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宽袍大袖,无风却微微拂动了一下。
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而与此同时,在他周围,在这间房屋内外那已经几乎到达了最顶峰,犹如狂涛巨浪冲上高空汇聚成无比巨大的波峰,眼看就要轰然冲下,将一切力量全部爆炸崩裂的那一刻,突然,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
所有的杀气突然完全消失,就好像是有人叫醒了那一场睡梦,从梦中惊醒那一切皆是幻影,消散的无影无踪。
千钧重锤,即将落下的那一刻,眼看狂暴力量爆发的那一刻,一切却都突然消失了……
屋外安静了下来,这一刻是真正的安静,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就连那无形的杀气也没有,一切都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存在过,好像刚才只不过是天澜真君他不经意间的一个错觉。
※※※
屋子里还是很安静,白莲还是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天澜真君也还是孤独地站在那里,宽袍大袖气宇轩昂,如高山雄峰令人仰视。
他的脸色依然平静,无惊无悲,当然更谈不上什么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只是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淡了,他眼中的欣慰欣赏之意也退了去,他的目光凝视着那一片墙壁,虽有砖石阻隔却好像仍然可以穿透过去。
哪怕他是化神真君,在这一刻仍然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落差,从千钧一发的狂暴陡然化为一片虚无,那是一种看起来无形却能够牵动神魂的力量,那是超越了普通修士的想象层次,那是一种在生死边际硬生生悬崖勒马的艰深罕见的心志。
他果然是最出色的影子!
他终于还是记着影子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惊涛骇浪的宏大,而是黑暗阴影中无声无息的一缕微光。
他潜伏于无形阴影中,他不在视线里的时候,就永远拥有无法言喻的可怕,哪怕这是对于一位化神真君来说。
是的,在这一刻,天澜真君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那是来自他最欣赏、最信任也最寄予厚望的徒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弟子。
他的目光,有些冷意。
※※※
屋外的陆尘不知用了什么诡异的秘法神通,在这一刻居然如鬼魅一般完全掩盖了自己的气息踪迹,天澜真君能感觉到他应该还在屋外的某处,但却是第一次失去了对他确切位置的掌控。
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事,当然在这里面其实也有他暗地里压制了自己道行修为的缘故。他是一个极度强大的人,只要没有顾忌地放开感触,在他附近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但相对的在如此强盛恢弘的气势下,普通的修士或许不会有感觉,但在经过特殊且严酷训练过的影子眼中,他也犹如一轮烈日,根本无法隐藏身份。
可是他还不想让陆尘知道此刻他在这里,他还有些好奇,对他的这个弟子,还想知道这个与他有着诸多羁绊,面上平和恭顺但实际上内心深处始终桀骜不驯的男子,他究竟有怎样的本事与底牌。
他真的很想看看。
所以他还是安静地站着,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一片静默中不知何时会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影子一击。
有那么一刻,他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他想到许多年前在那个荒谷之中,当那个古老的法阵被魔教那些长老们催动时,当隐匿多年的影子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发出最后致命一击时,那些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体会到那样的心境?
他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对生命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只剩下好奇。
※※※
屋外的静默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有眨眼的一会工夫,在那片紧张又令人空虚的气氛里,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始终不停地冲击着人的脑海感知,会不停地产生着各种错觉。
然后,在越过那令人茫然又心生寂然的安静后,突然一个声音在墙壁的某处响起,极轻细,几乎和刚才一样,仿佛是人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墙壁。
几乎根本没有声息,除了像天澜真君这样可怕的人物之外。
天澜真君的目光瞬间移了过去,在那一刻他的感知随即放大,几乎是转眼间就抓到了刚才突然丢失的气息。他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他的脸色再次温和下来,看去就像是一个大人望着正在胡闹倔强的孩子,带着一点慈爱。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刚刚响起声音的墙壁对面,也就是天澜真君背对的那面墙壁上,竟也响了一声。
“啪……”
极轻微,极细小,几乎不可耳闻,除了天澜真君他这等人物以外。
天澜真君面上神色瞬间微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点错愕回头望去,但是在他转头到了一半时,他便是眉头一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躯猛地一顿。
那一刻,似乎天地静止,时间凝固了一刹那。
天澜真君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屋中,屋外似乎正有一阵风儿吹过,而门窗紧闭的屋内,他的大袖好像又微微地拂动了一下。
光阴如长河,河水滔滔有人正在那河水深处幽幽地看着他,时空错乱的缝隙里这个光头的男子似乎也正侧眼看去,与那无形的光影交错的地方对视着。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又或许只是过去的将来的自己,谁知道呢?
