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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振鹏眼皮一跳,却笑道:“正是,要没有大舅子一家,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温延棋错愕道:“不想冯大舅就有这样的能耐,大舅可会用算盘?”
冯大舅在赌场里混大的,忙道:“不是草民自夸,不用算盘,小的也能掐算出数目来。”
“果然是奇人辈出。”温延棋惊叹,明知冯大舅等着他说出下文,却跟傅振鹏惋惜道:“傅兄弟不知道,郡主才得了北边的两个庄子,庄子里也有上千户人家。交付给郡主之前,年年能送给靖王府五六千两银子,大小鹿、各色猪几千头,谁知交付到郡主手上,不过一年,那些个人欺负郡主年轻,认定了郡主才成亲不敢太过严苛,年前只送上来三千多两,你说气人不气人?”
傅振鹏道:“这等欺上瞒下的人多的是,郡主又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他们自然觉得郡主不计较,就可着劲欺负她。”
温延棋道:“靖王妃听说了,也说那些人太过了,要郡主换了他们。可郡主还是小孩儿性子,见眼下不缺吃喝,便不肯计较。我说她,她还说,这年头,肯拖家带口去北边的能有几个?我说去了那边就是爷,庄子里的酒肉去了比我们还先尝上,山高皇帝远的,谁肯不去?郡主听了,就说你有能耐你找个人来。”
傅振鹏讪笑道:“实不相瞒,早先我跟内子也吵过嘴,她们才做媳妇,哪里能一时本会拉下脸。”
温延棋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冯大舅在一旁听得愣神,暗道一下子扣下这么些银子,那些酒肉果蔬还不算,果然是“山高皇帝远”,又觉傅振鹏傻气得很,人家说的是庄子里的亏空,他偏往小两口吵架上说,忙拉了拉傅振鹏的袖子,想叫傅振鹏举荐他,见傅振鹏不动,便毛遂自荐道:“草民不才,会算些账目,不如叫草民替郡马郡主效劳?”
☆、68十年一剑
温延棋、傅振鹏就等着冯大舅这一句;温延棋先故作不肯,傅振鹏经冯大舅用眼神再三请求;才替他说情;温延棋看在傅振鹏面上答应了。
不过两日,弄了几架马车来;风风光光地将冯家人接走;特意在冯家旧宅外转了一圈,才送了他们去北边。路上叫人旁敲侧击地一问,果然是有人说给冯大舅撑腰,他才敢来傅家门上闹。
随后几日;察觉太子门下之人又有大意犯事的;温延棋悄悄说给太子听,劝他道:“刚刚立嗣,又有个《民生十要》将咱们的人光明正大地提拔了,可不叫一些人眼红?他们既然眼红了,肯定要生事。太子不如劝门下的人都跟傅振鹏学一学,能忍则忍,不然小不忍则乱大谋,日后想后悔也不能。”又将傅振鹏如何被无赖岳丈家门的事说了一通。
此时平清王刚刚做了太子,正是小心谨慎、锐意进取的时候,听温延棋这样说,便道:“难怪我总觉得新近的事不顺,定是那起子小人作祟。说来委屈傅振鹏了,原不曾对他委以重任,叫他平白遭了池鱼之殃。”
温延棋立时道:“这些倒无所谓,太子赏赐他小产的娘子一些滋养东西,就够叫他感激涕零的。太子约束门下之人,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我等的荣辱前程,全看太子了。”
太子只管点头,疑心是傅家兄弟迂回地向自己示好,暗道傅振鹏、傅惊鸿原是亲兄弟,傅惊鸿不知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不喜傅惊鸿做官;那自己便提拔傅振鹏,总是一样的。
于是过了两月,傅振鹏便被太子提拔到户部报道。
冯茝兰见傅振鹏升官,原本因小产还有见了娘家人郁闷不已,此时不免又打起精神,听傅振鹏说不办酒席庆贺,先有些不喜,但她忌惮傅振鹏得很,也不敢逆了他的意思,随后就听说太子门下“嫡系”的官员因宠妾灭妻“这等小事”被人弹劾,太子“大义灭亲”没有包庇那人,当即不敢出风头,只置办了一桌酒席打发人送给傅惊鸿、商琴两个。
落花巷子里的傅家中,傅惊鸿拧着眉头,琢磨着如何再出一次风头,毕竟不管皇帝对他态度如何,他总算是皇帝跟前挂过名的,要是“江郎才尽”,就贻笑大方,闲坐着,听说冯茝兰送了酒席来,便叫人拿了两罐子女儿茶送去做回礼,在三进菜园子里转了又转,到底思路不畅,一双青面布鞋蹭脏了,才背着手向前头走去。
进了正房侧屋里,听到动静,便进去,见商琴跟两个七八十岁的老师傅在一起坐着说话,对面凳子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干净利落的管事。
商琴手里托着个凤冠,见傅惊鸿进来,对着他的头比了比,嗤笑道:“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众人忙站起来跟傅惊鸿见礼。
傅惊鸿拱了拱手,叫众人依旧坐下,问:“这是谁家姑娘要嫁人了?”再一看,又见商琴身边还有三四顶凤冠,上面因出嫁女儿娘家身份不同,垂下的璎珞又有五个穗子的,三个穗子的,“好家伙,出嫁的人那么多?”
