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那般年幼便没了庇护,能双双成才,当真是老天保佑。
“老爷,大太太过来。”碧阑微微蹙着眉头,领着红肿着眼睛、花容惨淡的冯茝兰过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
冯茝兰嘴一张,就不停地掉泪,一张脸煞白煞白的,“我让你们兄弟给坑死了。”
温延棋识趣地说:“我去看看我家大衙内去。”
傅惊鸿赶紧洗了手,领着冯茝兰向前面正屋去,“叫娘子过来……”
“别,别叫她来。”冯茝兰以己度人,琢磨着商琴定然不知道这事,跟着傅惊鸿进了屋子,不顾男女大防地叫人都出去,就开始抽抽噎噎,“你们兄弟到底是什么人,怎会先有人偷偷摸摸要看老爷的腰,又有老爷要杀光了秀水村的人灭口?你们害死我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也能做?”
傅惊鸿忙道:“这话从何说起?嫂子千万不能把这脏水往自家人身上泼。方才温公子来说,我才跟他说这事定要秉公办理,将居心叵测的贼子抓住。”
冯茝兰咬牙道:“当真不是你们干的?邸报上都有皇上命苏州知府一个月内破绽的事。”
傅惊鸿道:“我前头几日都在户部,虽忙得晕头转向,但也没少看邸报,我怎没看见上头写着这事?若有,温公子做什么多此一举来跟我说?”
冯茝兰头皮一麻,到了这地步,不敢再有所隐瞒,牙齿打颤地将前头傅惊鸿不在,傅振鹏也不在的时候有人上门讨要银子、名帖的事说了。
怕什么来什么,傅惊鸿忙问:“嫂子将银子、名帖给了?”
冯茝兰点了点头,忽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冲到门边喊:“快去快去,告诉汇丰钱庄,那五千两银子过了十日也不许兑。”
外头丫头吓了一跳,赶紧去传话。
冯茝兰心疼五千两银子,脸色越发不好。
傅惊鸿忙又问:“嫂子将银子、名帖给了?”
冯茝兰说:“名帖给了个旧年你哥哥写给上任苏州知府的,银子给的汇丰钱庄的银票,原本说了过了十日才许兑……还叫两个小厮跟着那人一起去苏州的。”
傅惊鸿看冯茝兰慌成一团,忙问:“嫂子那日怎不找琴儿不找商家老太太商议?”
冯茝兰瞠目结舌道:“我一个妇道人家,遇上这种事,不替你们兄弟遮掩,还替你们张扬不成?”
傅惊鸿道:“名帖虽不对,但有银票有小厮,谁不认定了是我们贿赂苏州知府?原本被人栽赃还没个证据,如今证据就送到人家手上了。”
冯茝兰听出傅惊鸿话里的怨怼,掩面啼哭,“谁叫你们兄弟两个神叨叨的,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有人要看你哥哥后腰,你们只叫我瞒着不告诉旁人,我哪里知道
你们是不是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
傅惊鸿见商琴走了进来,忙问:“毓秀郡主他们呢?”
