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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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诛心-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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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一片死寂,只剩那琴声。

    琴声是从四楼传下来的,走到外面的苏季可以听得更清楚。丝线摩擦的声音尖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就像痛苦与喘息,透出一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那声音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恐怕只有在给死人送葬的时候,才能听到这种声音。

    苏季向楼下望去,发现到处都没有人,楼梯上没有人,帐台前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这个本来热热闹闹的恭骨楼,仿佛忽然变成一个杳无人迹的死楼,仿佛所有人都被那琴声赶跑了。

    苏季感到奇怪。

    然而,当他看见那弹琴的人是兮伯吉甫的时候,奇怪瞬间变成了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兮伯吉甫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四楼,却不被人察觉。

    黑衣女人是听见他已经开始弹琴,才发现外面有人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苏季走近些,定睛一看,发现兮伯吉甫眉宇周围,正散发着淡淡的紫气。这是只有修炼到玄清二境的修士才有的特征,苏季没想到一年之内,他居然从一个凡人,修炼到如此境界。若没有一个高人指点,任凭天赋再高,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他背后的高人,又是谁呢?

    苏季发觉他又变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从兮伯吉甫身上看到三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初次见面,他斯文秀气;上次见面,他颓唐消瘦;而这次见面,他又换了一副样貌。他的眉目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邪气。虽然他的笑容一直有点坏坏的,但现在却是隐约带着一种走火入魔的意味。

    兮伯吉甫紧闭双目,手按在琴弦上,一缕弦丝弯曲下来。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丝弦也跟着颤动。

    苏季又仔细聆听那琴声。他从没听过这么让人心碎的琴声,听得心力交瘁,肝肠寸断。

    然而,重点不是那琴声,而是那琴弦之上隐隐蕴含的一股微妙的玄清之气。

    狐姒弹琴的时候也曾散发过这种气息,但与他相比却要弱上许多。

    兮伯吉甫闭目弹琴,丝毫没有与人寒暄的意思。

    苏季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难道要告诉他匣中的造化玉牒,已经变成了一撮毛?

    这种事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尽管兮伯吉甫很信任苏季,但他毕竟不是笨蛋,非但不笨,反倒很聪明。苏季不能排除,他是知道狐七掉包了真的造化玉牒,才把那匣子交给自己保管的可能性。

    既然不能提匣子的事,苏季只好问了另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你在渭水河畔,可见到她了?”

    兮伯吉甫用力弹了一下,把手从弦上移开,与弦相距一寸,像是默默地对视,又像是在轻轻地喘息。

    许久过后,他点了点头。

    苏季看见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从他脸上已找不出以前那种潇洒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一丝笑容也掩盖不住那种愁苦之色。

    少顷,兮伯吉甫又将手重新按在弦上,如疾风骤雨般弹奏起来。

    节奏飞快,密如离愁。凄绝的音波,如刺骨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苏季深吸一口凉气,望着琴上雕刻的一行文字,又问:

    “但她显然没有收下你的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

    “我在等她。”兮伯吉甫说话的时候,拨弦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她说要来这里和我做一个了断。”

    “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琴弦发出一个突兀的声音:

    “咚!”

    琴弦猛然崩断!

    兮伯吉甫的手从弦上跳开,停在半空中,好像忽然变得有千斤重。

    “她已经来了。”

    说完,兮伯吉甫将目光转向窗外。

    黄昏。

    恭骨楼外,夕阳如血。

    郁红枝站在夕阳下,宛如一枝染血的花朵。

第八十五章 残阳下

    日薄西山,山色苍茫,

    窗外的夕阳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苏季却没有欣赏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已经围满了酒客。这些酒客明明刚才还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老的、也有少的……

    他们虽然外表长得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但其实都是青丘狐灵变化而来。吸引他们的理由通常只有一个,无非是出于一只动物的好奇心。而此刻吸引他们来凑热闹的,则是正站在恭骨楼下的一男一女。

    酒客们望着楼下的男女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指着窗外,喊道:“你瞧!真是奇怪!那小姑娘站在夕阳下,居然连影子都没有!她难道是鬼?”

