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茝兰携了商琴的手向屋内去,将屋内摆设扫了一眼,又随着商琴在里间炕上坐下,便道:“好妹妹,你素日里都做什么?”
商琴道:“操持些小买卖。”
冯茝兰原等商琴说针黹,她便接口说她也做这个,如今不好接话,便道:“妹妹好能耐。可惜我却不能,原本在凌王府,一群姐姐妹妹在一起说话做女红,当真是有趣的紧,如今偌大的院子里就我一个,实在孤单。”
商琴道:“嫂子该想原本的人和院子都不是你的,如今偌大的院子都是你的了。”
冯茝兰叹道:“我没有个兄弟姐妹,好容易振鹏有个亲兄弟,偏因上头没有长辈,不好叫惊鸿一起住。如今可好了,等你过了门,我就有伴了。”
商琴顿生警惕,笑道:“只怕嫂子要失望了,我虽消息不通,但姑姑说,惊鸿哥哥叫人收拾了落花巷子。”
冯茝兰收敛了脸上笑容,眼眶一湿,“原本我才嫁来的时候糊涂的很,看振鹏跟惊鸿亲密的很,竟吃了莫名的醋,说错了几句话,惹得振鹏不高兴。后头几个多嘴的跟振鹏同僚家的太太奶奶们说我连夫君唯一的兄弟都容不下,前儿个鲁编修家太太生日,我去了,一屋子的太太、奶奶都拿我取笑。”
“日久见人心,嫂子不必太过介意。”商琴借着将榛子、杏仁、核桃等果子推到冯茝兰面前将自己的手抽出,自己捧着茶碗慢慢去品。
冯茝兰道:“话虽如此,一则是我不好见人,二则你振鹏哥哥也有个不孝不悌的名,他不照看惊鸿,一对不起地下的父母,二也有愧这么些年患难与共的兄弟情分。”
商琴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原在官场里就没少过,嫂子若当真了,才中了那些人的计。”
冯茝兰看商琴只是一味平和的笑,半分怜悯、义愤填膺也无,暗道自己小看她了,小小年纪,竟是这样连条缝也不给人留,“惊鸿性子倔,我是年轻嫂子,又不好去劝她。琴妹妹是大方的……”
商琴讶异道:“嫂子叫我去劝说惊鸿哥哥?”
冯茝兰忙道:“我怎会是那么没规矩的人?是请琴妹妹过去跟我一起求商老太太、商大姑说情。我们又不是旁人,也算不得住在旁人家里。白日里惊鸿、振鹏两个出去公干,咱们两个也有个伴。”
商琴忙做出大惊失色模样,骇然道:“嫂子竟是叫我去前头那么多人面前絮叨傅家的事?这事我可做不来,羞死人了。”说完,用帕子握着脸,有意做出羞愤模样。
冯茝兰并不觉自己失言,认定了商琴有意“胡搅蛮缠”,笑道:“琴妹妹这话说的,我哪里不懂得你这小女孩儿听到夫家的事就害臊,更是规矩得不得了,不肯早插手一步。等到了前头,咱们请老太太、大姑单独说话,你只坐着,听我说话就好。为了你振鹏哥哥的前程,算是嫂子我求你了。”说着,便低声下气地冲商琴鞠躬。
商琴脸上胀红,“我不干!嫂子太会埋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过门,就要降服惊鸿哥哥呢!”说完,连连跺脚,一扭身就出去了。
冯茝兰怔住,这边立时过来两个妈妈圆场。
“傅太太,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幸亏姑娘嫁的人家没有公婆,不然可怎么着呢?!”
冯茝兰听这婆子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虽是嫂子,可也管不着商琴的事,面上带笑,心里恨傅惊鸿、商琴二人难缠,嘴里说了句“是我说话没个轻重,惹得她如此”,便又去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
商琴等冯茝兰走了,便又折回来,听两只白鹅嘎嘎地叫,竟是在追逐一只秋后的蝴蝶,在窗前坐了一坐,将冯茝兰的用心想了一想,便叫人提醒商老太太、商大姑千万别答应冯茝兰。
等到黄昏人散了,听人说商略、商韬在跟傅惊鸿说话,商琴便去商老太太那边去等。
商大姑道:“好一个唱念俱佳,险些就叫振鹏媳妇哄着劝惊鸿不分家了。”
商老太太冷笑道:“什么不分家?房子是振鹏的,叫惊鸿、琴儿两个去寄人篱下,日日看人脸色过日子?又不是没有屋子,何必去多那个事。据我说,那媳妇精明得很,这是要绑着惊鸿、振鹏两个呢。”
商琴见商老太太、商大姑看得透彻,便道:“莫非大嫂当着人面又说了一番我们不去住,就叫她背上个离间人家骨肉兄弟的名?”