然后他忽然抬头,好像抢在了那时光前头,在他头颅转动的那一刻,像是有一股力量突然打碎了平静,将那错乱的幻觉尽数摧毁,让这个光头男子看起来就像是抢在了时间的前头,抬头望去。
“轰!”
一声大响,尘土飞扬,回响声音的那两堵墙没有事,在他的头顶,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有人从天而降,杀意如潮,狂暴迸裂,以令人窒息的气势,直取他的头颅要害。
第六百三十二章 师徒的血
如暴风雨中的大海卷起惊涛骇浪,当头劈下,激烈的风声甚至有种将要撕裂这座房屋的错觉,狂暴的劲风将这屋里的东西吹得东倒西歪,甚至就连昏倒在地上的白莲都被吹动得翻滚了几下。
风卷起来成了一个漩涡,呼啸奔腾,然而在那暴风眼的中心,那个高大魁梧的人依然站立在那儿,虽然他的衣袖也在猎猎飞舞,但是他的身躯巍峨不动,他的脸色平静淡然,他的目光似乎也深远悠长,隐含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天澜真君在狂风中,抬头向上空望着。
他的瞳孔倒映出从天而降的那道人影,那道影子,十分眼熟。
狂烈暴风吹动了他的衣衫却丝毫不能撼动他的身躯,但是不知为何,他这如山一般厚重坚实的身子在这一刻,却也好像山峦一般纹丝不动,在那千钧一发狂野生死的一刻,他居然还是就这么静静地抬头仰望着,没有半点的动作。
看上去,他似乎有点像是措手不及?又或是束手待毙?又或是无可奈何?
※※※
风暴似脱缰的野马在这间屋子里疯狂地肆虐着,隐匿在狂风背后满是杀意的影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的犹豫,冲入这屋中就立刻向目标扑去,用最狠的杀招带着最凶的杀意。
漫天风暴似乎都成为了他的随从,呼啸汇聚成一股令人畏惧又恐怖的力量飞掠冲去,幽影深处,陆尘的那张脸若隐若现,他的全身犹如一柄利刃,直刺下来。
曾经拥有的那柄黑色短剑现在已经不见了,当初它已经被天澜真君直接毁掉,而现在的陆尘则是身上闪动着诡异的黑火,就连眼眶里也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
不过眨眼之间,这两个男人仿佛就已经近在咫尺。
天澜真君抬头望去,似乎对那个从天而降足以劈开自己头颅致命的攻击还没有做出反应;陆尘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威势无边,却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这下方的那个人。
那个光头的男子。
那个正抬头仰望的男人。
这一击,到底要不要真的打下去?这一击,会不会就是他这一生中仅有的可以杀死这个死光头的机会?死光头如此强大,如此可怕,化神真君的境界几乎不可能仅靠努力能够修炼到,那么还有什么机会,会比此刻更好呢?
一对一,他看上去占据了绝对上风。
他望见了天澜真君的脸,那一刻太短太短,甚至让他都来不及去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茫然?
又或者只是一个陷阱,只是一个试探?
