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无礼且大胆了,这么多年来,血莺统御浮云司,在真仙盟中都是令人敬畏的女子,除了那几位化神真君老头子,几乎没有人敢用如此的态度对她说话了。
血莺自己似乎也对老马的态度有些诧异,不过她更多的只是一种意外,并没有生气,或许她心里也有数吧。她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老马看着。
老马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下意识地将拦在她身前的那只手缩了回来,干笑了一下。
他还想再对血莺解释一下,但血莺已经开口说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当然想活!”老马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不过显然这句话并不能让他满意,他看着血莺,低声道:“堂主,我不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但是我只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可不好笑,抛下外头正在血战的兄弟,躲到这里,就算咱们能侥幸活下来,但是要是真君大人事后追究,我们怎么对他老人家解释这一切……”
“真君大人?”血莺忽然打断了老马的话,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和奇怪的表情,悲伤中带着一点痛苦,看着老马,轻声道:“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真君大人他何曾在乎过我们?”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涌起了一团红晕,像是激动起来,反而为她原本冰冷的气质里增添了几分尘俗烟火气般的美丽。她指着身后那条通道远处,对老马说道:“从这场战役开始的时候,不,是从这一战开始之前,有多久时间你没见过咱们那位真君大人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如此紧要的关头,时时刻刻都有人在为他流血拼命的时刻,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他究竟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突然劈头盖脸地对老马砸了过来,让老马一时间有些懵了。
过了一会后,老马才清醒过来,骇然变色,看着血莺,像是看着自己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一样。
“你疯了吗?”老马喃喃地问道。
“疯什么疯?”血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受够了,不想再做那种用完就被丢开的抹布,我要走自己想好的另一条路。”
老马面上的肌肉狠狠地扭曲了一下,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看着血莺,好半晌后才愕然说道:“你这是……想造反了吗?”
血莺冷笑,随后却又摇了摇头,道:“不,我没反他。我跟了天澜真君他几十年了,这位的心性手段,天底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我要反他,自己肯定是斗不过的,但就算要找后台靠山,我又能找谁?”
老马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现在山上另外的那几位化神真君?”
“一群老废物而已。”血莺嗤之以鼻,看起来在抛去伪装之后,她竟然对仙盟里其他几位化神真君都不太看得起。
“那些人要跟天澜真君斗,就算是几家合力,我也不看好他们。”
老马无言以对,这一开口就直接把几位化神真君都看不起了,那天底下就真的没什么人可以当她的靠山了。
血莺又说道:“局势发展至此,我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了,咱们那位真君大人,差不多是不打算再管我们死活的。”
老马吃了一惊,道:“怎会如此?这里可是浮云司,是他毕生心血所系……”
“放屁!”血莺似乎突然间暴躁起来,又或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下子完全丢开了她矜持有礼的模样,异常粗鲁地骂了一句。
老马被她吓到了,今天血莺的表现完全和平时不同,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老马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在心头紧张思索着,同时目光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娇媚的女子,当他的目光扫过血莺的脸庞时候,原本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的那个女子的脸,却突然让他目光猛地凝固了一下。
他盯着血莺看着,发现了在血莺一双眼眸中,正有两道血红色的血影印子,在缓缓浮现,并不断地扩张开来,看上去已经有一半的眼眸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而另外一半,看起来也很快就要被吞没了。
不过血莺看起来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只是恨恨地说道:“我们当他是神,他当我们是草,能用的时候用一下,不能用的时候就丢开。我为他出生入死做牛做马几十年了,到了今天,他居然连见都不见我一面,我……我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渐渐转为凄厉惨烈,话语声回荡在这个地道中,回音阵阵,有若鬼哭。
老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略有几分颤抖,但迅速地握紧拳头,牢牢地克制住了。他看着血莺,神情变得温和下来,与血莺那越来越激动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了一点笑容,道:“你说的很是,确实是这样的。”
血莺喘息着,脸色略微缓和了些,看着老马。
老马又往前走了一步,柔声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再问一个问题啊。”
血莺“嗯”了一声,道:“你问……”
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出口,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她的脸色忽然苍白了下去,然后低头看了看。
老马的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直接捅进了她的小腹中。
第七百零二章 当年的酒
血莺一把抓住插在腹中的刀刃,身躯微微颤抖,眼中掠过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瞪着老马,嘶声道:“你……你疯了吗?”
