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妈妈生前最喜欢用木瓜洗面奶,那是她的情人送给她的,滑冰队的人都用那个。后来米八月也一直用那个东西给死尸洗脸。这我也是听孔坚说的。所以,尽管她死了那么多年,脸还是很白,洗面奶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是的,这个洗面奶柴圆圆用,杨梅用,米臻也用。 风更大了,杨梅突然不做声,仔细地倾听着。她突然对我说:“好像有女人在哭的声音。” 我早就听见了,我知道是米臻在哭,她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在米八月杀死妻子的那个夜晚,米臻躺在床上,有谁能肯定她睡着了呢?虽然她只有两岁,但我相信,有些事情两岁的孩子也一定能记清楚。
冤家来了(1)
我听着米臻的哭声,不寒而栗,突然想起放在书柜中的那张报纸。我跳起来跑到书房去,从柜子里把那张粘和的报纸拿出来,打开灯。是的,这张报纸上有两条消息,一条是花店失火,另一条是冰柜藏尸。我一直以为米臻在看失火的事情,原来,她还在看藏尸的消息,因为那是她能知道的她爸爸的最后消息。 我正沉浸在报纸的消息中,突然听到杨梅在呻吟。我把报纸扔在一边,又跑回卧室,杨梅对我说:“我的脸现在痒得很,你帮我抓抓。” “不能抓,一抓你就完了。”我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发现密密麻麻的黑点现在都鼓成了小包,摸上去就像摸苦瓜的感觉一样。我打开灯,不由得大吃一惊:杨梅的脸几乎变成全黑,凸凹不平,排列有序的黑色小圆包还油亮油亮的,往外渗着淡绿色的汁液。我的心里掠过一阵寒意。 “我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快死了?”杨梅问。 “没什么。”我重新关了灯,“你休息一下吧,别胡思乱想。你死不了,你好好的。” 杨梅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你也用不着骗我。米臻是想要我生不如死,因为我的命比她好太多了,她心里不舒服。” 我说:“米臻听我的,我去跟她说。”我起来去找蚊香,可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找到。我走到卫生间门口,说:“我求你饶了杨梅,要不然你让我死吧。” 黑暗的卫生间里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动静。杨梅在房间里说:“你别白费力气了,她心里有怨恨,任凭谁都劝不回头的。你还是回来听我说吧。” 我回到杨梅身边,她强撑着说:“今天把话先说完,也许明天你就再也不想理我了。”
米八月处理尸体的事情,多少年以来一直在秘密地进行。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往家里打很多水,也没有人怀疑。他是卖花的,花当然需要水了。他还在院子里晾毛巾,告诉邻居说那是浸泡了营养液的毛巾,用来盖在花上。没有人怀疑他,更没有人想到那些毛巾是用来擦洗尸体的。 米臻慢慢地长大,米八月就让她住到花店里。他不想让米臻发现什么,尽管米臻心里也许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拿不准。米臻回家要做很多作业,但每当到了米八月要给老婆清洗的那天,米臻总是很早就睡了。
也许米臻是因为不想失去父亲,故意不说破这个。院子里的胖女人问米臻:“知道你妈妈去哪儿了吗?”米臻总是摇摇头。同学有时候讥笑她没有妈妈,她也总是默默地走开。 沉默的女孩,性格和她的父亲一样,不同的是长相,米臻越来越漂亮了。米八月决定让米臻去花店住,米臻什么都没说,自己收拾好东西,就搬走了。 米八月松了一大口气。女儿去了充满阳光和鲜花的地方,这个阴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小平房,终于属于自己和老婆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20年,直到孔坚来到了米八月的家。米八月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要走到头了。
“米儿香香”搬走了,米八月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一天,他又该给老婆擦洗了。他买了新的洗面奶,放在塑料袋里提着,脚步轻松自如。他还买了一瓶酒。平时他很少喝酒的,可这一天,他仿佛甩掉了心病。他觉得蓝晋开给米臻买了房,就是真心要娶她。这样也好,20多年提心吊胆的岁月终于要结束了。米八月甚至想,米臻一结婚,自己就去自首,前提是警察不要透露给外界任何事情的真相。 可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米八月突然站住了,他感觉院墙的阴影里有人。这个人在看着他。 这个人是孔坚,脸上和自己一样带着微笑。他对站住的米八月说:“大叔,你让我找得好苦,你把米臻弄到哪儿去了?”
