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茝兰忙羞愧道:“老爷又说这话做什么,我已经悔改了。”试探着要问傅振鹏外头的女人,又不敢问,忙请傅振鹏入席吃酒。
傅振鹏边吃边说:“昔日我们兄弟二人一同讨生活,连个照看我们给我们洗衣服的女人也没有,样样事都要亲力亲为,彼此扶持。那时候只怕你还在王妃身边享福吧?”
“……是,是我错了,老爷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定然是在心里将兄弟放在首位。”冯茝兰忙又给傅振鹏斟酒,听傅振鹏说些昔日他们兄弟二人艰难的日子,越发羞愧,心知傅振鹏是有意叫她掂清楚自己的斤两,忙拿了如何替傅惊鸿筹办婚礼岔开话。
傅振鹏唏嘘道:“琴儿小时候那么个模样,如今又是这么个模样。也亏得惊鸿能下手,我就当琴儿是亲妹妹。”
冯茝兰拿着酒壶的手一顿,料到傅振鹏这话的意思是警告她不独傅惊鸿说不得,商琴也动不得,忙赌咒发誓说了许多句。
“你爹妈找到了,只是你说的那三四个姊妹都叫她为给你兄弟还赌债卖了,找不到了。你爹妈叫你兄弟撵到一间小屋子里,听说一日只给一碗面汤两个面饼。你若想他们,府里地方大,就接了他们来家里住。”傅振鹏用话敲打了冯茝兰半天,又说了句温情的话。
冯茝兰睁大眼睛,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接他们来做什么?享清福?没得丢我的脸,旁人家的太太问我可有姊妹没有,难不成回她们都叫卖了?可恨当初为了大哥娶妻卖了我,还许诺我好好养几个妹妹,将她们嫁到好人家,如今可好,将女儿都卖了,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临了儿子不管,却得了个官老爷女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傅振鹏道:“虽不接过来,但也该送些银钱过去。”
冯茝兰气道:“我知道老爷仁义,可这仁义的也太软弱了些。有什么该不该?他们若信守承诺养活几个妹妹,那便是该,如今为了哥哥将妹妹们也都卖了。若送了银子过去,他们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成群结队地就赶着过来了,你赶也赶不走。老爷万万送不得!”
傅振鹏原是为了打一棒子给颗红枣地收服冯茝兰,怎会当真“仁义”地孝顺冯茝兰那十几年不见面的爹娘,此时见冯茝兰不独算计傅惊鸿,是连她亲父母兄弟也算计着,暗自庆幸幸亏冯茝兰还当他是自己人,不这样锱铢必较地算计他。于是故作迟疑道:“既然你这样说,就依着你。凌王爷前几日赏了我一袋子金锞子,你收着花用。另有这几日相识的老爷们送的小玩意,你都收着吧。”
冯茝兰点了点头,见傅振鹏醉了,又赶紧伺候他歇息,等傅振鹏睡下了,她去将傅振鹏这几日用的包袱收拾一番,见里头银子并不少,反多了两柄扇子一挂佛珠一个银丝熏香囊,见都是男子用的,安了心,坐在床边,看着傅振鹏俊秀面孔,只觉得这就是失而复得,将要降服傅振鹏的心死了,洗漱之后,便也睡下。
自此之后,冯茝兰不再有意拿捏傅振鹏,也不多管傅惊鸿、商琴的事,只兢兢业业地领着人,又是打扫又是买了布帛封房顶、糊窗户。傅振鹏见她无此,也无心闹事,又看冯茝兰虽心眼小持家却有一套,也乐得隔三差五地对冯茝兰分外好一些,如此他们夫妇二人日子也算和和美美。
慢慢明年皇帝下诏立太子的消息传出,京中之人纷纷翘首以待。进了冬日,临近年关,几位年长的王爷,除了凌郡王依旧不得闲,还在领着门下之人张罗着写什么民生十要,平清王早早地闭门不接客,靖亲王因认定了自己顶多是个铁帽子王,又有亲家温家紧盯着,也不敢如何。剩下的老大理郡王不住地奔波,见缝插针地跟几位内阁大臣套近乎;四王爷生来孤僻,话都说不全,此时没人来找他,他也不找旁人;几个还没封王的皇子,或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或有仗着母妃年轻叫母妃温情软语笼络皇帝的……
大年初一,傅惊鸿上商家门来拜年,将给众人的礼物一一送上,见商琴又大了许多,她原就是做首饰的,自然极会收拾自己,此时穿着一件银鼠掐腰半袖短褂子,一条胭脂红弹墨绸裙,既不显得单薄,又不显得臃肿,配上一张温柔得能滴下水的粉脸,立时叫人移不开眼。
傅惊鸿明知道商琴内里的性子并非她脸上露出来的那样,但此时也做了俗人,暗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狠辣的时候惹人喜欢,温柔娇怯的时候惹人怜爱。
商琴先去看傅惊鸿送了什么,并未察觉,等做在她旁边的商大姑拉了拉她的袖子,才恍了恍神看过去,狠狠地瞪了傅惊鸿一眼,便只管去看自己的礼物,见是一柄金丝楠木镶嵌的水晶镜子,向那镜子背面看去,就看见一朵怒放的牡丹。
商大姑笑道:“这镜子有趣,送了我吧。”
傅惊鸿堆笑道:“姑姑喜欢,待出了十五,我再替你做一柄。”
“你自己做的?”商琴讶异道。
傅惊鸿自谦道:“不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
商略咳嗽一声,说道:“今年过年各家小心谨慎得很,家家都不敢奢华得放肆,用去扎灯笼的绢料等物也比往年少了三四成不止。只怕今年绢料的价钱要跌,我盘算着趁这会子多囤一些,待明年后年出手。惊鸿要参一股吗?”