“见咱们家有事走了。”商琴脚下踩着门槛,看冯茝兰泣不成声,又看向傅惊鸿。
傅惊鸿说:“你安慰着嫂子,我赶紧叫人寻了振鹏说一声。”说完,便快步向外奔去。
☆、77连环毒计
傅惊鸿先叫人去找傅振鹏;后去将才出门的温延棋追上,拉住温延棋的缰绳愁眉不展地看他。
温延棋看傅惊鸿一脸的汗;便转头对随从们说:“先送了郡主回府。”先目送毓秀郡主的轿子走出十来步,然后跟傅惊鸿去偏僻巷子里说话。
傅惊鸿将有人从冯茝兰这里骗了银票、名帖、小厮的事细细说说了。
温延棋错愕道:“你家嫂子怎……只怕坏了,你家小厮不明就里,只怕当真以为你们犯事了。就算如今捎话给苏州知府,他们早出发了几日;追也追不上了。苏州知府虽跟温家有些瓜葛;但兹事重大,只怕他也不敢瞒下小厮的事。”
傅惊鸿头皮一麻;咬牙切齿道:“难道是天要亡我?”杀人放火的时候有人证;事后掩盖痕迹的时候有物证,这哪里能说得清楚?“还要跟凌郡王说一声;他为人仗义,若知道了,虽明知道不是我们干的,但只怕会因为这事不好处置,替我们大事化小地隐瞒过去。这又,将凌郡王也扯进来了。”
温延棋也替傅家兄弟忧心,但如今这事他再插手,也有替傅惊鸿遮掩的嫌疑,只怕会越帮越忙、越描越黑,“傅二哥这样想也对,赶紧跟凌郡王说一声去……虽你疑心是太子,但此时就将矛头对准太子,又会连累凌郡王一个心口不一的罪名,毕竟,皇子们一个个出世,皇上又年富力强,没了太子,还有旁人。”
傅惊鸿见温延棋果然是一心向着凌郡王的,就说:“秀水村的事虽惨绝人寰,但还不到呈到皇上跟前的份,要是凌郡王肯领着我面见皇上,将这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明才好。只是这样,又难免会打草惊蛇,既然有人来骗嫂子,难保没人再来骗我们,只要他来骗,就会露出破绽。”
傅惊鸿两辈子,难得稍稍平顺一些,就遇上这样的事,心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能品味。
温延棋道:“这事就由我跟皇上说,毕竟是你们兄弟的事,皇上新近看重你们,他未必不知道是有人心存不甘,蓄意陷害。”
“……多谢温兄弟。”傅惊鸿握拳感激道。
“小弟准备进宫跟皇上说这事,傅二哥赶紧跟凌郡王、傅大哥说一说吧。”
傅惊鸿赶紧答应着,随着温延棋出了巷子,又向凌郡王府上去,到了府上,只见一群三四个小皇子正跟凌郡王在马厩里看马,因不曾换衣裳,未免失礼,就叫人替他请凌郡王过来。
凌郡王远远地看见了傅惊鸿,就洗了手踱着步子过来,看他一身泥土,就笑道:“才耕田回来的吗?我虽没耕种过,可也知道这时节不对。”
傅惊鸿脸色凝重道:“有一事要说给王爷听。”
“……进书房说。”凌郡王快步向书房里去。
傅惊鸿忙跟上,进了书房,将他老家秀水村被人烧杀一空、又有人来骗冯茝兰银票、名帖的事细细说了一说。
凌郡王眸子快速转着,有人陷害傅惊鸿、傅振鹏,傅惊鸿、傅振鹏又是商家的亲家,商家才出的一个状元必要被牵扯进去,毕竟大义灭亲的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出;傅惊鸿、傅振鹏又是他的人,要不管,委实寒了人心,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忠心耿耿,立下不少功劳,要管,又要被牵扯进去,可见,有人是抛砖引玉,想用傅振鹏、傅惊鸿,将他这凌郡王拖下水。傅惊鸿又猜测陷害他的人是太子,细想,自从雪艳一事后,皇上知道理郡王酷爱娈童,就厌烦了他;靖亲王手下有个雪艳,但有温延棋看着,靖亲王利用雪艳所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皇上已经默认了靖郡王老老实实就能做了铁帽子王的事;剩下的四王爷身有残疾,懦弱不堪,其他皇子还小,说来成年的王爷里日日替皇上办事的就他了,太子这些日子来无所事事,不被皇上待见,又被三公弹劾态度不恭谨,可不要将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王爷,草民以为这事该诱敌深入,等有人再来讹诈我等,再出手擒住那人。”傅惊鸿说。
凌郡王慢吞吞地问:“要是你爹娘还在,又有权有势,你被人欺负了,是要自己强撑着自己做了没头的苍蝇四处想法子,还是去找爹娘做靠山?”