一位姓吕的老师傅笑道:“太子定下来了,人心安稳了,大家嫁娶可不安心了许多。这是翠环阁接下来的,听说姑娘新近不爱出门,便送了过来。”
老师傅说得隐晦,傅惊鸿却听明白了,一一看去,见几个凤冠各不相同,看那金凤姿态最威严的,便知是个权贵家女儿戴的,凤姿飘逸的,又是个诗书门第出身的,又见最里面还有两顶蟠龙金冠,纳罕道:“男子的金冠你也做?”
商琴笑道:“我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什么赚钱做什么,从婴孩的长命锁,到老寿星驾鹤西去用的玉珏,我哪一样不能做?”
两位老先生笑着说:“小娘子做的东西灵巧,又不重样,所以大家伙喜欢。”
傅惊鸿听那一声声“小娘子”,心里不免悻悻然,坐在一旁听商琴头头是道地跟两个师傅说话,又叫了一男一女两个管事上前,指着冠子道:“送了东西去,千万要仔仔细细将话说明白了,这冠子上哪一处都有典故,那些典故必要说出来,人家才能恍然大悟然后称好,你腼腆不肯说,人家见了也说不出个好处来,下次就未必来找咱们。”
两个管事道:“姑娘放心吧,你的话我们一句也没错过。”
傅惊鸿一时无聊,便问:“什么典故?”
商琴笑道:“自然是好的典故了,比如用上什么珠子,雕上什么花纹,都要给人家说出一个好兆头来才成。这好兆头,还要用诗句来描摹,不能太过肤浅外露,不然就如同跟人家才定亲的姑娘说什么早生贵子一样,没得讨人嫌;又不能太深奥了,不然人家听不懂,还当我们卖弄墨水。”
傅惊鸿立时会意,明白不过是些寄托多子多福、夫妻恩爱的典故,陪着坐了一会,等老师傅、管事都走了,便悻悻然地仰身倒在她怀中,叹道:“只怕我是江郎才尽了,竟然想不出个更好的点子来。若没有好点子,皇上的心思又琢磨不透,我只怕当真要靠着你养活了。”
商琴手里把玩两根簪冠子的簪子,沉吟道:“你想没想过,兴许,皇帝不许你做官,是因为他慧眼如炬,不肯叫你一身才华糟蹋了?你想,你要是做官,岂不是就要进了部、科、道,那就是定了术业专攻了。就跟我一样,明明男子女子的冠子都能做,一旦被人以为只会做女子的,就丢了做男子冠子的财路。大家里男儿的衣着也精细得很,会来事的人家里男孩比女孩还金贵,这笔银子,不赚叫人心疼得很。”
傅惊鸿会意,搂着她的腰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看了《民生十要》,看穿我深知民间疾苦,且所知甚杂,因此不愿意叫我只去了一部一道?”
商琴连连点头,傅惊鸿道:“你这猜测还算说得通,看来我定力还不够,竟然为了这事着急。待我也慢悠悠地十年磨一剑。十年后再一鸣惊人。”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将傅惊鸿推起来,将这屋子里的东西自己收一收,然后放进弃着屋顶高的柜子里,忽地想起最上头的柜子上存着两粒早先凌王妃赏赐的红宝石,暗道用那宝石做了长命锁上的饰物,等毓秀郡主生了孩子送她,便又搬了凳子去勾,踮着脚站在凳子上跳了两下,依旧摸不着,便打算叫碧阑搬了梯子来。
“你求我,我叫你坐在我肩膀上去够。”傅惊鸿仰头看着她笑。
商琴乜斜了眼居高临下道:“不必,你也算不得十分强壮,压坏了你,我拿什么赔?”
“你还担心这个?拿了你自己个来赔。过几年我未必担得起你,如今你年轻又窈窕,还怕扛不起你?”傅惊鸿掐腰矮了脖子,见商琴不动弹,便拍了拍肩膀。
商琴咬着嘴唇,暗道骑驴看唱本,有人想做牛做马,她怕个什么?想着,撩起裙子便抬腿跨到傅惊鸿脖子上,骑着他的脖子,“快起来吧,向左走两步。”
傅惊鸿果真向左跨了两步,两手按在她腿上问:“到了没?”
商琴举着手开了柜子,在柜子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匣子来,打开看见正是那个,手上攥着宝石,却关了柜子门,“不是这个柜子,我记错了,大概是右边,你向右边走几步。”
傅惊鸿仰头,也看不见她拿了什么,便向右边走去,依稀听见她柜子的声音,须臾,又听她说“也不是这个,还要向左走。”
如此来回了几次。
此时傅惊鸿焉能看不出她是存心捣乱,低着头作势要将她摔下来,笑道:“你当真将我看成牛马了。”
商琴惊呼一声,急着去抓傅惊鸿耳朵,手里宝石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忙道:“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傅惊鸿听她大呼小叫,便仰着头对她说:“据我娘说,大冬日里家里没钱买柴火,我娘又没鞋子,我爹便背着她在雪地里赤着脚跑着玩笑取暖。”
商琴道:“没叫人笑话?”
