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侧的大表哥余剑怯生生的伸出右手小指,碰在了秦渼儿的左手上。
秦渼儿埋着头,翻着白眼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那哭肿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愫,仿佛是在鼓励自己坚持守孝,又仿佛流露出一种轻视,更甚至有着一种疼惜。
秦渼儿嘟着嘴,鼻翼一酸,眼眶中立刻涌出了泪水。
这,不是因为张文秀离世而流出的眼泪,而是委屈的眼泪。
右侧的大哥秦勇没有说话,而是歪过头一直看着她。他那婴儿肥的白皙脸蛋上眸子清明,就算布满泪水,也难掩其星耀之光。
睡意席卷,秦渼儿耷拉着脑袋,歪歪扭扭的跪在地上,方才的害怕和胆怯已经全部被睡意赶走。
渐渐的,她眼前模糊,连听觉器官也关闭了……
世界,一片混沌。
……
一道阳光射了进来,秦渼儿懒洋洋的睁开眸子,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这架她喜欢的小床,是父亲和四伯从绵阳拉回来的。
她听着清脆的鸟叫,透过窗棂上的油纸,依稀看到核桃树上青嫩的青苔。
今天,是星期一,该去上学啊。
她如此一想,一咕噜翻了起来,在床尾找着自己的衣裙。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身上,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孝衣。
啊,婆婆死了,婆婆死了。
顿时,她眼泪来袭,因一夜睡眠而忘记的一切再一次回来。甚至,连昨日下午见过的婆婆的面容也再一次刻画进她的脑海深处。
她忙穿上家婆王清秀给自己做的布鞋,怯生生的下楼走到后门,只见后院院坝已经搭起了蓬。她并未多管,飞奔对面楼梯,左拐来到张文秀的房门前。只见屋门框上,贴着白色的对联:
门联:永记慈恩
对联:慈母一朝辞故里,白云千载荡清风。
秦渼儿低着头,慢慢扫视脚下的地面,偷偷往里面看。这一时间,用了一分多钟——因为她不敢看,害怕看到婆婆的尸体就在门板上。
可是,当她看向那里时,却惊呆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就连床都不翼而飞。
整个房间空空如也。
她什么也没想,提着裙摆和宽大的孝衣,健步如飞的往楼下冲。
当她穿梭在楼下所有的正屋偏房中时,却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家具家私,更何谈人影。
她慌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慌了。
大娘他们人呢?家里摆放的家具呢?究竟怎么了?为何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两栋楼里了?
“爸爸,妈妈……”
“大娘,大爹……”
”陈孃,三伯……”
”米孃,四伯……”
”刘孃,五伯……”
她的眼泪奔泻,仿佛这种害怕从未有过。
从小到大,就算父辈不在家,可婆婆张文秀都穿梭在两栋楼房中,让喜欢阅读和专研的秦渼儿倍感放心。
可是婆婆一过世,却突然发生了人去楼空的事儿。
她拼命的叫着,但没人能听到她的叫声。
是的,她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的呼喊声来。
她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拼命的揉着,想要让自己的呼喊发出声来,可是没用。
我在做梦吗?
突然她使劲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哦,好疼!
我没有做梦,我会疼。
可是,为何一夕之间家徒四壁,人去楼空?
……
彷徨无措,绝望悲观。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这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又如何承受得起呢?
她只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眼前渐渐黑暗……
“魅儿,魅儿……”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在这无尽深渊中,秦渼儿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来。
是在叫我吗?
渼儿?
应该是在叫我。
她绝望的心扉猛然间为之一振,极度想要牢牢拽住这根飘来的救命稻草。
可是,她却无法睁开眼睛,去看清那来者究竟是何人。
“魅儿,魅儿……”
这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并未向她移来,偏偏若即若离的存在于她能听到的地方,久久回荡,缥缈迷幻。
他是谁?
他为什么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
他又是从何处,知晓了我的名字呢?
她专注心神,细细分辨,想要从那声线和嗓音的破绽中听出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可是,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于是秦渼儿又被自己的黑暗意识笼罩,独剩悲凉。
此时,她能看到自己那希望的心扉再度跌入大海,心若寒冰,对未来不知为何,仿佛失去了任何期盼,就那样安静的“享受”着“意外”带给自己的别样“惊喜”!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贴在了她的脸颊,她为之一怔,可转瞬,她那失去生机的心扉猛然间开始复苏。
她在心中兴奋狂叫:这,这是妈妈的手。嗯,这是妈妈的手。
对于这只手,她再熟悉不过。
绝对不会判断错误!
