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到了午时,张轩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地从司马府迎来了新娘,大红色的八抬喜轿尾随在后,无数俏丽多姿的丫鬟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侧,还有铠甲埕亮的骑士护佑在两侧,世家的威风与富贵彰显无疑。
相国府内,此时也是一派宾客盈门,来客的马车足足排了近十里路,将道上堵得水泄不通。
繁琐的仪式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待到天色渐暗之际,一乘小红轿才摇摇晃晃地送到了相国府后门,一个新娘打扮的女子在一众下人的遮掩下,匆匆步入府中。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一个宾客。
待下人将这女子送进一所僻静的院落,便匆匆退出,如避不吉。
房屋内外,除了两张喜字,以及两个红色灯笼,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迎娶正妻的场面。
张原依旧一身黑衣黑裳,静静地站在院落中,与周围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没有人提过给他更换喜服,他更不在意穿不穿喜服。
倒是屋中的白云烟,一身凤冠霞帔,雍容华美,精致的妆容绝美无伦,宛如一只火凤,静静地等待着新生。对她的装扮,不知就里的老鸨未敢敷衍,以最高的规格仔细打点了一番才敢送来。
一直到走进了相府后门,迎接的下人这才把归宿的对象告知于她,本来做好了当妾准备的白云烟这才愕然得知,自己竟是嫁给相府四公子为正妻。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千万不要让我陷入三流言情中的剧本啊!小女子我真的不适合宅斗宫斗啊!”
寂静的空气中,她仍能听到远远地飘来喜气洋洋地丝竹之声,那才是相国府二公子的大婚么?为什么四公子这边的待遇如此冷清?
她略略有些委屈,但更多是好奇。
“嘎吱”一声,一个人影推门而进,白云烟抬眼望去,心中震了一震!
是他!怎么是他!
是她?竟然是她?
张原皱了皱眉,心中恍然:这是要用青楼贱籍出身的正妻来污他的声名,断他的仕途。
“阴微手段,可笑!”
白云烟顶着沉重的凤冠缓缓起身,盈盈一拜:“妾,拜见相公。”
姿态柔顺,含羞带喜,端庄典雅,无可挑剔。
无论自己如何不喜,他终究是自己一生的良人了,还是小心着讨好些才是。那些话本中女主的傲娇,信了才真是脑残,自己可千万学不得。
在这个地方,让自己夫君的不痛快,那就是翻倍的给自己找不痛快。尽管心有不甘,但却必须承认,在未来的人生中,他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主宰。
白云烟保持着半蹲之礼,一动不动,静静地等了半响,也不见对方出声,而头顶的凤冠愈发沉重,脖子酸胀不说,胸中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是了,是了,好歹是相府公子,娶了一介青楼女子为正妻,怎可能不恼怒生气?!完了完了,这是要拿我撒气么?
一念及此,尽管胸中委屈如潮,她仍旧微微抬头,拿眼睇着张原,面上娇娇怯怯地道:“相公,头上……头上的凤冠真的好重。”
说罢,两弯烟眉似蹙非蹙,一双美眸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一派不堪承受之状。
张原微微一晒,淡声道:“自己摘下来吧。”
女人果然善于作伪,青楼女子更加青出于蓝,只是任你如何作态,存心真伪,又怎瞒得过我?
听他如此说话,白云烟心中又是一沉:他怎么对我这么不待见,莫非今天的妆化得太浓,反而坏了颜色?
委委屈屈地取下凤冠,白云烟侧着脸不敢看他,手指头在衣衫下摆不停地打着圈,似是不胜娇羞地道:“相公……天色不早,喝了交杯酒,该是……安寝的时候了。”
“还……还望夫君怜惜。”说完,脸红过耳,一颗心似欲扑出胸膛,这次倒是真的紧张了。
来此之前,她早有了伏低做小、曲意邀宠的心理准备,至于献上自己这清白的身子,不也是情理中事么?既然无力改变,索性不如做到最好,这样的心态也是她能够在欢场中长袖善舞、声名鹊起的原因,而不仅仅靠着姿色。
面上虽是柔媚婉转,一派任君采撷的模样,心中却不胜悲哀。
白云烟轻阖双目,然而想象中的虎扑狼吞、狂风骤雨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一句冰冷的话语,刺得她汗毛竖立:“再说一次,皮肉色相,在我眼中不过红粉骷髅。”
“古人云: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命之斧。”
“你独自去睡吧,莫要再来搅扰我。”
哈?白云烟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始还以为此人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可细眼望去,此人神色清明,目光如剑,哪里带了半分**?
