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了看逐渐昏暗的天色,苦笑一声,神情无奈道:“九疑之事,就此作罢。”
约莫过一会儿,老者将要拨开一道犹自滴着水珠的枝叶,准备向山下行去。
猛然枝叶无风自动,晶莹水珠落地,滴答滴答。
老者抬头望去。
双目湛然,幽奇难测。
嘴角默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喃喃道:“我当是谁如此风雷疾掣,原来是人教弟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者嘴角不屑之意更浓。
夜。
雨落如注。
陆北牵着马匹,借着微弱的光线,丛林中一个破庙跳入眼帘。
陆北心中大喜,提剑向前而去。
拴好马匹,步入其中,神色就是一怔。
一堆木柴冒着缭绕升腾的湿气,红红地燃着篝火。
一个面相古奇,仪容秀丽的老者,左手持着一道布幡,右手掌中握着一根细长木棍,神情百无聊赖地轻捣着火堆。
陆北拱手凝声道:“这位先生,陆某这厢有礼了。”
老者抬起头来,冲陆北微笑着点了点头。
缓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友大可不必多礼。”
其人声音浑厚中透着一股洒脱之意。
陆北也不多言,抬步过去,在老者对面抱了一团干草,径直坐下。
一老一少,围着篝火,望着红彤彤的火光,沉默不语。
宛若打着一道闭口禅。
外间山雨哗啦,林叶飒簌。
庙内干柴噼啪,火光摇曳。
老者往陆北右手所执的那柄赤霄剑,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心中一惊,继而化作长叹。
心道,天机缘法,果真是可测不可求。
心绪稍定,却是当先出言问道:“小友,自何处而来,又望何处而去呐。”
外间冷风袭来,陆北心头就是一凛。
盖因老者第一句自何处而来,分明……不是一个问句。
陆北细细向眼前此时冲自己正笑意涟涟的老者打量而去。最终,目光停留在其人左手抱着的一道布幡上。
布幡白底黑字,微微皱卷。然而……
恩。
【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
陆北拱手道:“陆某实不知望何处而去,先生可有一言教我。”
老者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小友既然一路往北而行,又何必多此一问。”
陆北目光微滞,沉声道:“北方吉凶何言。”
老者手捋颌下三缕美髯,笑道:“陆小友,名字既有一北字,自然是吉非凶。”
此言一出,陆北目光冷峻,身形挺拔如松,右手已然握紧了掌中宝剑。
涩声道:“先生,何以知晓。”
老者笑了笑,也不回答,低头拿起木棍,将眼前干柴挑挑,篝火更为明亮。
晕黄光芒映照之下,其人秀丽仪容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闲适和淡然。
“先生莫怪,是陆北鲁莽了。”
陆北手掌微松,目光幽远宁静。
老者不以为意地笑道:“小友,有古之剑客遗风,不知所配之剑,可有古之名剑锐利无匹。”
呼。
长剑横于胸前,缓缓出鞘,剑锋凌厉明烈,篝火光芒恍若为之微微一暗。
陆北凝声道:“先生,一观便知。”
老者眼眸微微一闪,也没有去接剑,叹道:“小友,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陆北目露疑惑之色,实在对眼前老者这句没头没尾的迟来之言,摸不着任何头绪。
蹭。
还剑入鞘。
正色拱手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语气随意道:“高名谈不上,贫道袁守城。”
恩?