老马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我没疯,是你要疯了,我只是不想白白死在你手里。”
血莺惨笑起来,不知为何双眼中的血红之色越发浓了,好像充血一般,状如癫狂,咬牙喘息地说道:“我明明是救了你,没让你去外头送死,你居然还恩将仇报!”
“得了吧。”老马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就好像有一股浪潮波涛,不停地向他心口冲击拍打着,让他呼吸急促,有些难以自控的慌张和心闷。他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冷笑道,“我问了你半晌,为何其他人不选,只挑了我一个人跟你到这里来,你却一句话也不说。而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如今这一场血月浩劫里,已经有人被无形邪气所侵,日渐癫狂了。”
他的目光闪了闪,看了一眼来路的方向,在那个地方,仿佛有一阵风突然迅猛吹过,吹过通道,吹过暗门,吹过那宏伟却幽深黑暗的浮云司大殿,出了大门,陡然之间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汹涌如潮水般涌来,一片血色铺天盖地。
天空中血月当头,地上血流成河,无数真仙盟的精锐人马聚集在这浮云司大殿外广阔的地盘上,疯狂地彼此厮杀着。
也许是旧日老友,也许有同盟之谊,但这些感情在这一天全部都化作了烟尘碎片,消散在血肉之间。
每个人都呼嚎着嘶喊着,双眼血红地奔跑在血月光辉里,拼命地彼此厮杀着,甚至于大多数的人,已经忘记了自身所谓的立场和派系,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持续着一场**裸的杀戮而已。
如同疯狂的野兽,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而在半空之中,那些血流成河的血腥里,丝丝缕缕的诡异气息,不停地从那些血泊中被抽取出来,向着高空中的血月汇聚而去,同时也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加的血腥和残酷。
幻象一闪而过,老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随即再次落到血莺的脸上,他的脸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狰狞,他咬着牙,盯着这个女人,低吼道:“你敢说继续走下去,你不会对我杀人灭口,然后一个人跑掉?”
血莺看着老马,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不知道是因为小腹上的剧痛,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她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往后退一步,但是从始至终,老马都没有松开的那只握着刀柄的手,突然再度握紧。
插在血莺腹中的那柄利刃突然扭动了一下,然后有几声闷响,像是它突然打开了某个极为恶毒的机关。
血莺全身陡然大震,面上血色全失,身子随即一软,倒了下去。
刀刃从她的身体上抽了出来,可以看到那东西竟然已经变了形状,各种锋利的锯齿交错,更可怕的是仍然还在转动着,并带出了像泉水一样喷涌的鲜血。
血莺的伤口恐怖得令人无法直视,而且隐隐能看到那个女人的小腹内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不成形状,令人毛骨悚然。
重伤在身的血莺双手捂住腹部,鲜血转眼就染红了她的双手,但她居然还没有死,她苍白着脸,抬头看了看老马手上的那件古怪东西,然后叹了口气,低声道:“碎心刃?这种连魔教他们自己人都不太愿意要的邪物,你居然偷来了。”
老马好像十分的紧张,额头有汗,不停地吞着口水,大口喘息着,同时看起来又十分地愤怒,对血莺吼了一声,道:“呸!你说是邪物就是邪物么?往日里你高高在上,资源无数,又不用亲身跟魔教妖人拼命,当然不用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我有什么?我不搞一点东西护身,早就死了。”
血莺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看着老马道:“这玩意是大凶之物,每个拿他的主人都死得很惨,看来我倒是不用怕没人帮我报仇了。”
“放屁!”老马怒骂道,“胡说八道,陆尘他早就跟我说过了,魔教里的东西,根本不分什么正邪,只在于什么人怎么用而已。”
他握紧了那把诡异的刀刃,大声道:“我只想活下去!”