人生的道路又在他眼前出现了分叉路口,让他去选择,选错了便是悬崖深渊,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狂风呼啸着,那一刻仿佛像是永恒那么漫长……
※※※
天澜真君凝视着从天而降的那个身影,看着那风暴背后幽影中的熟悉的脸,心里在想他会不会刺下那致命的一击呢?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早上,阳光很温暖,他在小巷中找到了那个少年,然后带走了他。那一天上午他牵着孩子的手,那个男孩虽然平时凶狠狡诈,但是那一天却很乖。
也许是从小他就具备那种特殊的能力,也许是生活早已教给那孩子生存的技能。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死在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手中,是不是也是一种轮回与因果?那些藏在心中的秘密,大概就会永远消失了吧。
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些微笑,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半空中那带着杀意的身影,然后与狂风中的那个人,那道视线接触在一起。
那一刻他居然也觉得过得很慢、很慢……
然后,他忽然听见天上猛地传来一声闷哼,风声骤然凄厉,但暴风中那道杀气却忽然消散,紧接着他清楚地看到陆尘的脸庞突然从凝聚着杀意到掠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陡然涨红。
就像是他全身的鲜血忽然冲到了脸上和头部,他的身躯在半空中从急速落下猛然间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突然拐了一下,然后陆尘的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人还在半空,陆尘的身躯上就响起了几声低沉的咔擦声,像是有几根骨头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折断,随即他的身子猛然弓起,人还在半空就猛一仰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片刻之后,只听“轰”的一声,陆尘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旁边那堵墙壁上,瞬间墙倒砖裂尘土飞扬,这房屋也是一阵颤抖,索索作响,眼看就要倒塌的样子。
天澜真君默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下挣扎的那个身影,眼底深处光芒微微闪动着,过了片刻后,他迈开脚步,缓缓走到了正倒在地上,手抚胸口剧烈咳嗽并不断咯血的陆尘身前。
陆尘面上有痛苦之色,任是谁身上骨头断了几根又被激烈无比的力道反噬经络,都不会感觉好受,换做是普通人,大概这个时候都已经昏过去了。
但是陆尘并没有,他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一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默默站在自己身前的天澜真君,带血的脸上片刻后忽然露出笑容笑了一下,然后看起来带了一丝讽刺之意,骂道:“滚你妈的,死光头!”
※※※
天澜真君看着这个年轻人,嘴巴张了张,似乎睿智如他好像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听到的会是这么一句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居然并没有生气,相反的,他的目光甚至还柔和了些。
他蹲下了自己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靠近了陆尘,看着他那张被鲜血和灰尘弄脏的脸,沉默了片刻后,道:“这句话你大概想骂很久了吧?”
陆尘点点头,道:“嗯,从你把我丢到魔教去的那天开始。”
天澜真君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拍了拍陆尘的肩膀,然后很随意地双手一抄,将陆尘扶起,往自己背上一丢。
陆尘一声闷哼,好像是撞到了痛处,身子都抖了一下,但除了这一声外,他就一言不发地强忍住了。
天澜真君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背着陆尘,走出了这间屋子,将这满地废墟都丢在身后,连那个倒在尘土间生死不知的白莲他似乎也无意再管,就这么与他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弟子,离开了这里。
一行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流淌了下来,有些温热。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的血还是热的啊?”
陆尘伏在他的肩头,气息听起来有些微弱和痛苦,过了一会后,道:“废话!”
第六百三十三章 救命
天澜真君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掩藏行迹,看上去他仿佛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平静淡然地走着。当然,除了他背后还背着看上去面容憔悴苍白,明显是受了伤的陆尘,并且在他走出那个门口后又往前走了五六步后,突然在他背后猛地传来了一声轰鸣之声。
似绝望的悲鸣,又像沮丧的哀叹,然后是咔咔作响,数十道裂缝在那屋子的砖墙上出现并迅速的蔓延,然后在一声轰响中整间屋子塌了。
尘埃碎石飞上半空,看上去颇有几分壮观,不过天澜真君却是连回头看上一眼都没有,就这么平静地缓步走去。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就惊动了周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浮云司的地盘,作为真仙盟中警惕性最高、实力最强的堂口,这里的人动作也是最快的。
不消一会儿的工夫,周围那些房子里便窜出了好些人,有些人面容警惕,有的人衣衫不整也不知道刚才在屋中正在做什么,而在更远的地方,四面八方的还有更多的人正在纷纷赶来。
最快到了近处的人面色最早发生变化,看上去惊愕非常,立刻顿住了脚步站在一边;而稍后赶来的人有性急的都呼喊呵斥出声,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
后面的话在他看清了前方景象后顿时就像是生吃了一个带壳鸭蛋般被噎住了,面露惊容,连退几步,一脸好像看到了鬼一样的神情。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周围,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站到一边围观着,同时,一股异常的情绪也在人群中蔓延,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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