀奇古怪,不由心头打鼓:“莫非是谁又要倒霉了?”

容碧月准时到来,傅阳秋就在雅间等着,待她进门,才起来寒暄几句。一坐下,容碧月就让两个婢女退到屏风后。这是不想外人听到她们的谈话,而屏风透出依稀人影,外面的人看过来,也不会产生误会。傅阳秋扫了一眼对方,见她约四十岁年纪,虽眼角生了细纹,目光略带沮丧,年轻时那份秀美姿态却未消磨殆尽。这样想来,人家说聂家两位小姐——聂濯缨、聂濯心花容娇姿,不可描摹,当是承袭了母亲的美貌。

“不知聂夫人前来,有何见教?”

容碧月先是客气一番“接风洗尘”之类,才道:“贱妾愚黯,前些日子方打听出小女之事,原是傅公子暗中相助。今日傅公子归来,方得机会聊表谢意。”她指了指桌上一个精美木盒。

“举手之劳。”

“我家小女也托我好生答谢公子。”

这样足足谢了一刻,傅阳秋着实有些吃不消。他笑道:“聂夫人似乎还有别的话说。”

容碧月愣了一愣道:“唉,说来都是为人父母的焦心事。傅夫人同我提过,公子你四处奔波,身边无有知心人照应,而我家小女正待字闺中,虽非绝色,也是品貌端正……”

他听她小心翼翼地夸赞了一番,终于明白她的来意。然而她所言曾拜访母亲,提起亲事,母亲却并不提及,想是没放在心上。聂濯缨或许真是容貌姣好,但她的脾气也是庾州城响当当得骄横。待容碧月说完,他起身来道:“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傅某深为感动。但在下已有心爱之人,所以——”

容碧月被泼了一盆冷水,仍不死心道:“是谁?这便奇怪,傅公子若非对小女有所关切,怎么会去找县丞大人——”

傅阳秋笑道:“聂夫人不必问了,答案一定不是你想知道的那样。”

容碧月隐隐想到什么,又迟疑不定。但口头之事显然已经说不下去,她于是又多谢了一番,这便要告辞出门。

门口忽有人笑。容碧月迎面来见一位俊俏公子圈臂而立,如此面熟。再一打量,竟然是聂萦离。傅阳秋一望,心想她果然就是这般出其不意,无奈喊了一声。容碧月怒目回视,霎时明白一切。

再见到聂萦离,容碧月惊讶万分,本以为她被逐出家门,定会黯然失所,却谁知而今的她如夜明珠般满室耀眼。最让自己觉得难堪的是,她实在太像梅如卿。以至于那双笑眼瞧过来,足以让人心悸。

“聂夫人,别来无恙!”聂萦离笑意莫测地寒暄道。

容碧月不肯应她,摔门就走,聂萦离又追了一句:“改日登门拜访。”

“什么?”容碧月怒不可遏,但只当她是故意说笑,拂袖而去。

傅阳秋将她揽到雅间里去,轻刮她的鼻尖道:“你这个坏丫头。”

聂萦离索性在他怀里磨蹭:“我哪里比得过你是大好人,无缘无故帮人,还招来一段艳福。”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难道你会猜不出我为何要做那件事?”

“哼!我本来是让许君胄去衙门疏通疏通,把这件事了了,也省得她们再找我麻烦。哪知被人抢了先。”

傅阳秋乐道:“那我们岂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聂萦离一边笑他厚脸皮,一边倚到窗户边上看景。傅阳秋跟过去,非要与她依偎一处。“你怎么忽然来找我?”

“你不去,还不许我来?”

傅阳秋怀疑道:“你从不是任情随往之人。说吧,是不是因为你要去聂家。”

聂萦离点点头。傅阳秋再问:“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不担心聂公子?”

“所以我来找你。过几日我去聂家,希望你能把濯玉约出去。”

傅阳秋摇头道:“他早晚会知道。”

“他若不在,只听别人说,就不会太伤心难过。”

傅阳秋忧心地想:聂萦离对聂濯玉的爱护竟已到了步步为营的境况。但他不能拒绝,她除了自己以外,身边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聂濯玉得知姐姐回到庾州的消息,欢悦地奔到隅园去。傅阳秋知趣地告辞先走,顺便寻了个生意上的理由约聂濯玉再见面。聂濯玉毫无心机,满口答应。聂萦离这时垂眸不语,显然不忍欺骗弟弟。

与此同时,聂家上下却在窃窃私语,皆因有人听见容碧月怒气冲冲地说聂萦离回到庾州。聂甫泰听罢,先是震惊,再是沉默,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只知道第二天下午,他才安然回府。容碧月问他去了哪儿,他却推托说去书房休息。容碧月怀疑他最近如此古怪,是夜夜的噩梦所致,然他做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不曾听他提起,大约是太过骇人的缘故。