“还下跪了,好一出苦肉计,若是你娘亲在,早哭哭啼啼地答应跟她一起住了。”商老太太随口说出商娘子来,语气里很有些思念,虽也腻烦过商娘子,但说到底,她见过的这么多女子里,真真心无城府、待人至诚的,也就她那苦命的儿媳妇了。
“……爹爹想叫哥哥娶续弦。”商大姑试探地说。
商琴一愣,咬住嘴唇才将“不可”二字咽下,在她看来商娘子并未死,若是商韬再娶,商娘子便再无回来的可能,可是商大姑、商老太太是当真以为商娘子死了的……
☆、57时局利弊
商老太太听到“续弦”二字;也略怔了怔;叹道:“人心叵测;不急在一时,等阐儿、释儿将乡试、会试、殿试都过了再说。你哥哥不是缺不得女人的人;还是两个孩子的前程要紧。”
商琴依稀松了一口气;却见紫阁进来道:“姑娘,老太爷说他已经听说傅太太想叫你们去她家住的事了;这到底是你们的事;你去跟惊鸿公子好好说一说;不可坏了他们兄弟两人的情分;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商大姑、商老太太纷纷道:“快去吧。”
商琴福了福身,便向阆苑旁的竹园去,见傅惊鸿正兀自跟商阐、商释、杨文松三兄弟说什么“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又听他头头是道地胡扯各省宗师考卷,便过去笑道:“几位哥哥别听他胡说,他不曾正经读过书的。”
傅惊鸿手撑在绿杆竹子上,含笑看商琴:“我不曾正经读过书,哪里来的惊鸿这名字?”
商琴不觉愕然,见竟是她不曾问过,想当然了。
傅惊鸿对商、杨两家兄弟道:“这八股文章的精髓,就是……”
“就是什么?”商、杨两家兄弟忙问。
傅惊鸿故作高深地道:“就是四分功夫出在考场里,六分用在考场外。”
“考场舞弊?”商、杨两兄弟不禁咋舌。
傅惊鸿摇了摇头,叹道:“昔日我父亲就是不懂这道理,虽做得锦绣文章,却屡屡落第。不是我胡说,你们三个可知道为何你们三个一同中了?”
商阐道:“自然是我们三兄弟文才好。”
傅惊鸿又摇头,商琴唯恐傅惊鸿说出什么话来叫商阐五人再不能潜心读书,忙道:“惊鸿哥哥,快别说了。我们要商议正经事呢。”
傅惊鸿道:“是了,还请五位……大舅子且让一让。”
商阐道:“若要我们让,你且将方才的话说完。”
傅惊鸿一叹,搭着商阐、商释的肩膀,“好好,我便说给你们听,免得你们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今年考你们的学政是谁?是平清王岳丈的门下弟子,你道这关系是亲还是疏?”
商琴怔住,商韬恰不放心商琴单独与傅惊鸿说话,便也过来了,听到这话,不觉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如此承了平清王的情,日后拿什么还?且如今又因傅惊鸿、傅振鹏的关系,他们跟凌王府也近的很。虽眼下凌王爷紧跟在平清王身后亦步亦趋,但将来呢?难不成要烧香求凌王爷一直不跟平清王翻脸?果然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咳,莫听他胡说,你们中了秀才,如何不是你们的本事?切莫骄傲自满,赶紧回去洗洗睡了,明日再读书。”商韬虎着脸道。
商阐五人忙领命去了。
商韬叹道:“到底是他们的日子过的太顺遂了,一个个都这么天真烂漫,难怪父亲说要迟几年等他们出息了再说亲。”
商琴笑道:“是该迟几年,等过几年哥哥们都金榜题名,再娶了好的来。”
商韬只管笑,走近了低声问傅惊鸿:“平清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因谢家的缘故原本跟他十分亲近,如今谢家没了……”
“平常心,岳父只管跟早先一般来往。这几日,又有人闹着要立太子,捧的不是平清王,却是靖亲王了。靖亲王在朝堂上吓得了不得,连连磕头说才疏学浅。皇上明摆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有人这是要借立太子捧杀靖亲王,将领头请立的拉去询问罪魁祸首,又发话说,太子一事,叫内阁大臣与他细细商议,明年就有个结果。”傅惊鸿伸手也在额头抹汗。
商韬听了这话放了心,笑道:“如此也好,立下储君,大家伙才能心安。”继而又蹙眉,心觉这太子是在连番群臣上奏逼迫下立出来的,即便是个才德兼备的人,也难免被皇帝迁怒,“……这太子,万万不要是平清王。”
傅惊鸿点头道:“凌王爷也这般说,可惜平清王……志在必得,又见靖亲王短短时日,便声威浩大,他的耐心不足了。”
商琴听了两耳朵,暗道傅惊鸿是再生之人,说出那话也在情理之中,商韬却也说那话,可见商韬才是真才干,可惜被谢家耽误了,于是很是敬佩地看向商韬。
傅惊鸿捕捉到商琴的目光,冲她一笑,商琴觉察,便也看过去瞪他。
商韬见他们大眼瞪小眼,对商琴道:“琴儿先回去,我们有要是相商。”
傅惊鸿忙道:“岳父,我恰有要事跟琴妹妹说。”
商韬抿紧嘴,道:“我去叫人再布置酒席,你们且说说话。”走了两步,示意碧阑、朱轩二人紧紧盯着。
傅惊鸿看见商韬的身影消失在绿竹中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叹道:“岳父好人品,知情识趣。”
“呸!”商琴啐了一口,请傅惊鸿去这院子前的石桌石凳上坐,上头早有人铺好了褥垫布上了点心茶水。
商琴握着手问傅惊鸿:“振鹏哥哥当真跟嫂子闹过?”
