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冬烘有眼不识金镶玉,背后风言风语倒是煽得起劲。”王琼英一听这话便知道王老夫子在哥哥告状,说自己花大价钱买书的事,她忿忿之下就讽刺了两句。
“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子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王麟为王老夫子求情,毕竟王老夫子年老体衰,要是丢了这份活儿,家里也不好过下去。
王琼英其实就是看不惯王老夫子的顽固古板和食古不化,倒不是真的要把他赶走,于是哼哼了两声,说:“我又没说要他如何如何,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不过这个本子我是一定要印出来的。”
“哪位高才写的本子,竟得你如此看重?”向来心无挂碍的王麟也是起了一分的好奇。
“小倩姐姐这个本子,不是一味走的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路子,有家长里短,宅门争斗,也有血战沙场,刀光剑影,你看看也是无妨。”王琼英想着怀里的文稿,脸容稍霁。
“小倩姐姐?”王麟心中好奇更盛了一分。
“小倩姐姐姓聂,她只比我大几天,你不能叫她姐姐。”王琼英解释了一句。
“嗯。”知道了姓名,人就好找了,王麟心想。
“本子要印出来,却忘了问小倩姐姐有没有别号或者室名了。”王琼英想着《上错花轿嫁对郎》印刷的事,想到了一个疏漏之处,“不过小倩姐光风霁月,就用本名,也没什么,更能扬她才名。教这一县的那些读书人,也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一个裙钗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其实关于笔名方面的事情就连聂小倩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忘了给自己取个笔名,还是决定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亦或者别有计较。
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王琼英秉着不能让小倩姐姐的才学埋没之心,将《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文稿抄写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抄写的那一份送去王家书坊刻印,留下了聂小倩的原稿自己收藏起来。
因为王琼英督促得紧,又加派了许多人手,本子刻印进度非常快,没用多少天,四宜斋就有《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本子发卖与出租了。
又因为王琼英在闺中密友中的隆重推荐,《上错花轿嫁对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郭北县的大小香闺,就连整日里埋首伏窗画(春)宫的少女也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虽是一位叫聂小倩的妙龄女子所写,却没有多少脂粉气的词话本子,或者说小说。
然后郭北县的怀春少女无不手执一本,日夜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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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画地为牢摄魂铃
王琼英的丫鬟抱琴似乎有一张乌鸦嘴。
她说,如果王琼英留聂小倩作客,聂小倩的姥姥一个人在家会担心着急。
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如她所说,“姥姥”急了。
那边,聂小倩告别了王琼英回去,因为她凭虚御风飘得快,倒是比王琼英主仆两人先一步回到水中居,没有被雨淋到。
至于鬼不怕雨淋这一点,她没有想过。
纤纤素手轻挥弦,风清月白映水仙。
质本洁来还洁去,无妆无饰是清妍。
聂小倩刚将竹篮等一应物事藏好,准备弹弹琴舒缓一下激荡的情绪,小青却风风火火到了。
自从聂小倩被拘到姥姥身边来,小青就担心聂小倩与她争宠,从来看聂小倩眉不眉眼不是眼。
而更令小青气愤的是,这个晚入门不知道多少的死丫头,居然也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喊上一句“姐姐”,那股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轻贱眼神,让她想起来就是一阵怒火中烧。
此番奉了姥姥的命来,哪里还不赶紧拿了鸡毛当令箭,小青眉毛一挑,张口就责斥奚落起聂小倩来:“野了这么久,原来还知道回家。”
回家?
对小青的斥责,聂小倩只当是狂犬吠月,依旧是风轻云淡,不过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她却愣了一愣。
原来她们以为这里是她的家,真是可怜又可笑,当然,更加可恨!
不说郁积在心里的那些无奈,聂小倩也懒得与小青这样的糊涂鬼置气:“有什么事吗?”