……袁守城。
第一百零八章 始终皆于剑
袁守城。
竟然是那个爱吃鲤鱼,进而坑了泾河龙王的袁守城。
传言称,其人乃【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的混世四猴之一。
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怪不得,其人卜算之道,如此鬼神莫测。
陆北心中惊异不已,不过转眼被其强行压下。
袁守城微微一笑,奇道:“小友,是听说过贫道的姓名么。”
陆北微微凛然,心道,此人好生敏锐的感知。
不过仍是出言解释道:“陆某在蜀国之中,曾结交一宋姓友人,言及早年,曾与先生有一面之缘。”
袁守城也不以为意,笑道:“那说来,今日能与小友相逢,倒是缘分不浅咯。”
陆北笑道:“能与先生相逢,却是陆某的缘分。”
袁守城笑了笑。
望陆北胸口方向随意撇了一眼,道:“小友能拥有一件人道神器,倒是福缘深厚。”
陆北身形一顿,一种被看透的感觉,浮上心头。
心中微感不妙,但也细究不出其中原委。
陆北神色疑惑道:“陆某有一事不明,望先生告知。”
哦。
袁守城笑道:“小友直言无妨。”
陆北深吸了一口气道:“陆某曾遇仙人求取长生之法,但所遇仙人无不言,陆某福缘浅薄,而今先生这福缘深厚之言,不知何解。”
袁守城闻听此言,神情微微愕然。
继而放声大笑,颌下三缕美髯,随之飘拂。
陆北拱手道:“还请先生赐教。”
袁守城神色收敛,解释道:“福缘气数,向来虚无缥缈,但也非无迹可寻,多少仙人自持神通,以为洞察,实则可笑。”
袁守城顿了一下,指着庙外的雨雾,问道:“今夜,此山方圆三百五十八里,有无根水自天而落,所落几何,可有定数。”
未及陆北回答,袁守城又指着眼前的一堆篝火,再次问道:“眼前,此捆湿木薪柴,能燃几时,可有定数。”
陆北凝神望去,只见外间雨雾苍茫,转眼又见眼前红光彤彤,沉吟道:“自有定数。”
“那这定数几何,你可知道。”
陆北闻听此言,微微愕然。
心道,我又不是你这般神通广大,怎么精确知道外间落雨几尺几寸。
袁守城微微一笑,指着身前的篝火,问道:“那这火能燃几个时辰,你总知道吧。”
陆北望了一眼已然所剩不多的柴薪,估计道:“最多半个时辰。”
心道,这袁守城不会说到此处。
告诉自己……既然如此,你再去捡些柴火来。
……那就乐子大了。
“不,是半个时辰又一刻三分。”
袁守城此时完全不知陆北心底的无良腹诽,淡淡笑道。
陆北若有所思。
袁守城望着雨幕出神道:“今夜雨,好比天之气数,下雨几何,可测不可变。”
又指着眼前的篝火道:“此堆火,犹如人之气数,能燃几时,可测亦可变。”
“天人交感,便是福缘。”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小友,虽有横死之相。但不知缘故,竟然逃脱横死,死极转生,否极泰来。气数蛰伏深藏,表象也犹如干柴覆油。然没了一丝天之气数,没了天人交感,福缘枯竭,如何再生。而今不知从何地借来了一丝气数。若覆油干柴,着了一点火星。**,自然……”
见陆北目露异样,神情尴尬无比。
袁守城奇道:“陆小友,贫道可是说错了么。”
陆北心中无奈道:“可不是,从何地借来的……**么。”
可这话如何说出口,只得赞道:“先生神算,陆某心折不已。”
袁守城也不以为意,笑道:“小友……”
未及说完,面上神色微变。
冷哂道:“区区蝼蚁,也敢窥测贫道。”
……让时间倒退到一刻钟前。
韩湘子家。
夜幕中,一道金白剑光无声亮起。
汉钟离与铁拐李感应到吕纯阳熟悉的锋锐气息,心下一喜,忙向院中迎去。
吕纯阳神情冷漠,疑惑道:“二位道友,出了什么事情。”
汉钟离面露无奈地将事情,快速叙述一遍。
听完,吕纯阳神色凝重道:“二位道友的意思呢。”
铁拐李语气森然道:“当务之急,是找出其人踪迹。”
吕纯阳也不废话,沉声道:“那我等三人,可布下天地人三才阵,直接施展【水中捞月】之术,循着因果,将其擒下。”
闻听此言,三人暗中点头。
水中捞月,虽比先前只是探查多费些法力,但却能一劳永逸。
而且一旦雷霆拿下此人,到时是杀是囚,皆在一念之间了。
吕纯阳在前,钟李二仙在后。
吕纯阳手指掐诀,金白之气缭绕,钟李二仙同样掐诀,一红一青二气缠绕旋转,成一【元】字符,汇合纯阳真人金白之气。
倏然,空中雨雾一顿,形成一道水镜。
波纹荡漾,涟漪轻动。
正是一间破庙中,一堆篝火旁,陆北和一个看不清身形面容的人影,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一只白玉大手,五根如青璧的手指虚握成掌,自向镜中的少年抓去。