一时之间,她喜出望外,激动得紧闭的双眸中浸出泪水。
泪光闪烁,在黑暗中泛起了涟漪,她看到妈妈的手在自己脸颊上的轻微爱抚。
它,带着温润的光泽,将她脸颊的血肉照亮,如同一朵金色的莲花,给她甚至这凄凉的地方带来了祥瑞和曙光。
她拼命的想睁开眼睛,看清妈妈的模样。可是,却依然不能。
“渼儿,渼儿,快起来了。不然你要迟到了!”蒲秀的声音很小,却亲切可人。她对秦渼儿的爱意,全部都融进了这简短的话语中。
迟到?
我还在睡觉?
难道方才只是梦中的梦境?
呵呵,秦渼儿,你当真是个妖孽,居然还会有梦中梦。
……
想到此,她立马睁开了眸子,坐了起来。
“妈妈……”
蒲秀熟悉的脸颊映入眼帘,是那样让人激动和害怕。
突然之间,不知要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她对妈妈的眷恋,她顿时一种情愫涌上心头:我好爱妈妈!必须紧紧的抱着她!永远不能失去她!
只一秒钟的思索,她便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将整个身子都扑在她的怀中。
蒲秀的身子僵了僵,不过立马就将秦渼儿搂在怀中,轻拍后背,温柔道:“渼儿,乖,快穿衣服,不然迟到了。”
秦渼儿的眼泪不能自控,肆无忌惮的在这个春天的清晨,狂泻。
而她自己仿佛依然陷在那个可怕的梦中梦,无法抽身,无法离开。
蒲秀见搂着自己拼命痛哭的女儿,鼻翼一酸,也哽咽起来:“渼儿,你怎么了?”
秦渼儿泣不成声,莹莹的泪水和粘稠的鼻涕滴落在蒲秀的肩头。
而秦渼儿只拼命摇头,想在妈妈的怀抱中,感受所有的温暖。
于是,蒲秀慢慢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不再催促。
忽然,秦義天严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点起来,李燕都来叫你上学了。”
秦渼儿忙抬起头,就见穿着灰色西装的父亲正板着脸站在门口。
他头戴孝帕,眼睛红肿,那原本潮红的脸颊苍白无比。
更正:张文秀过世,是1994年,看来记忆这玩意真不是可靠的东西。若有不符合处,还望见谅。
第四百二十二章 好爱父亲
秦義天头戴孝帕,眼睛红肿,那原本潮红的脸颊苍白无比。因长年累月工作繁忙,又做点小生意,很少回家。秦渼儿因小学二年级那次以怕耽误学习为由拒绝再请长假去重庆玩,伤了他的心,两父女之间变得比较生分,甚至秦渼儿莫名其妙的怕他。
可是对于他那双炯炯有神、且充满威严的目光,却让秦渼儿非常渴盼。
此时她怯生生的松开了蒲秀的脖子,低下头,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在秦義天面前,她必须做那个让他满意且骄傲的女儿。
“好了,渼儿快点穿上衣服,出来吃早饭,妈妈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嗯!”秦渼儿应了一声,就埋下头,不敢看门外的父亲。
蒲秀转过身,姗姗而去,掩上了房门。
秦渼儿听着楼梯上父母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满脑子都是秦義天刚才的影子,心中难过:婆婆真的去世了,爸爸很伤心吧!