傅惊鸿先不解,随后明了,“草民自幼无父无母,因此不知道这事。”
凌郡王笑道:“被人欺负到门上了,还不找爹娘,想叫爹娘以为你翅膀硬了,用不着他了?要显摆能耐有的是法子,何必在这会子强撑着。我只诉苦喊冤,只字不提旁人,能落下什么把柄?”
傅惊鸿忙道:“草民听王爷的。草民且去看着门户,别叫人再哄骗了家中女人。”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琢磨着这事该是他命里一大劫数。
凌郡王挥手叫傅惊鸿赶紧回家去,傅惊鸿回了家,见冯茝兰吓得不敢回府,依旧拉着商琴埋怨傅家兄弟有事隐瞒她,见傅惊鸿、商琴稍稍露出怨怼神色,就说:“帖子是错的,银票也兑现不了,就有两个小厮,或许使上银子当真能将这事了了?”
傅惊鸿毕竟是小叔子,不好管冯茝兰,心知他是被告,一动不如一静,只等着看凌郡王、温延棋能请来皇上什么话。
却说太子听闻属下顺利地从冯茝兰手上骗得名帖、银票,心下大快,立时又传话过去:“快快,将那傅家婶子、堂弟拷打一番,然后将傅家婶子丢到傅振鹏回京路上,告诉她,她儿子命在我们手上,叫她先哭喊着赖上傅振鹏,跟傅振鹏亲近后就行刺傅振鹏,如此傅振鹏的人自然会群起而上将她打死。叫她老实照办,不然,她儿子的小命就没了。”
太子许久不曾这样才思敏捷,得意地将这计划想了又想,傅杨氏死在傅振鹏手上,这官司就算板上钉钉了,傅家兄弟百口莫辩,想翻身都难,到时候闹大了,就看凌郡王敢不敢救傅家兄弟,他不信傅家兄弟做了凌郡王多年的亲信手上没有凌郡王的什么把柄,只要有把柄,凌郡王就算不心甘情愿,也要插手这事。若是凌郡王要杀了傅家兄弟灭口,自己便阻挠,逼着凌郡王越陷越深;若是凌郡王要救傅家兄弟,胡乱拉了个人顶罪,他就“拨乱反正”,定下凌郡王徇私枉法的罪名。
比起理郡王、靖亲王,太子如今最恨的人就是凌郡王,一个早先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弟眨眼间成了带头大哥,这藏奸的心思比理亲王、靖亲王还可恶。
洪成听从太子叮嘱,跟早先就被收买过的傅振鹏手下一衙役何大文联络一番,得知傅振鹏回京路线,又暗暗将傅家母子拷打了一番,最后逼着傅杨氏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板桥上跪等傅振鹏。
夕阳西下,几点寒鸦掠过天际。
傅振鹏不是好风雅的人,此时满身疲惫,顾不得去看这小桥流水的场面,抱着手臂靠着轿子闭着眼睛小憩。
忽地一声别扭腔调的“振鹏”将他从睡梦里惊醒,随后就觉轿子停下,然后一个衙役大声喊“哪里来的疯婆子,敢直呼老爷之名。”
“振鹏,我是你婶子。”傅杨氏跪在地上喊,这桥上没有挡风的地方,秋风瑟瑟,吹得傅杨氏如干枯的河滩上被风吹散的蒲草。
“大胆!胆敢阻拦老爷官轿!”衙役齐声呼喝。
傅杨氏一口苏州话,半句官话也不会说,此时张着嘴喊,模样又狼狈肮脏,因此那些衙役纷纷摸刀,想将傅杨氏吓走。
傅振鹏撩开帘子看了眼,见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女人,待要说不认得,既怕此举在属下心里留下个翻脸不认人的印子,又怕漏了陷,暴露了自己不是真的傅振鹏。继而又想自己离家时才几岁,能认识什么人,听她说苏州话,旁人当是听不明白的,就以苏州话问她,“胡言乱语,本官自幼无父无母,哪有什么婶子?”