聂萦离拜访聂府的时候,正是下雪的白日。北风吹雪,雪如鹤羽一般落在聂萦离的肩上。聂萦离容仪清拔地站在聂府门前,身边随着许君胄,和五六个家仆。身后是两个大箱子和一辆马车。外人看起来,似乎是久别的女儿回家一般,纷纷唏嘘感叹。等了许久,门里传出话来说:“当初是谁发誓再不踏进聂府半步,而今食言,不怕天打雷劈?”聂萦离一听便知是容碧月的口气。她微微一笑,道:“去报你家老爷。若见不到,就算天打雷劈,我也等在这儿。”

容碧月听了回报,简直气得跳脚。她并不知聂萦离所来为何,只是不想看到梅如卿的影子。消息再传到聂甫泰那里,新任的管家四十多岁,恭敬言道:“若再站下去,恐怕会让外人看笑话。”聂甫泰眉间一动,沉沉说道:“让她进来吧,我也想见一见她。”

容碧月震惊半晌,再三打量一脸平静的老爷,将闻讯赶来的聂濯缨紧紧拥在身旁。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聂濯缨道:“娘,她为什么来?”容碧月摇摇头,她狐疑地望向聂甫泰,刚要发问,就听厅外人道:“姑娘来了。”聂萦离一身雪花跨进门来,真如久别的游子,相对的却是张张冷面。

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聂萦离静立片刻,笑道:“怎么聂府待客连张椅子都无?”

容碧月先发制人道:“哼,恬不知耻!”还是聂甫泰发话:“给她搬把椅子。”

聂萦离对面坐下,将目光移到聂甫泰身上去。若说当日出府时她尚怀有一丝对父女之情的留恋,今日再见,则如同打量生意场上的对手,傲慢而不屑。

“开门见山吧,姑娘前来,是为报复?”

聂萦离听罢,微微有些惊讶,又见他眼中迷离悲郁,竟与以往大有不同。“聂老爷为何如此说?”

“若你是为了死人场之事而来,我聂甫泰代夫人向你赔罪。”说完,聂甫泰就要起身来。容碧月脸色巨变:“老爷!”她本要辩解,然目光一触到聂甫泰,就畏怯地缩了回来。他并没有任何怪责的神情,只是决然冷淡地揖下去。聂濯缨却不明所以:“什么死人场?”容碧月连忙捂住她的嘴,叫人带她回房。

聂萦离冷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你还要什么,尽管说来。”聂甫泰声沉如铁。“聂家还赔得起。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是我聂家的人,休要得寸进尺。”

聂萦离道:“聂老爷言重了。我既非聂家人,也不会要聂家的东西。其实我是来送一份大礼,以报答聂家多年养育之恩。”

“姑娘心意,老夫笑纳。至于什么大礼,无须客套。”聂甫泰就要叫人送客。只听聂萦离笑道:“聂老爷以为死人场如何?”

聂甫泰身子一震。他绝不愿再听到这个名字,因为自从秦仲道带他到过那里,每夜的噩梦,周而复始,皆是他疲于奔命地从死人场中逃出去。一夜一夜,心力交瘁。他难以想象,当初一个病重的孩子挣扎着躺在那里的情形。甚至有时他会恐惧地想到若那孩子换作濯玉,又会怎样?他知道容碧月恨聂萦离,他故意纵容这种仇恨,却不知枕边人竟背着他下了这种毒手。十多日来,他不肯面对容碧月,他分不清自己是恨容碧月还是恨自己。可是当聂萦离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聂萦离不是聂家人,她只是个孽种!

八十三

聂甫泰稳定心神道:“当时我并不知道——”

“聂老爷知道得实在太少。”聂萦离道。

“还有什么?”聂甫泰被勾起了好奇心,容碧月却觉危险袭面而来,她快步冲到聂萦离面前,扬起巴掌就要落下。许君胄比她更快,铁钳一般架住她的手臂。“聂夫人请自重。”许君胄厉色道。

聂甫泰见聂萦离露出一丝轻蔑的笑,顿觉羞愤万分。他对容碧月大为光火道:“退下。”

容碧月忙转到他身边去:“我不放心老爷,我要听她究竟说什么!”