傅惊鸿笑道:“自然是要参的,只是银钱不多,不能占了大头。”
商略点了点头,“出了十五,就叫阐儿他爹出门去办。”
商韬为难道:“原想出了十五再说,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什么事?”商略问,商琴也顾不得去欣赏镜子背面的花纹,随着商老太太、商大姑等人一起看过去。
商韬道:“平清王腊月里见了我,叫我帮他一个忙,领着他小舅子去杭州上任。”
“平清王岳父家没人?”商老太太急道,心知这一去又是个一两年。
商韬道:“他家虽有人,但平清王说他那小舅子是个实在人,这种人十有□会被欺上瞒下的属下坑得有苦说不出。杭州那边又是个美差,平清王还有他小舅子都不舍得不要。因此叫我陪着去两年。我推辞了几次,又是三个小子要考试又是琴儿要出嫁,平清王满口说三个小子的功名自然是没有问题,至于琴儿的婚期,他已经给找好了黄道吉日,提前到三月初……谢家早先事虽大,但除了苏州的乱子、梁溪的决堤,其他事都是不显眼的。平清王这么着,才叫我去。兴许出了十五他就是太子了,越发推辞不得。”
屋子里的,除了商阐五兄弟还有商大姑,其他人都立时明白了。
商琴讷讷不能言语,用力地握着镜子,心知平清王心大,这是要重新利用商韬给谢家收拾烂摊子的“能耐”,要商韬帮着他小舅子如何不引人瞩目地贪银子,毕竟哪有路过宝山空手而归的道理,杭州那富庶之地,去了不贪,在某些人眼中是极不合情理的。一时情急,一双晶亮的眸子便依赖地投在傅惊鸿身上。
傅惊鸿对上那眼睛,立时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暗道商琴头会子这般依赖他,万万不能叫她失望。
☆、60表白心迹
有什么法子既不得罪平清王这十有□是太子的人;又能叫商韬免得才从一个泥潭里跳出来;又跳进另一个泥潭?
傅惊鸿额头微微有些出汗;先从狠处想;除了平清王小舅子?那不成,没了一个小舅子;还有无数小舅子顶上;叫商韬装病?痕迹太重,定会得罪平清王,且平清王手上还拿捏着商家三位小少爷的前程。
“爷爷既然知道眼下入手绢料过两年会赚大钱;那其他的呢?有没有能惹得平清王动心的大买卖?”商琴眼巴巴地看着商略,她并非什么愤世嫉俗的人,那些个仆妇丫头贪小便宜沾些小钱的事她看在眼中,心知是人之常情,也不计较,只是能动用到商韬帮着去贪的银子,定然不会是小钱,一次侥幸没跟着谢家一起遭殃,两次就没那么走运了。
商略拧着眉毛道:“琴儿说的是,若有正经的法子叫平清王赚银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毕竟谢家的事余波依旧没平息,谁敢轻易动那歪念头?”
傅惊鸿忽地舒展开眉头,“是了,给平清王一个正经赚钱的法子就是了。岳父先别急着回绝平清王,免得惹得他不喜。凌王爷正与我们捯饬民生十要,凌王爷已经跟平清王说过话了,这民生十要囊括士农工商等等,虽说是十要,里头却有百来条。其中经商一科中有几种不同经商路子,适合岳父的,便是海外经商一道。只是不知岳父是肯去海外吃苦,还是要去杭州那人间天堂?”