血莺摇了摇头,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也懒得再跟老马多说什么了。她慢慢地靠在了地上,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但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
老马瞪着血莺看了好一会,见她完全没有动静,眼神里又有几分慌乱,他喘息着,用手按了按心口,只觉得一颗心正在猛烈地跳动着,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觉得有些头晕,便用力甩了甩头,随后他决定还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莫名其妙、来历诡异的地道,回到刚才的浮云司大殿中。
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跑去,却没发觉,自己的速度虽然不慢,但脚步已经带着几分踉跄,连身子都隐隐有几分歪斜了。
※※※
眼前的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前延伸着。老马跑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看到自己下来时的那条密道入口。
他的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让他心烦意乱,除了心跳飞快以外,现在的他还觉得脑子也快炸开了。
他忽然觉得口很渴,很想喝水。
老马慢慢停下了脚步,觉得十分疲惫,他无力地靠在旁边的石壁上,大口喘息着,心里有一丝绝望。他的脑子很乱,但是在还保留的理智中,他仍然还记得自己来时的路,并不难走,就是一条通道走过来的,但不知为何,眼前这条路一直延伸下降着,却始终找不到入口……
等等!
老马忽然身子一震,然后脸上浮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道路在下降……他愕然地转头看去,心里涌现起一阵不真实的感觉。
他怔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他的目光开始有些散乱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摇晃,不知为何,原本空无一物的这条通道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但是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像镜里看花一般。
老马喘息着,不停地向前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同时口里越来越渴,好想喝点东西。
然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血莺,还有那地上流淌一片的鲜血。
他盯着那摊血,然后全身突然颤抖起来,他的喉结在飞快地颤动着,他的脸上涌起了恐惧之色,其中还夹带着无法描述的厌恶之意。
老马向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顺着那石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昏暗起来,但一片血红的颜色似乎正从四面八方向他蜂拥而至。
在一片混乱里,老马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一个莫名的画面,那是许多年前,在那个叫做清水塘村的小山村里,他开了一家小酒馆,和陆尘两个人一起笑着骂着聊着天,然后喝着酒。
好想,再喝一口那时的酒啊……
这是老马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心里浮起的是最后一个念头。
第七百零三章 末日
人这一生,几乎不可能真正有人活得完全明白,总会遇到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事情,让你不知所措,心中茫然。哪怕是意志无比坚定的人,心中有着清晰目标的人,往往也是如此。
谁能看穿人心呢?
一个坚强的人在坚硬的外壳下也许隐藏的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灵,只不过每个人都会将自己的弱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们总是更喜欢用尖刺面对世界,把柔软藏在深心。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并不深刻,但是天底下许许多多的人都不明白,或者说,是有点人拥有智慧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往往又看不清自己。任你修行再高,意志再坚定,总不可能真的愿意像刀子一样将自己破开。
一切都是世界的错,我才是无辜的,我是被迫的,我是受害者,这样的借口多么轻松。
陆尘就常常这样想过,其实回头来说,这样的想法何尝又不是一种心灵的防御,让他在黑暗的岁月中可以得到一点喘息。不然的话,那十年潜伏在魔教中的岁月,就算他的身躯仍然可以坚持,但精神上怕是早就垮了。
自我剖析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又十分痛苦的事情,如果真要如此的话,陆尘也曾经悄悄这样自省过,但是回首往事,他迅速地发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在那十年间他曾经在手上沾染过的血。
为了所谓的大义和最终目的,也为了取信那些魔教妖人,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命里,并不是只有邪魔外道而已。
这些事,他从来不说,对此大概知道一些的还有老马和天澜真君,但是他们两个人似乎也不约而同地都忘了这些事,谁也不提,好像大家真的都忘记了。
陆尘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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