浸淫欢场多年,她早熟悉了各种形形色色的男子望向她的目光,无论是**还是倾慕。
可是,她绝无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视她如草芥、如粪土、如蝼蚁般!
这样冰冷的目光,这样决绝的意味,没有半点凡人的特性在里面,就像……就像寺庙中那些神像的眼睛!
疯子!疯子!!
竟然说她是伐命之斧?!
在这一瞬间,她还真以为自己不知不觉的变成了骷髅,忍不住转过脸往铜镜上一瞧,自己仍旧是丽色无双呀!
白云烟缓了缓,忽然眼珠子一转:噫!我动什么气,这人不愿意碰我,这岂不是正好?
当下试探着道:“那……那妾身想睡了,你可以出去吗?”
张原的目光有些奇怪,面无表情地道:“莫非你想雀占鸠巢?该出去的是你,去外面那张小榻睡吧。”
“……哦。”
白云烟已经无力忿懑,仿佛什么话都不能让她再心生惊讶,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走了出去。
只是心中却不像脸上那么平静,虽然她常年身处污泥之中,却依旧是一朵白莲,得到的待遇和评价都是极好的,十年来,她习以为常的追捧和讨好建立起来的信心,一朝化为乌有。
“万恶的封建社会,呜呜呜……。”
这一夜,在喧嚣与平静中过去。
第三十七章 休与不休 一
清晨,一脸憔悴的白云烟在噩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难以忍受。
她睡的小榻,是专为夜间伺候主人的丫鬟所准备,为了防止丫鬟睡得太死,听不到主人的召唤,因此小榻设计得又硬又窄,总之不会让人太舒服。
而早已养得身娇肉贵的白云烟,哪里睡过这样的床?
懒懒的打了几个哈欠,环顾四周,入目处皆是陌生的环境,她这才恍然醒觉,原来自己已经嫁做人妇了!
看了看自己身躯上皱成一团的大红霞帔,不知为何,她心里悲从中来。
但想到保留了清白之身,心中又有些庆幸……不管怎么说,事情没有变得更糟,说不定还有改变的希望!
恹恹地走到门口,只见那人挚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慢吞吞的比划着什么动作。
“比公园老人舞得太极还不如!”她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心中直叹: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么?
正待转身走开,回榻上补一补瞌睡,突然,一道夺目的亮光晃得她眼前一花!
“锵!”
一声兵器交接之声传来。
随即,白云烟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面纱少女从墙外一跃而出,在空中徐徐落下。
“啊?好帅!这是有侠女路见不平,来拯救失足的我吗?”白云烟眸中亮起希望,向对方挥了挥手,正要喊一声“这里,这里!”
谁知道,那少女落在地上后,竟然向那个男人走去,并交谈起来,这令她脸上一僵,险些没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张原望着来人,放开手中的无柄短剑,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莫名其妙袭来一剑,总不会是考较他的剑术。
苏含月先是没说话,拿着一双星辰般的眸子打量了他几眼,平静地道:“城里传遍了,我才知道,你娶了青楼的姑娘。”
“嗯?这么迫不及待的替我宣扬?”张原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不用当回事,无非是一些闲人的阴微算盘罢了,算不得正经的婚娶。”
苏含月认真地看了看他清亮的眼神,似乎稍稍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不知道她在强调什么,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
一旁的白云烟听得二人对话,却一下子炸毛了!朦朦胧胧的睡意一下惊到九天云外!!
什么叫算不得正经婚娶啊混蛋???
她突然想到,自己经过了昨夜的花轿抬送,就等于走过了这么一道仪式,也经过了洞房花烛夜!在外界看来,她白云烟,已经是有夫之妇!!无论她清白与否,是否完璧,这些都不重要了!
更何况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洞房一夜后会有男人不碰她!
本来也无所谓,像昨晚那样,大家各过各的也好,自己不用违心去侍奉一个并不感冒的男子。
可是他竟然说,这算不得正经的婚娶??那置她于何地??也就是说,随时可以将她扫地出门?
如果再被赶出夫家,她唯一的下场,就是重新被抓回松间月,并且不再是卖艺不卖身的首席艺伎,而是“一双手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婊子啊!!