    旁边,一位白胡子的老者捋着胡须,摇摇头道:“她非但不是鬼,反而离成仙不远了。但凡修炼至正立无影的人,修为都已经达到玄清九境。我活了五百年,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拥有如此修为。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解释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那你看她对面那个抱琴的小伙子呢?我看他眉目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紫气,想必也不简单呐。”

    “那小伙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他修炼的不是玄清气,而是玄冥气。”

    “我只听过玄清气。玄冥气又是什么?”

    “关于玄冥气,我也只是听说。它具体有多厉害,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具备一种叫做冥顽之体的极少数人,才能修炼。”

    听到“冥顽之体”四个字的时候,苏季突然身子一震。他想起杨逆曾经说过自己就是“冥顽之体”,这种体质的人无法提炼玄清气。

    难道父亲也是冥顽之体?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修炼的呢?

    背后指点他的高人又是谁?

    苏季正在思索的片刻,身后围观的酒客突然安静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他抬头一看,原来楼下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郁红枝对兮伯吉甫,冷冷说道:“如果答案令我满意,我绝不会为难你。”

    “请问。”

    “造化玉牒为何会在你手上?”郁红枝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它是先王驾崩前所托之物。”

    郁红枝的眼睛泛起一丝红光,缓缓说道:“你没有说谎。我一会儿可以让你三境修为。”

    兮伯吉甫剑眉微蹙,道:“难道你真打算跟我动手?”

    郁红枝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三番五次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费尽心思去接近一个女人,不是想耍流氓,就是想娶她,而我显然是后者。”

    郁红枝眼光低垂,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再让你三境修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它关系到你今天是否能活着离开……你到底肯不肯交出造化玉牒?”

    “恕难从命。”

    四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一丝犹豫。

    郁红枝的心像是突然被戳了一剑,伤口的刺痛不断扩大,扩大成一片悲怆的情绪。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兮伯吉甫,沉声道:

    “师命难为,休怪我剑下无情。你应该知道吧。这里虽是梦境,但若死在这里,你的元灵就永远无法返回人间,也就是真的死了。同样,你修炼的玄冥之气,也可以杀死现在的我。”

    “难道我们非要你死我活?难道你师父的命令,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一生一世,无以为报。”

    “为什么?”兮伯吉甫的心正在剧烈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们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

    “舍弃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做得到么?”

    “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为你这么做!”

    郁红枝双眸微张,有一种想要任性的冲动。可是下一刻,她又把那种冲动压了回去,倔强地咬紧了嘴唇。

    如果她不倔强,就不会亲自来此地了结这一切;如果她不倔强,也不会因为执着于承诺,而对师门隐瞒造化玉牒的所在;如果她不倔强,更不会明明知道以前任何一个阐教修士都可以轻松解决这个男人,而她却要给这个男人一次杀死自己的机会。

    如果要杀,她一定会亲自动手。

    如果要死,她一定要死在这个男人手上。

    如果要走……

    不,她不能走。只有这件事,不存在如果。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没有认识这个男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此刻,她望着这个男人,笑着说: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绝不会交出造化玉牒,我也绝不会背叛师门。这一切终究是天意。”

    “不,我不要这样的天意!我不要你变成没有感情的神!去他娘的成仙!去他娘的天道!没必要把一辈子浪费在追求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我们到塞北,去东夷!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仗剑抚琴,笑傲红尘,一起去过比神仙还快乐的日子!”