小青见到聂小倩总是这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淡然表情,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又想起姥姥的命令,胸脯急剧起伏了好几下才沉下气来,冷冷叫道:“跟我来,姥姥有要事传唤你。”
恨屋及乌,说完,她一马当先离开了这座令她厌恶的水中居镜湖亭。
一路往招魂岗去时,小青眼角觑得乖乖跟在后面的聂小倩,不由哼了一声,在心里想着,看你能得意逍遥到几时。
长年累月躲在招魂岗兰若寺,虽然安全,不用担心被法外高人消灭了,但待得太久,瞧得多难免生厌,何况这边就是再漂亮,又哪里比得上外面花花世界精彩。
然而外面的世界好,她们却被勒令严禁出去,困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聂小倩整日到外面快活,这也是小青她们看聂小倩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两人各怀心思,没一会到了招魂岗,兰若寺后面,老妖婆用妖力营造出来的广厦高堂。
聂小倩进去,看到老妖婆高坐中堂,两边女鬼排成两行,肃穆阴森,却是有一股子三堂会审的架势。
“姥姥。”聂小倩忍着恶心,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微微屈膝,微微俯首,貌似恭谨的,盈盈道了个万福。
人在屋檐下,难能不低头,大节守住,这点琐碎小节,囫囵一下就过去了,就当是拜了泥捏的塑像,得个心安。
老妖婆见聂小倩这般乖巧,面上倒是显露几分欣慰之色,终究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仪态气度,就是与旁边这些粗俗的丫鬟不同,心下对聂小倩越发满意。
如果性子不是那么倔强,宁死不屈……
老妖婆心念电闪,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像往前那样严厉了,反而带了三分的慈爱,宛如正常人家庭里的老人家:“小倩,这几天都去了哪些地方游玩啊?”
聂小倩眼看如此,顿时知道自己的表面功夫起了作用,不用挨那炼魂鞭的抽打,自然是乐得虚与委蛇:“这几日闷得慌,就到林子外面逛了逛。”
身处龙潭虎穴妖窟鬼巢之中,她不得不加倍谨言慎行,也就没有把自己与城里的人交好,写小说发卖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老妖婆听了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是叮嘱了几句:“嗯,到处走走散散心也好。只是虽然说你不显形,一般人看不见你,但林子外,人世繁华,却处处是卧虎藏龙之地,你只身在外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小倩省得,必定处处小心在意,不泄了行踪。”聂小倩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丝不苟的敷衍。
“这里有一对铃铛镯子,姥姥我用了一些时日炼制出来的,你且戴上。出门在外,有个不对的时候,祭出来可以帮你挡得那么一些。”老妖婆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对小巧玲珑、银光潋滟的精致铃铛脚镯。
聂小倩看到这对镯子,脸色微变,哪里敢接:“姥姥,小倩寸功未立,何以克当?”
小青一众女鬼事先并不知道老妖婆把聂小倩唤来,主要是为了这对铃铛镯子的事。眼看聂小倩不仅没有因为到外面野浪受到惩罚,还被姥姥赐予法宝,一个个当场妒忌得眼睛都绿了。
小青更是口不择言叱道:“这是姥姥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炼制出来的宝贝,可你别说感恩之心,连一点眼色都没有,真是块木头。要我说,就是林子里的饿狼都多些心肺。也就是姥姥仁慈,才这样三番四次的纵容你。”
“小青,不要多话,小倩新来没多久,还不懂得我们这里的规矩。”老妖婆混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小青适可而止。
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
老妖婆千年修为,自有一番感应。
她最近心血来潮,见苍穹之上帝星飘摇,天象有变,人间有乱世之兆。
她在招魂岗这里修炼了一千多年,却也被困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兰若寺破败,以为能脱身得了自由,没成想兰若寺虽然僧人跑了,设下的禁制却还在。
人间乱世将起,大厦将倾,她认为自己摆脱兰若寺的禁制的时候快到,于是潜力炼制本命法宝,等待时机。
这对铃铛镯子,不过是炼制本命法宝时另外随手做的两件器物,谈不上是多么珍贵的法宝,但对于麾下那些女鬼来说,有一些作用就是了。
聂小倩见老妖婆看着自己,目光渐渐转冷,知道平常不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继续装乖卖巧,咬咬牙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接过。
“紫霞仙子戴铃铛手链,法力无边,我却要戴个铃铛脚镯,画地为牢。唉,铃铛脚镯成一对,从容做鬼囚好了。也不知道这铃铛脚镯的质地,有没有达到925银,这个国际公认的纯银的最高标准。”
这对银光致致铃铛镯子确实不是凡物,有一个名儿叫摄魂铃,只要摇响了,老妖婆就能像接到警报一样赶过来。当然,老妖婆只要想找她,随时都能从摄魂铃上感知她的方位。