米八月收住了笑容,对孔坚说:“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真的不知道吗?”孔坚冷笑着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和米臻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我以后会经常来的,你赶不走我。” 孔坚说着就往院子里走,米八月拦不住,只好在后面跟着。胖女人正在院子里磕瓜子,看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高兴地喊:“啊呦,小伙子你来了。”接着她就看到在后面阴沉着脸的米八月,知道自己多了嘴,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接着磕瓜子了。 孔坚站到了房子前面,对米八月说:“开门吧,请我进去坐坐。” 米八月站着不动。 孔坚欺身上前,挑衅地说:“大叔耳朵不好使吗?我就是想进去跟你谈谈我和米臻的事情。还有那个蓝晋开,我都打听清楚了,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女儿可真有眼力,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么一个混世魔王。” 米八月低声说了一个字:“滚。” “我没听清楚,您能再说一遍吗?”
冤家来了(2)
这回米八月说了四个字:“你给我滚!” 孔坚悻悻地说:“好,你不要后悔。”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米八月进了门,把门插好,就去找酒瓶起子,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烦躁起来,把酒瓶盖子卡在桌沿上,一掌拍下去,酒瓶盖子“啪”地一下崩开了,连带着崩开的,还有玻璃碴子。 米八月顾不上许多了,仰头灌进了半瓶酒,然后他从花盆里找出冰柜的钥匙,打开冰柜。他拨开鲜艳的花朵,露出下面僵硬的尸体。米八月伤心地对老婆说:“为什么我们想过安静的日子,却总是过不成呢?” 老婆的表情僵硬,有点像在笑,也有点像在哭。 米八月弯下腰,把老婆抱出来。他这才想起忘了在地上铺东西,只好先把老婆抱到自己的床上。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嘿嘿”地笑了一声。 米八月放下老婆,冲到门外,一直到了院子门口,这才想起没有锁房子的门,看来今天的确是喝得有点多了。 他晕晕乎乎地回来,再看他老婆,嘴上已经叼了一朵康乃馨。
第八章 老鼠吃人
最后一次见面(1)
米八月的秘密泄露了。他要找米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米臻是什么状况,他必须和米臻交代一下。他知道,也许这是最后的交代。 米臻回来了,穿着漂亮的裙子,是个饱满挺拔的姑娘。米八月正坐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用玫瑰、金银花与菊花泡的茶已经放在桌子上了。他对米臻很满意,至少,他把米臻养大了,比街上大多数姑娘的样子要好得多。他假装不经意地问米臻:“你和蓝先生的婚事怎么样了呀?” 米臻的神色黯淡下来,米八月看了一眼就知道了。米臻问:“爸爸,你把我叫回来就是问这个吗?” 米八月希望女儿早点嫁出去,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只是想催催。如果米臻结婚了,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都还算有个靠山。他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在了,无依无靠的米臻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生存下去。 父女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米八月说:“我最近总是右眼跳,右眼跳是财是灾来着?” 米臻问:“爸爸,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你快过生日了,爸爸想给你过生日。”米八月转移话题。 “可是那天我和朋友约好了。”米臻想,生日还有很多,以后再有生日,应该和爸爸一起过,可这一次不行。 米八月笑笑,起身进了屋,拿出了一件白色的睡衣。
“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米臻和米八月吃的最后一顿饭是米粉,那是米臻请爸爸吃的。本来,米臻想请爸爸吃点好的,可米八月固执地要吃便宜的饭。所以,米臻就带他去了拐角的一家米粉店。米八月从这里路过多次,总是向里张望,里面人多的时候,他会在心里说:这家生意挺好的。里面人少的时候,他会想:这家挺清净的。想是总想,但自己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他没有吃饭馆的习惯。 他跟在米臻的后面走进去,觉得灯光有点晃眼。米臻叫了米粉,对米八月说:“吃吧,女儿可以请你吃饭了,以后还会请你吃更多、更好的饭。” 米粉很香。米八月吃了两口,说:“好吃。” 米臻问道:“爸,你得跟我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你了。”米八月说,“自从你和蓝先生在一起之后,我就没怎么和你说过话。你到底和蓝先生怎么样了啊?他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你可要抓紧啊。” 米臻皱起了眉头,觉得爸爸今天好奇怪。她说:“你怎么老是不停地唠叨这个啊?” “我想知道。”米八月一边吃着一边说,“我听说这个蓝先生可不一般啊,你得好好想想,他是不是个靠山,或者只是想和你玩玩。我觉得他给你买房子,就是和你差不多了。” 米臻笑了,说:“我还想让他给你买房呢。他自己就是做房子买卖的,买房就像我们买菜一样。” “那到底他是什么意思呢?”米八月追问。