聂萦离恰是时机道:“聂夫人怎么能走呢?这份礼物也是送给她的。”

“你不要嚣张得意。”容碧月还要再闹下去,却被聂甫泰侧目逼退一旁。“那就让老夫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礼?”聂甫泰威严落座,二目炯炯直对聂萦离。

这时许君胄手掌一挥,手下人便将两个沉重的大箱子抬进来,放在正堂中央。箱子里传来一声声闷哼,让聂甫泰和容碧月惊诧不已。许君胄再一示意,两个箱子齐齐被打开,如溢满水一般从里面冒出两个人来,皆面色惨然,伏在地上大口喘气。容碧月的神经一下绷紧,浑身颤抖起来。

其中一个眼珠滴溜溜地转,面生得很。另外一个则黑瘦刻骨,如焦黄的故纸瘫在地上。聂甫泰仔细端详下,发现那是一张让他终身难忘的面孔,即是害得他夫妻隔阂的罪魁祸首——裴展。他上前去,大掌揪住裴展,拎他起来。裴展一对上他骇人的目光,便抖抖索索地哭起来:“聂——聂老爷,饶命,饶命!”坊间传闻朝元当铺被聂家吞并之时,裴展受不住打击,穷逃城外,服毒自尽,横尸荒郊。聂甫泰得知时,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却原来他竟然苟活了如此多年,今日又被聂萦离送来嘲弄自己。“裴展!”聂甫泰将他狠狠摔到地上,“来人,拖出去打死!”

裴展被他吓得痴痴呆呆的,旁边一人却还机灵,上去捉住容碧月的裙子道:“聂夫人,我是陈二,我是陈二,你得救我!”

容碧月急慌慌地踹开他,想逃,又不知逃到何处去,她慌不择言道:“老爷老爷,他也要打死,他也要打死!”

聂萦离冷笑道:“打死?他们死了,聂老爷就听不到想听的事了。裴展——”

裴展被她一喊,霎时清醒,提线木偶般爬到聂甫泰身边道:“聂老爷,聂老爷饶我一命。我都说我都说。”

聂甫泰僵硬地转头望向聂萦离,震惊的神情如被冻住一般。这一次他看到的是聂萦离笑脸藏刀,阴狠无比。“你要他说什么?”

“聂老爷姑且听一听。”

容碧月哭声已起,似被吓得失魂:“老爷不要听她的!”

聂甫泰见容碧月这般恐惧,再看看堂下两个厉鬼般的东西,六神无主起来。他忽然也想要逃跑,但是聂萦轻蔑的笑意如锁链般桎梏住了他。他只得让人扶住容碧月,方又落座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展忙道:“当年小人想谋夺惊涛古砚。聂老爷你不在家中,我——我就故意接近聂夫人,可聂夫人并不同意出让,我一计不成,就找人绑架她。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只想要砚台,那砚台里藏着开启宝藏的金箔。况且我之前找人打听过聂夫人的行踪,发现她去过医馆。原来她刚刚有孕,所以我只是绑了她,还让人好好照应,不许出任何差错……”

“她已有孕?”聂甫泰顿觉心胆俱裂。

“聂老爷不相信,可以去找孟尝医馆打听。若我早知后来会传出那些流言蜚语,我绝不会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聂甫泰直瞪着双目,捏起拳头,半晌沉默,才一字一顿道:“你在骗我!”

裴展狠狠摇头:“裴某罪有应得,当年就想一死了之,哪知上天弄人,让我苟延残喘到今日——”他似哭似笑道:“这是报应!我堂堂裴展,裴延生,只为一时贪欲,铸下大错,悔之晚矣。”

“你不用说这种假惺惺的话,我聂家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聂甫泰怒吼道。

“我死不足惜!我只想澄清这件事,只是愧对聂夫人,还她一个清白。”

“是聂萦离叫你这样说的?”聂甫泰怒指着聂萦离。聂萦离顿时收了笑意,站起身道:“我娘真是看错了你。你宁肯抱着那份偏狭的仇恨,也不肯相信深爱之人的清白!”

聂甫泰听罢,一个趔趄倒在椅子上,他怎会不信呢?裴展的每一个字都如烧红的烙铁在心头滋滋地冒着青烟,他忽然又觉得梅如卿去世的这许多年就在这股青烟中猝然消散。“不——”他喃喃说道。

容碧月挣脱着挨到他身边去:“老爷,把她们撵出去,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骗你的!”

“聂夫人,被别人骗不要紧,千万不能自欺欺人。”聂萦离的目光如利剑刺在容碧月身上。容碧月避开她的目光道:“你不要以为从什么地方拉个人来,胡乱说上几句,就能掩盖你是个孽种的真相!”

“你没有听,怎么知道是胡说呢?”聂萦离喊了一声“陈二”,之前狡诈奸猾的陈二此时已全无锐气,张口便道:“聂夫人——不对,是她——”他指向容碧月:“这个女人从我手里买了毒药去害聂夫人和小姐!”

本来混混沌沌的聂甫泰听到这些,登时拍案而起,容碧月忙拦住他:“老爷,莫听他的,他就是一个流氓、无赖!”

“聂夫人竟然和陈二这般熟识?”聂萦离嗤鼻道。

聂甫泰这时已听不见任何别人的话,他躬身下去,问陈二道:“你再说一遍?”

“容碧月从我手里买了毒药,就在府上的后花园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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