以那个老鸨的性子,但凡有钱送上,恐怕就是贩夫走卒也能睡她一夜!!
看到张原与那女子言谈甚欢的样子,霎时间,她心中升起莫大的危机感!她决定为婚姻和地位而战!!
战!!我要战!!
白云烟这才想到,自己不是妾室,不是妾室,不是妾室!而是正室夫人好不好??
妾室有什么权力?什么都没有!不管夫君做什么都只能干受着,还要奉承着!
而正室有什么权力?
吃醋,打小三!!
一念及此,白云烟美眸中透出凶狠,浑然忘记了对面是会武功的侠女,咬着牙齿,鼻息咻咻地扑了过去……
“狐媚子!不准勾引我夫君!!”
落下去的巴掌没如想象中那般落到狐媚子的脸上,反而陷进一双铁拳中。
张原皱着眉:“你干什么?”
好哇,这就袒护起来了!
白云烟暗暗惊怒,面上却一派凄绝,眼中的柔媚似能化去钢筋铁骨,楚楚可怜地道:“夫君。”
仿佛杜鹃啼血,声声动人。
她满以为能收获对方的怜惜,却看到张原眉间掠过一丝深深地厌恶,冷漠的语气让她心中直冒寒气:“装腔作势,走开!”
张原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称谓,一见到这女子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一股恶气止也止不住,直往外涌!
接着,不知道怎么的,白云烟整个身子往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堂前的石梯上,神色不可置信。
他竟然……打她?
虽然身子不疼,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尊严却轰然破碎!
另一边,张原皱着眉看向苏含月,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他只能察觉真伪,却不能明白人心中的复杂念头。
特别是女人。
从白云烟扑过来,伸手、巴掌扇来,苏含月一直不曾回头看上一眼,连眼珠子都没动过半分,仿佛不曾察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就这么一直注视着张原。
一直到白云烟的巴掌快要扇到她脸上,只差了那么半个指头的距离,她却仍旧没有半点躲避或抵挡的意思,张原这才出手拦下。
而苏含月晨星般的眸子中,似乎隐隐带着一丝满意的情绪,真是不知所谓!
张原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一声怒吼从院外传来。
“张原!张原!!”
是王崇阳的声音?他怎么到了此间?
苏含月朝他点了点头,身子轻飘飘地跃过院墙,消失在另一面。
而小院门口,王崇阳一脸暴怒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地张文山,以及张轩等一屋子人。
王崇阳走近前来,看了看坐在台阶上,一脸没回过神来的白云烟,对着张原一脸痛心疾首地道:“你怎么如此不知自爱,竟然娶了个青楼贱籍!!”
“若你想成婚,老夫替你保媒,多少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不是任你挑选?怎么偏偏选了这个女子?你这是自甘堕落,自甘堕落啊!!”
他对张原期许甚深,就算没有世家出身的身份,就算对方没能进入殿试,他也决定慢慢培养,日后安排重任。
却未料到,此子当面对白云烟不屑一顾,才没几天就娶了过门,还是正室,岂非是心口不一?但他下意识认为张原并非那种出尔反尔的虚伪之人,里面说不定有着内情,因此急匆匆地赶来阻拦此事。
“老夫命令你,你马上休了她!!”
左一个贱籍,右一个堕落,一旁的白云烟听得脸色愈发苍白,待听到最后一句,更是心尖一颤,情知到了决定命运的最后关头,但她已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张原完全无视了她的美色,甚至动手将她推倒在地。
罢了,一死而已!自己是决计不能回到松间月了。
心中存了死志,整个人反倒轻松起来,绿水般多情的眸中满含着决绝,不屑地望着这些人的表演。
第三十八章 休与不休 二
张原心中感怀这老者对自己的爱护,拱手一揖,正待说什么,一旁的张文山连连冷笑道:“太尉大人,你干涉本官的家务事,还想拆人婚姻,也是你的份内之事吗?”
王崇阳傲然睨视于他,道:“张原是本官的门生子弟,当然是份内之事!”
张文山呵斥道:“荒谬!岂有座师无故插手门下婚配之例?明媒正娶之妻,又未犯下七出之条,岂容你说休就休?”
王崇阳丝毫不怯,毫不留情地驳回道:“明媒正娶?敢问是谁做的媒?婚前可有六礼?……一个也无,也敢说正娶??”
六礼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种种繁复。
婚姻大事,种种流程必须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