傅杨氏忙喊:“振鹏,你忘了?我们家就在你家左边,就隔着一道院墙。”
“我离家时候尚小,若有婶子,我们兄弟两个怎会沦为乞丐?定是你存心讹诈。”傅振鹏斥责道。
傅杨氏想到要不能赖在傅振鹏身上少不得一个死字,忙喊:“振鹏,婶子家也揭不开锅,家里有几张嘴等着吃饭,顾不上你……”
“你家里那些嘴如今都长大了,怎又会叫你流落在外?”傅振鹏冷笑。
傅杨氏依着早先想好的话喊:“振鹏,婶子听说你们兄弟人在京里,想着当辜负你爹娘托付,没好生照看好你,就想来瞧瞧你,谁知道半路上骡车叫人抢了,我跟你兄弟们也走散了。”
“老爷,这婆子疯疯癫癫,八成想赖上老爷,小的们替老爷将她打发得远远的吧。”轿子外,被太子收买的衙役何大文低声说。
傅振鹏又看外头傅杨氏凄惨模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忽地又想这婆子怎会那么巧知道今日自己要经过这里?她跟儿子们走散,没能耐找到儿子,却有能耐找到他。傅惊鸿当初救下一个施佳,后来不知惹上多少麻烦,可见,这太过宅心仁厚要不得,这婆子明摆是来打秋风——兴许不只是打秋风,不然直接进城去他家门上讨银子不比来这荒郊野岭找他容易?又用苏州话问傅杨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快说,如今就咱们两个苏州人,其他人听不懂咱们的话。” 苏州、梁溪那般近,两地方言已然不同,这傅杨氏不会官话,只会一口苏州方言,这会子听她嘀嘀咕咕,旁人都是一头雾水。
傅杨氏此时也知道早先哄着他们母子进京的不是傅振鹏、傅惊鸿,虽说她跟傅振鹏、傅惊鸿有仇,但要是她死了,绑着她儿子的人要是食言而肥,没有放她儿子呢?于是有些不着四五六地喊:“振鹏,你怨不得我,我这是为了你兄弟的命!你兄弟被个人喊洪大哥的人绑了!”说完,举着藏着袖子里的刀子就向轿子冲撞过去,做出一副要跟傅振鹏同归于尽的架势。
傅振鹏一惊,只听噌得几声,身边衙役一惊拔了刀,忙叫道:“不许动手。”
他这喊声下去,就见几个衙役已经将傅杨氏踢开,傅振鹏忙下了轿子,瞅见傅杨氏被人踢了几脚后倒在地上嘴里咯咯地吐血。
“老爷,将这婆子丢在桥下吧。这怨不得老爷,是这婆子太放肆。”何大文说。
傅振鹏弯下腰,摸了摸傅杨氏的鼻息,站起身来,冷笑道:“是谁动的手?这跟我何干,怎会怪到我头上?”背着手,看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将傅杨氏丢下桥,也没人看得见,只是,这事太过蹊跷,傅杨氏喊出那话,就像是一心求死。因看见她身上有些地方的血渍已经干了,血渍外的衣裳虽肮脏却又是完好的,又起了疑心,背着手反复思量一番,忽地说:“带着她回城去医治。”亲自伸手去搀扶傅杨氏,装作亲近地在她后背上按了按,见傅杨氏果然有旧伤,按一下还在咳血的脸上就露出愁容,心里纳闷谁会跟个农妇过不去,就叫人将傅杨氏送到轿子里去。
傅杨氏此时虽清醒,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歪着头奄奄一息地等死。
“到底是谁动的手?”傅振鹏又问了一遍。
衙役们都是义气之人,低着头不说话。
傅振鹏知道这事等后头一个个分开了问。
何大文又说:“老爷,留下她怕会叫人误以为是老爷伤了她,看她原本就有伤的样子,不如将她留在这桥上自生自灭。”他又以眼色怂恿其他衙役一起劝说傅振鹏丢下傅杨氏。
其他衙役也嫌麻烦,纷纷说:“老爷,这女人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