傅惊鸿点头,“我虽知道,但不好劝说,就权当做不知道。想来是大嫂跟着王妃威风惯了,一时难改了性子。”
商琴道:“虽她说得恳切,可是没有因为她会用苦肉计,我们就中计的道理。只是我纳闷了,她要我们一起住做什么?”
傅惊鸿呷了一口茶水,不好当着丫头的面动手动脚,心里痒痒,便用眼神逗商琴,将“我们一起住”无声地说了一遍。
商琴咬住嘴唇,又羞又怒地瞪傅惊鸿。
傅惊鸿难得见她露出这模样,好好欣赏一番,才道:“寻常人家里出了一个官,其他的子弟要做什么?”
商琴道:“其他子弟?若能做官的便提拔着做官,若不能,就跟着那做官的跑腿办事。虽没有品级,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也算是在衙门里混着。”立时顿悟了冯茝兰的意思,“莫非嫂子不愿意叫你去做官,想叫你跟着振鹏哥哥跑腿?这不能够,你是跟着凌王爷的,况且,你跟振鹏哥哥两个都有出息了,这岂不好?”
傅惊鸿笑道:“一个人能跑一百步,一个人能跑五十步,若是前头那人推着后面那人,能叫那人跑七十步。”
商琴笑道:“这话不通,做官跟跑步不同,一个人做了一品,不需言语行动提携,自然有为巴结那人的人在给他兄弟考绩的时候锦上添花,如此两个就都好了。”
傅惊鸿喟叹道:“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跟你一般想法,有些看似聪明的人,算不清楚这账目,还当兄弟两个齐心合力只叫一个做官才有赚头。你放心,不管振鹏听不听她的,总之咱们就住到落花巷子里去。”
商琴道:“你原本不是劝振鹏哥哥买个大宅子好见人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若那落花巷子里出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还怕不好见人?”傅惊鸿自信道,从袖子里掏出一物,慢慢向商琴推过去。
商琴拿起来看,见是桃核做的小篮子,精巧的篮子上两条红黑细线缠在一起,“谁吃的桃子?”
“自然是我吃的,难不成还捡了别人吃过的桃核送你?”傅惊鸿暗笑,眼睛觑向碧阑、朱轩,犹记得这两人早两年可是十分放心他跟商琴呆在一起的,此时看这二人站在商琴身后寸步不离,微微挑眉,心说这两丫头总认真错时候,这会子离开该多好。
商琴拿了那小篮子叫碧阑给她绑在手上,傅惊鸿一边品着茶,一边在心里遗憾,原本他以为自己拿出来,就该亲手给商琴绑上去,绑上去的时候正好能摸一摸她的手、臂膀……
碧阑打了个寒颤,扭头去看傅惊鸿,见傅惊鸿也在看她,脱口道:“傅公子,我马上就许人了。”
傅惊鸿愕然。
商琴也怔住,又听碧阑死道友不死贫道地说:“要看你看朱轩去!”
朱轩忙摆手:“怎么扯到我身上?姑爷一直看的都是你。”
“原来如此——”商琴含笑,纤细的手指抚摸手腕上的桃核篮子,“竟是已经开始算计丫头了。”
傅惊鸿蹙眉,失笑道:“谁开始算计丫头了?不过是看这丫头好不识趣。”
“当真没有?”商琴微笑。
“若有,你给吗?”傅惊鸿将手上茶盏放下。
商琴微微撇嘴,见碧阑一副十分怕“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朱轩将碧阑瞪了又瞪,期期艾艾地道:“我也马上要许人了。”
“你给吗?”傅惊鸿又追问。
商琴脸上慢慢胀红,虽知是玩笑话,但她素来心思重,此时不免就去想日后,想了日后,不免就有些瞻前顾后,半响微微嘟着嘴道:“不给,你求也不给。”
傅惊鸿闻言笑了,他心里自认为商琴是他的掌上明珠,原本她小的时候怕别人委屈她,如今她大了,又怕她自己委屈自己,心中得意,又看碧阑、朱轩两个小丫头羞愤的并不看过来,便探着身子低声道:“放心,我求,也不求她们。”
“那你求谁?”斜地里一道声音传来,傅惊鸿、商琴间才酝酿出的些许温柔缱绻立时荡然无存。
商琴忙起身道:“爹爹来了,天晚了,我回去了。”
商韬背着手,点了点头,目送商琴出去,才叹道:“我也怕她扭扭捏捏半天,说出句任你予取予求的话。惊鸿,咱们都是贫贱出身。”踱步在商琴坐过的凳子坐下,“我商韬最看不上的便是那些暴发户嘴脸,先还是个勤俭的好人,一朝得势,开了富贵眼,便挑三挑四,连贫贱发妻也看不上。更有贪花好色,恨不得将早些年没沾的女人都补上淫一遍的,这等人,比纨绔子弟还坏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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