“你别问了好不好?”米臻有点烦躁,“他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回来和你一起住。” 米八月住口了,低头吃饭。米臻想了想,突然说:“是谁跟你说他不一般的?都说他什么了?” 米八月说:“没谁。我只是偶然听说。” 米臻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她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 :“爸爸,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谁要不想让你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米八月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很快地吃着,不一会儿就把米粉吃完了。米臻递过餐巾纸,他胡乱擦了下嘴巴。 米臻把自己那碗推到父亲面前:“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那怎么行?你吃你吃。”米八月把碗又推了回来,“我想看着你吃饭。” 米臻就在米八月的注视下吃了几口米粉,一边吃着,一边觉得有点心酸。爸爸似乎真的老了,他显得那么谨小慎微,那么虚弱,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惊吓了。
分手的时候,米八月执意要米臻先走。米臻看着爸爸,说:“你不要怕麻烦,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说。” 米八月点点头。他就是怕麻烦,他不想让米臻知道,孔坚会站在院子门口的阴影里等他。一切都需要自己承受,因为这是自己造下的孽。 这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相聚,也许米臻没有想到,但米八月心里已经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了。
最后一次见面(2)
孔坚再一次去找米八月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人跟上了自己——是蓝晋开的人跟在他屁股后面。 米臻把爸爸突然找自己的事情和蓝晋开说了,本是想催蓝晋开给爸爸把花店隔壁的小门脸租下来,没想到蓝晋开阴沉着脸说:“我看是这小子挨打没挨够。” 他再没有提这件事情,只是想早点把孔坚这个麻烦给了结了。没人敢在他的女人身上打主意,更何况孔坚。 他对老刘说:“见着人你别废话,上去就给我一顿臭揍,要打得疼,打得让他害怕。不过别下手太狠,要是给他落什么残疾,为这事儿吃官司可不值得。” 老刘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老大放心,收拾他小崽子还不容易?” 孔坚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毕业了,学校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孔坚却不着急,依旧在学校宿舍里赖着,除非杨梅在,他才会出去住。老刘从孔坚学校的门口盯上了他,跟着孔坚一路到了米八月家。孔坚似乎一点察觉都没有。他径直来到米八月的院子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老刘捏捏裤兜里的弹簧刀,也跟了进去。 10分钟后,蓝晋开接到了老刘的电话:“蓝先生,事情搞定了。那小子再也不会出现了。只是米老爷子说他一定要见你,否则就不让我走。” 蓝晋开心里暗骂,这老刘就是办事不利落。他提了瓶好酒,打了车,按照老刘指点的方向去了,心里琢磨,米八月一定要见自己,大概是想逼着自己和米臻结婚。其实他无所谓,结不结婚,和谁结婚,差别都不大。 他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巨大的陷阱在等着他,噩梦就要开始了。
蓝晋开跌进噩梦(1)
在胡同口,蓝晋开看见老刘正在路边张望,他走过去招呼老刘:“老米说了什么,非得把我叫来?” “他得亲自对你说。”老刘神色有点诡异,“我把那小子收拾了。米老爷子说,他要见蓝老板,说说女儿的事。我觉得他好像有些不舒服,脸色不对,别是要过去了吧?所以,我才给你打了电话。” 蓝晋开将信将疑地下了车,把那瓶好酒递给老刘拿着,老刘带着他向里走。蓝晋开边走边问:“你打人的时候让老米看见了?吓着他了吧?不是让你小心点吗?” 老刘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本来想找单独的机会下手,谁知道孔坚这小子先下手对付老米了。我也就只好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他们走进大杂院,穿过挂在院子中的各种颜色的被单、衣服,走到了后面的天井中。米八月的房子虚掩着门,老刘站到一边,意思是让蓝晋开先进去。 蓝晋开本来想进屋的,他大踏步走到门口,已经推了门,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他迟疑了,一只鸟从天空飞过,在他头顶上叫了一声。
他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大杂院太安静了,没有人在院子里呆着,也没有谁家的孩子哭闹,甚至所有的门都关着。不对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蓝晋开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抽身就想往外走,可惜已经晚了,老刘顺手用酒瓶子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身体被砸进了米八月的小屋,哼都没哼一声。
蓝晋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嘴里还堵了毛巾。平房的洋灰地冰凉冰凉的,上面还有好多水迹,把自己的衣服都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