想到此,她的泪水又止不住的往外流。
秦渼儿爱秦義天,因从小就跟着秦義天在外闯荡:在她三岁多时,本来秦義天带他上了土门信用社二楼办事,可她叫了声办公桌前的干爹,就跑楼下柜台内找那些工作人员比赛打算盘——那会儿大人们应该都让着她,总让她赢。她也最喜欢看着银行里厚厚的手写账本,打算盘对账,乐此不疲。
直到后来上小学在广济石棉瓦厂会计室,遇到了李正义,才灭杀了她打算盘又快又准这个”常胜将军”的威名。
而李正义的手背也没少受惩罚:秦渼儿觉得比赛就得有惩罚,输了就得被赢家揪手背。
有一次,秦義天看到十来岁的秦渼儿又在会计室跟李正义比赛打算盘对账,此次他们比赛谁先算完一本单据,然后由陈叔叔和朱叔叔交叉检查最终对错,谁要是慢了或者错了都算输。今儿李正义仿佛有心事,算好几本单据速度都慢了些,而秦渼儿每一轮都自己检查后才交给陈叔叔核实,最终赢了几次,也输了一两次。
秦渼儿觉得他今儿并未抱着全力以赴的心态同自己比赛,下手比平时狠了些。所以李正义的手背被秦渼儿揪得青一块紫一块。
秦渼儿笑着对会计室几人说:”下一次我来,换朱叔叔或者陈叔叔比赛了。”
就在她自信满满,脱了鞋,站在办公椅上发着言论时,秦義天的声音传来。
”秦渼儿,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你每次都把李叔叔手背弄得青一块紫一块。”
秦渼儿见秦義天站在出纳室门口,对着转角那大套间的会计室脸黑得比包公都黑。
于是忙低着头,坐在办公椅上穿上鞋跑了出去。
”不要怕,你爸不得打你。我们给你扎起。”陈叔叔笑着说。
秦渼儿没管他,委屈的走到办公大楼前的大坝子里,伸出自己的小手背:”爸爸,你看我的手也是青的,李叔叔也揪我了啊!愿赌服输,我们都是公平比赛的。不信你问朱叔叔和陈叔叔。他们有检查我们算的结果,我是赢了他那么多次啊。”
秦義天又好笑又好气,拉着她进了财务室。
秦渼儿不怎么喜欢财务室,因为进办公室就得关上铁栏杆,跟银行的感觉一样,完全没自由。
秦義天带她进了办公室后,就锁了铁栏栅,又打开里面的门,进了里间。
”秦渼儿,你看买了新的保险柜,这个是不是比以前的那个大,爸爸教你怎么开保险柜,你看好。”秦義天很是神秘的指着原本银色小保险柜旁的大保险柜。
秦渼儿仔细的看着父亲慢慢的挑拨着刻度,最后”叮”的一声,他从腰上取下钥匙,放进保险柜门刻度的孔洞里,一扭,便开了。
”你现在就在里面把保险柜里的钱数清楚,写到这个新账本上的这个位置。”秦義天打开一本蓝色软皮封面的现金帐,指了个位置,接着说:”等你写好了,爸爸教你看凭据,怎么分类存档。”
秦義天从秦渼儿三岁开始就带她进银行借钱还钱,数钱写帐发工资,如今她快十岁了,对于交代的任务都能很快完成。
当秦渼儿数完保险柜里的钱,秦義天说:”现在瓦厂水泥厂合并了,改成德广建材集团了,我存了两万股金,年利息两分。你去二表爷爷的办公桌前,算算存五年的话,本金加利息到期,会是多少钱?”
秦渼儿关上保险柜,又请秦義天上了锁,看到角落里堆着好多白色暗格的办公用纸。
秦義天一见她那放光的眼睛,微微一笑,拿了本给她。
秦渼儿如获至宝,看着上方印着红色的”德阳市德广建材集团”几个大字无比自豪。她心中清楚,父亲秦義天就是她此生为之学习的偶像。
秦渼儿乖巧的坐到了她父亲办公桌对面的办公桌前,这是王德顺的位置,也是秦渼儿的二表爷爷。她可以随便翻看二表爷爷的办公抽屉,因为里面总是空空如也,只有一枚红色的财务印章。
而她却不能随便看自己父亲的抽屉,因为里面总是分门别类的有很多单据,还有他的私章和公章。
这时有个微胖的男人走到铁栏杆外,”秦哥,你看我工人都等着发工资,我的帐也堆了十几万了,你想法结一点。”
秦義天婉拒道:”这几天确实没钱,山上冯总才结了煤炭钱,还有侯总的矿石钱,你那个再缓一缓。”
秦渼儿看了眼微胖的男人,很是面生,心道:新的黄泥巴老板?我们家货车的运费都垫进去了,没结账呢。
于是她又埋头继续算数。
在那间只有五平方的财务室,秦渼儿学会了怎么写各种凭据,于是秦義天不再带她进办公室,就算带在身边,也让她蹲在办公室外面等自己——一等就是半天,没有召见,只能蹲着,不能东跑西跑。
终于有一天,集团董事长石安明看到靠墙而蹲的秦渼儿,调笑到:”秦渼,你天天守在财务室门口等你爸爸下班,累不累?”
秦渼儿正用手指在满是水泥灰的地板上画着圈,微微低头,不好意思的说:”石叔叔,不累啊。我爸叫我守在门口保护他。”
石安明那络腮胡遮面的脸颊笑得无比灿烂,站在办公室门前的楼梯下大声说:”秦義天,听说你生了个儿子,怎么成千金了?”
秦渼儿心里怪不是滋味:从小跟石叔叔他们一起也去重庆啊到处玩过,怎么说我是儿子?那时候石玲玲跟我在白马关还一起非闹着买了十五块钱的观音项链啊!难道因为一直剪小男士发型的缘故吗?
秦義天透过铁栏杆笑着说:”可惜是个假小子。”
……
当秦渼儿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明白秦義天当时的用意:要想结账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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