傅惊鸿道:“笑话?一村子的小媳妇大姑娘都愿意自荐枕席,后来村里的老村长看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地跪着对我爹说,‘你长了这么个风流倜傥样,又这么疼媳妇,一村子的小媳妇大姑娘都迷上你了,叫我们都打光棍!?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快别背着媳妇乱跑了,这一担柴火送你!’”
商琴噗嗤一声笑了,啐道:“胡说八道,怎会有人穷得连鞋子也没有。再说村长既然老泪纵横,他娘子岁数也大了,跟小媳妇大姑娘不相干!哎呀!原来你话里还藏着这么龌蹉的意思!”转而想起早先他们乞讨的日子,“看我好日子过了两天,就忘了本了。”弯着腰搂着傅惊鸿脖子,一时还跟做乞丐时候一样紧贴着他,“走,洋槐花开了,你驮着我摘花去。”
傅惊鸿道:“既然是你说的,那我就去了。”说完,当真要向外头去。
商琴见他当真要出去,忙捂着他的眼睛,“快停下,出去了不知要被人笑话成什么样。”
傅惊鸿眼前一黑,听到哎呦一声,料到商琴撞到头了,只管道:“出去了,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妇愿意自荐枕席。”
商琴冷不丁地听见门外有商大姑的声音,忙拍了拍他,“姑姑来了。”
傅惊鸿只当商琴有意唬他,笑道:“姑姑来了?那就叫姑姑看看我这风流倜傥样!少不得她也得后悔嫁得早了……”
商琴心里着急,挣扎了两下,等傅惊鸿弯腰停下,忙小心地下来,理了理裙子,便向外去,到了外头,只见商大姑正站在窗子下跟碧阑几个说话。
商琴笑道:“姑姑怎来了?”
商大姑笑道:“前天下雨,你奶奶大意跌了一跤。如今只说想吃蒸得洋槐花。”
商琴忙道:“可厉害?怎没来告诉我?”
商大姑道:“不怎么严重,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些,大夫交代不能起床,要好好养着。”
傅惊鸿出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去摘了新鲜的。”
商大姑叠着手笑道:“不知姐夫一个人能不能够着,要不要叠个罗汉?我也想瞧瞧是怎么个风流倜傥样。”
傅惊鸿料到商大姑从窗口看见了,便笑了笑,忽地一拍手,对商琴道:“我明白我十年磨一剑要磨什么剑了。”
“什么剑?”商琴忙问,商大姑一头雾水,却笑盈盈地等着傅惊鸿说。
傅惊鸿摆着手道:“不可说,待我日后叫你们惊鸿一瞥。”
☆、69到此一游
商琴、商大姑闹着叫傅惊鸿说一说;傅惊鸿有意卖关子不肯说,亲自将镰刀绑在竹竿上;领着商大姑、商琴打了一筐子槐花。
商大姑见傅惊鸿种的菜蔬很好;瞧见能吃的,便都摘了带走。
商琴、傅惊鸿跟着去商家探望商老太太;见商老太太果然没有大碍;留在商家吃了饭,才又赶回来,等回来了,傅惊鸿便弄了许多史书翻看;一边看着看着;默默地写着什么。
如此就进了金秋八月,八月里,商阐、商释、杨文松三个要进贡院,连带着傅惊鸿、商琴也替商家紧张起来,一同去商家送了这三人进考场,商韬不在,商略不住地跟傅惊鸿、傅振鹏三个请商阐他们的老师一起推测这三人的名次,听闻老师说商阐大抵能排个中上,商释、杨文松两个只能中下,商略对这结果满意得很,只是对着傅惊鸿、傅振鹏,不免又担忧道:“若果然是中游,那自是最好,要都是名列前茅,那太招人眼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贵人抬举我们家呢。”
傅惊鸿、傅振鹏原本没什么根基,又没甚亲戚,好容易有个商家,这二人自然巴望着商家能好一些,于是忙又四处请人打探主次监考官员并阅卷官员的来历等等,待听说今年领命主考的恰是隐隐跟太子有些瓜葛的人,傅振鹏便去求了温延棋打听太子的口风,温延棋帮着跑了一回腿,回来便说太子心里有分寸。
商略等人是不信太子当真有分寸的,心里忐忐忑忑地等着,烧香拜佛,只求别叫那三个小子排在上游。
好容易等考完了,商琴、傅惊鸿等人去看,见商阐兄弟三个如脱了一层皮一般,不敢说些什么叫他们心绪不宁,只能安慰着叫他们好好歇息,待过了一日,才请了老师来细问,见今年的题目果然被商韬、商略料中,是关乎民生的。
那老师细细问了这三人的文章,又打发他们三个走,便捻着胡须对商略、傅惊鸿、傅振鹏道:“这般看来,释哥儿、松哥儿八成是要落第了,只有阐哥儿文章还说得过去,能勉强挂在尾榜上。”
傅振鹏怕商略太过担心,忙道:“三个小兄弟年纪小,又是头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