    “比神仙还快乐的日子?”郁红枝凄然一笑,道:“你终究……还是对我说谎了。那天在渭水河畔,你对我说,你的理想是希望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但你有没有想过,凡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只有有**,就会有战争。永远不会天下太平。你所追求的梦想,不是比看不见的天道,还要虚无缥缈吗?可是为了这个目标,你却不肯抛弃你的忠君之心,爱民之责,还是不肯把那东西给我……”

    兮伯吉甫低下头,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眼角的皱纹颤动。

    “我明白了。你我之间终该有个了结。说了这么多,我已知道你的心意,既然我们生不能在一起,但愿死后能相依。”他抬起头,望着郁红枝的眼睛,说道:“红枝,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句话犹如一阵温暖的风。

    郁红枝兀自站在风中,像泥塑般一动也不动。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已不是曾经那双笑盈盈的眼睛,目光中少了些许迷人的光彩,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似乎饱经风霜,却又温柔得让人感觉值得依靠。

    最后,望着那双眼睛,她笑了。

    笑得很美,笑得很悲,笑得很冷,犹如一朵傲雪梅花,倔强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恭骨楼上看热闹的酒客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我没听错吧?那男的刚才说什么?”

    “他说要那女的嫁给他?”

    “不是要决斗吗?怎么又要拜天地了?”

    “我看明白了。他们一个想誓死完成先王的遗命,一个要亲手捍卫师门的荣誉。尽管自古情与义,值千金。但情与忠,却是难两全啊。”

    “这么说,他们就算拜了天地,也还是免不了要决斗喽!”

    “喂,你瞧!居然还有人把供桌、香炉、蒲团、连交杯酒都给送过去了!真是凑热闹不怕事儿大!”

    “哎!对了!咱们要不要赌他们输赢啊?”

    “赌!赌!赌!这么好玩的事儿,当然要赌!”

    酒客们熙熙攘攘,纷纷下了赌注。

    恭骨楼外的情人即将相爱相杀,而恭骨楼上的酒客们却是欢声笑语。

    然而,所有看热闹的酒客都没有发现,现在楼上已经少了一个人。

    一个首先站在窗边的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个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站在这里,这个人也绝不会参与酒客们的赌局。可是,若非要这个人参与这次赌局,只怕所有人都要输给他!

    因为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楼下两人未来的儿子——苏季。

第八十六章 出剑(第二更)

    落日的余晖,送走归巢的鸟儿。

    孤零零的老树,目送残阳落在青山之外。

    一男一女面朝如血的残阳,并肩而跪。

    面朝火红的天空,两人附身一拜。

    兮伯吉甫朗声诵道:“一拜苍天。苍天作主。我兮伯吉甫,愿与郁红枝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扎草结庐,独居山林,余生与妻冢朝夕相伴,至死方休。”

    面朝远处的青山,两人附身二拜。

    郁红枝朗声诵道:“二拜青山。青山为媒。我郁红枝,愿与兮伯吉甫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背离天道,遁入红尘,死后与夫君合葬一处,长相厮守。”

    二人面朝大地,附身三拜,齐声叩道:“三拜厚土,厚土保佑。我二人生不能白头偕老,但求死后化为黄土,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兮伯吉甫端起一爵交杯酒,举到郁红枝面前。

    郁红枝与他双臂缠绕相挽,交杯相对。

    喝酒之前,兮伯吉甫微笑道:

    “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别太急着见我。倘若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也可以考虑改……”

    “嫁”字还没说完,郁红枝柳眉一蹙,已用酒杯堵住了他的嘴,灌了下去。

    喝完交杯酒,二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望着丈夫被夕阳映红的侧脸,郁红枝问道:

    “甫郎,你现在后悔认识我吗?”

    “后悔?”兮伯吉甫望着远方凄绝的美景,朗声笑道:“看尽天下英雄,谁有我兮某的福气?我一向不畏苍天,但今天我要感谢它,感谢苍天让我能娶得如此相知相爱的娇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兮伯吉甫望着妻子绯红的脸庞,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的修为已至巅峰,只差渡劫一步便可得道长生,你不后悔吗?”

    郁红枝摇了摇头,微笑道:“甫郎,我已经想通了。人若不快乐,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生有所爱,死亦无惧。况且这里正午如春,黄昏如夏,夜晚如秋,晨曦如冬。四季中最美的时刻,都在这里交替变幻。若能死在这美丽的梦里,死在你的怀中,也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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