哼。
还未及接近,一声冷哼响起。
那道完全看不清身形面容,宛若隐在厚重迷雾中的身影,突然金光大放,一根带着丁点儿火星的东西急速点来。
火星眨眼之间放大,三色火焰流转成光华,带着暴烈霸道的破灭之力,向那大手掌心点去。
大手猝然崩溃,不堪一击。
咔嚓。
眼前水镜,片片碎裂。
吕纯阳身形微顿,面上惨白之色微闪,转眼红润如常。
噗嗤。
身后钟李二仙嘴角吐出一道鲜血,嫣红血迹中,光华分明若三色瑾一般,明艳惊心。
“金仙。”
铁拐李神情惊骇,语气冷冽道。
汉钟离沉着脸,取出三枚青色丹药,自己先服了一粒,又递给铁拐李,正要递给吕纯阳,却被其拒绝。
吕纯阳神情冷淡,一字一顿道:“此人气息,吕某记下了。”
金火土三行本源圆满,好一个不朽金仙。
破庙中。
陆北目光惊疑不定,凝声道:“先生,在做什么。”
袁守城收回那只仍带着些许火星的木棍,微微笑道:“小友莫惊,只是打发了几个烦人的苍蝇而已。”
陆北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要说话,却被袁守城摆手所阻道:“小友,你另有缘法,不必多言。”
陆北目露失望,神情萧索起来。
他应该猜到的……
见到陆北神色,袁守城笑道:“仙道难觅,小友怎能轻易就生起意兴阑珊之心呢。”
陆北神色肃然,拱手道:“望先生教我。”
袁守城指了指陆北掌中的那柄赤霄剑,意味深长地道:“始于此剑,也该终于此剑才是。”
说完,袁守城目光深锁,向庙外远远望去,也不知看些什么。
外间雨雾苍茫,一如大道。
一时间,二人再次沉默起来。
只余破庙内篝火燃起,劈啪不停。
第一百零九章 冬至夜长安
洛阳。
北魏朝廷的东都,城郭连绵,巍峨壮哉。
十里亭。
秋风将尽,草木荒枯。
两道人影,悄然出现在十里亭不远处的荒草丛中。
彼时,斜阳残照,晚霞漫天。
袁守城笑着对陆北道:“陆小友,此地便是洛阳了。”
闻言,陆北打量四周景色,心生恍惚之感。
他和袁守城相伴,自零陵郡无名山而出,一路由南至北,走走停停,已然一月有余。
之所以耽搁良久,并不是袁守城遁法不够高明的缘故。
而是此人路途之上,凡见名山大川,必拉着陆北以两足丈量其主峰之高,登顶之后,则以双目尺测其山脉之远。
因此路程之上,大半时间都浪费在了登山望远上,赶路耗时倒是少之又少。
回想到这一路上的艰难跋涉,陆北也是颇有感触。
先前他不知袁守城此举何意,但后来渐渐明白其人可能正在修炼某种神妙的神通。
甚至,极有可能与其擅长的卜算之道有关。
念其此处,不再多思。
陆北拱了拱手道:“陆北多谢先生一路照顾。”
袁守城微微颔首,沉声道:“陆小友,既然到了洛阳,你我二人缘分已尽,不如就此分别吧。”
陆北目光灼灼,凝声道:“陆北与先生可有再见之日。”
袁守城眼眸闪烁,笑了笑,也不回答。
良久方道:“陆小友,临别之际,贫道有四句箴言可赠与你。”
陆北正色道:“请先生赐教。”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逢楼莫上,遇水则止。若遵之,足可称你心意。”
话音落下,袁守城便转身大步,向洛阳城而去。
陆北闻言,沉毅的目光微闪,若有所得。
冲其人洒脱飘逸的背影拱手一礼,头也不回地向北而去。
……
西海龙宫。
三公主的寝宫之内。
一袭红色宫装长裙的女子,正娴雅宁静地坐在石凳上,秀眉微蹙,静静出神。
远观此女,容颜虽谈不上倾城倾国,但却给人以冷艳动人之感。
待近近观之,此女云鬓高梳,脖颈雪腻,胸脯微微耸起,纤纤腰肢被一道红菱束着。
衬托的此女本已高挑的身姿更加秀丽端庄。
正是天庭大公主红儿。
她已然在龙宫流连了三月有余,每日陪着西海三公主敖寸心谈心游玩。
当然,她也未曾忘记王母的交代。
但寻宝之事,并非一蹴而就。
王母在令其下凡之时,便已有多时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
其间,她也曾感知到昆仑镜踪迹。
那是在一个月前,镜框突然微微闪烁数下,她刚要探查,转眼镜框便再无动静。
她不动声色,毕竟先天至宝关系重大。
完整的先天至宝倒是不虞三界内的大神通之辈卜算。
但残缺的先天至宝在【三界无真圣,大罗称道尊】的地仙界,倒未必挡得住大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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