她戴上去,就相当于戴了一对脚铐和定位器,被束缚得紧紧了。
虽然没有明言,但聂小倩懂得,这是老妖婆对她暗地里的敲打和警告。
不过相比起魂飞魄散和勾引男人,戴两个脚镯子还是要好上不少,就当是戴着镣铐去放风好了。
聂小倩没有法子可想,只能拎起裙角,将铃铛脚镯往嫩藕也似,毕莹无瑕的脚踝套去。
老妖婆看见聂小倩在这事上终究不敢违逆了自己,心下满意,挥挥衣袖说:“好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是,姥姥。”聂小倩继续忍着恶心,拜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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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牧童黄牛与白狐
自从双脚戴上了摄魂铃,聂小倩为掩鬼耳目,暂时偃旗息鼓。
每晚都是独坐水中居镜湖亭,或是抚琴,或是赏月,或是读书,或是练字,似乎静如高山不动,外物不萦纡心。
如此过得了半个多月,感应着那些盯梢的又松懈了,她方才重新拾起了念想。
此时月**,寒意凛凛,聂小倩数尺轻纱裹身,袅袅娜娜,仿佛没有察觉那从亭子间呼啸而过的劲急晚风。
穿越到这千奇百怪的大明朝,成为聂小倩已经有一个多月,她算是想开了,看亭前叶黄叶落,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的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的哀怨,整个阴魂之体变得越发幽远飘渺了。
“不知道《上错花轿嫁对郎》刻印的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聂小倩心想。
这半个月,她没往黑风林那边踏足一步,完全想象不到王琼英这个妹妹的动作究竟有多快,现在已经是将小说印刷出来,传遍了整个县城,传到了能读书认字的小姐的闺阁里。
“算了,不想这个,写完的书就是泼出去的水,想也白想。就是王琼英等自己去探访,可能等急了。”
想到那个刚认识就姐姐姐姐喊个不停,让她恶寒的同时又感到亲切的少女,聂小倩决定再观察几天,等那些个讨厌鬼不在从旁窥觑的时候,跑一趟县城。
再过几天,那是未来的事,接下里总不能无所事事坐着干等,空耗光阴。
要是按电影世界的时间来算,她做鬼的日子可不长了,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不到一年。
“是不是起一个新的构思?”
吃饭睡觉打豆豆,闲着也是闲着,那是人才会做的事。
聂小倩是一只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的鬼,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免得胡思乱想,于是思索着是不是写一本新的小说。
从王琼英对《上错花轿嫁对郎》这种古典言情小说爱不释手看来,这条路子可以继续走下去,不过稳妥起见,脚步不能太大了。
跨越性的递进,还是等到笔杆子够硬了,名字够响了,再来无妨。
如此想着,心念沉寂下来,半响,她拈笔挥毫,写下《摸鱼儿·雁丘词》中的半阕。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纸上墨字,笔划灵活撇捺飞动,刚柔悉备,顾盼有情,幽森无际。
原来聂小倩觉得自己的字太过纤丽秀气,宛如弱柳扶风,没有大家气象,于是寻了颜真卿的字帖日日偷空研习,没想到练习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底子不错,已经初见成效。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泼墨的时候,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凝顿在了那里。
可待得要仔细聆听,那声音又随即被吹散在寒风里。
“这天寒地冻,还有人敢往荒山废寺妖窟鬼巢里跑?”聂小倩有些疑惑。
随着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兰若寺左近早中午晚时时刻刻都是门可罗雀,半点人气也无,连老妖婆都有好些日子没有血食进肚子,面有菜色。
不是小青她们顿悟了,突然变成了可以上奏朝廷,立牌坊的贞女烈妇,更不是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毕竟她们就算想要勾引,也要有男人闯将进来才成。
又过了一会,聂小倩终于确定了那是人的呼唤声,来自遥远的深沉的呼唤。
依稀之间,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么一位做着悲凉叫唤的萧索背影。
“阿黄,你在哪里啊?”
然后她听清楚了呼唤声,带着几分稚嫩凄凉,有点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真真是闻着伤心,听着流泪。
随着消散在湖面上,晚风里的叫声,一个七八岁,黑黑瘦瘦的小男孩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小男孩腰间别着一个竹筒水壶,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一身泥泞,神色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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