商韬冷笑道:“自然是宁肯去海外。去了杭州,虽一样随着官老爷吃吃喝喝,逍遥自在,到底底下干的那些勾当见不得人,又是有伤阴骘,贻害子孙,万万再干不得了。”
傅惊鸿点头道:“过些时日,待平清王看过了那民生十要,我再请凌王爷、温老爷等美言几句,荐了岳父做参谋一同出海。虽赚来的银子平清王占不到大头,但也这是他做了储君后的一桩大功劳。”
商略、商韬听了纷纷点头,赚些见不得光的银子,跟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立功相比,平清王目前缺的是后头一样。
商韬道:“这么着一样是给平清王办事,还望他即便看出什么破绽,能看在我们依旧为他效劳的份上放过我们。”
傅惊鸿点了点头,忽地又听外间小厮说:“又下雪了,好大的雪。”
傅惊鸿赶紧道:“既然下了雪,也不好立时告辞。不如咱们一家人去吃酒赏雪?不管如何,明年岳父总要出门,不能不多聚一聚。”
商老太太、商略心知商韬出海比去杭州还凶险,都红了眼眶,顾不得去分辨傅惊鸿的用心,叫人将后廊窗户开了,摆上屏风,就在屋子里看雪吃酒。
等都坐了席,傅惊鸿将在座众人都敬了一遍,又看商家人都围着商韬叮嘱,便挨着商琴坐了,低声道:“可见太会替人收拾烂摊子也不是好事。从一个烂摊子跳出来,又栽在另一个里头。”
商琴点了点头,提着酒壶拿了温水浸泡着的新杯子给傅惊鸿斟酒,看外头大雪连天,想起谢连城也是半大孩子了,便先将酒水送到傅惊鸿身边,笑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惊鸿哥哥答应。”
“妹妹要请什么?”傅惊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暗道商家人好识趣,虽都在一间屋子里坐着,却不来吵嚷他们。
商琴大:“谢家连六哥也会干些事了,将他也弄到船上去,他若有造化回来,论功行赏,他也能得个小功劳,求了恩典还了自由身。他若就……”因大年初一说死字不吉利,便略顿住,“若不回来了,那就是他注定没有过好日子的命。给他个机会,总好过一辈子被人□为奴。”
傅惊鸿笑道:“难为你这般念旧情,只是早先怎总是冷冷淡淡,就好似庙里供着的观世音,笑脸也不肯多给一个?”
商琴心知他说的又是上辈子的事,便低声嗔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虽说不是什么风骨,但我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你是谁,我是谁?我日日对你笑脸相迎,再曲情款待……,那算个什么?”
傅惊鸿心知自己唐突了,商琴没在秦淮河上寻死觅活,并非怕死,不过是寻思报仇;她虽不甚聪慧,却也不是谢玲珑那等“识时务”,进了青楼楚馆便只管争着做花魁的人,忙低声道:“是我说错话了……”
商老太太听到商琴急迫的声音,忙扭头问:“琴儿,大年初一不好生气,若生气,定要生一年的。”
商大姑也道:“正是,便是心里不平,也且忍耐一些。”
商琴起身福身道:“奶奶、姑姑说的是,是我急躁了。天有些冷,我回去换了衣裳再来。”说罢,便转身向外走,走到廊下,从碧阑手上接过伞,就径直向后头阆苑去。
傅惊鸿从屋子里跑出,看她孤零零地走在雪里,忙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伞替她撑着,“才从暖屋子里出来,要换什么衣裳叫丫头去拿就是了。”见她不转过头来,便快步拦着她,再一看,竟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
碧阑、朱轩两个识趣地道:“先到老太太这院子后头的到厅里避避雪,我们去拿姑娘要换的衣裳来。”说罢,便领着他们去。
商琴原不要随着傅惊鸿去,后被他拉了两下,又怕叫人看笑话,便跟着去了。到了倒厅里,眼泪依旧停不住,等碧阑、朱轩两个出去了,便走到倒厅廊下,眼睛看向那风中飘着的鹅毛大雪,哽咽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处境?我不言不笑,依旧少不得许多人来看学士夫人、嬉笑嘲讽,若是对你殷勤了,还叫我怎么活?那一天天迎来送往,要接下多少人?”
傅惊鸿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旁人叫你做妾,你就甘心做妾的人。早先冷冰冰的,也是你自保的法子。”
商琴避让开,只觉得那冰雪吹在脸上冷得很,要在廊下台阶上坐下,又被傅惊鸿拉起来,微微嘟着嘴忍住哭声,待气息平和了,才道:“多谢你先前惠顾,只是你与早先已然不同,为何还要娶我?”
傅惊鸿拉着她,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笑道:“你可知道,我前生的梦想是给你赎身。”
商琴不觉又将傅惊鸿来回看了一遍,嗔道:“那么个冷冰冰的人,又、又脏了,你稀罕她什么?”
傅惊鸿道:“我是个没什么眼界的人,一直看的都是歪瓜裂枣,或者比施佳年纪还大的半老徐娘,好容易见到个大美女,价钱又公道,能一亲芳泽就跟做梦一样。看她冷冰冰的,心里也受用得很,只觉得这才是正经的贵不可攀、冰清玉洁。又看她对着我的破衣裳在那苦恼着要不要缝,又觉这女人憨傻得有趣。心里觉得学士、宰相家的夫人大抵都是这么个木头模样,若弄回家,虽不能封侯拜相,但也能过一过学士、宰相的瘾。”
商琴愁眉微微舒展,噗嗤一声笑了,“贱骨头,人家对你冷冷的,你反而觉得那才叫好。”
“这就是与众不同。四分冷淡,四分呆傻,两分妩媚。”傅惊鸿见商琴终于能够不动怒地说起秦淮河上岁月,不由地松了口气。
商琴呆了一呆,问:“四分呆傻?”
傅惊鸿道:“你不知道?你可是有名的呆夫人。”
商琴听他戏谑,便将方才他出言冒犯的事忘了,跺脚道:“你才是呆相公!我哪里呆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