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道:
“如今甄家是铁了心谋反,也不差这么一点罪证。”
“今日我已让人检查过了,藏粮被封存在山洞里面,多是黍米,还有麦子,都没有,还能食用。”
“粮水不缺,咱们该考虑下今后的行止了。”
林如海奉命下来,就是针对甄家的,包括这三百位羽林卫,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过河卒子。
甄家举旗造反,一月而下十三府,半个江南落入甄家手中。
他们的使命已经过期了。
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保自身,做到全身而退。
“这个,标下以为,既然有粮有水,又占据地利,不如坚守。等到朝廷大军剿灭乱党,想来也不用多久。”
校尉仍然觉得大夏是正统,何况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很快就会调兵遣将,坚守是有希望等到官军前来的。
至于甄家,那是什么玩意儿,哪个台面上的人物?
不过是个海商,纠结了一帮海盗水匪,就敢杀官造反。
真当朝廷五十万大军是吃素的!
一月连下十三府,看似骇人,其实不过是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真的等朝廷这架庞然大物运转起来,碾死区区甄家,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这些时日,他抽空计算了一下双方军力,钱粮,人口,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
林如海却不同意他的观点。
“甄家敢犯上作乱,必是有所倚仗。”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他们在江南安插这么多人手?”
“很多作乱之人,往日都是朝廷命官,不说前途远大,但也算人生得意,为何要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做下这等不赦之罪?”
听他这么一说,李校尉也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他也是出身京城官宦人家,明白官场之中迎来送往的规则。
除非是科举无望,或是官场失意,想着搏一个富贵,或是报复朝廷,否则绝不会有人会这么做!
这也是为何每朝造反义军之中,多是科举无望的秀才举人,或是混得不得意的小官小吏,少见高官显贵的缘故。
“鹤岗县县令郑如规,我从前是见过的,与我还是同年。不过我是一榜探花,他是三榜十九名,同进士。宫门唱名时我曾见过他,有大家风度,也聊过几句,还敬了一杯水酒,我看他不像是会造反的人。”
“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校尉听出不对劲来,忙问着。
“大人,您是想着,要独自潜出去,去找这个郑如规?”
他皱起眉头。
“林大人,还请三思!”
“标下知道您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第一百三十四章论临凡
“以我的本事,趁着夜色,爬下悬崖,不算困难。”
“这不是困难与否,而是……”
李校尉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大夏军法,主将战死,则亲兵必死,偏将论罪贬职,其余人连带受罚。
林如海虽然不具体指挥军务,但名义上也是主将,又是这一行人里面,他绝不可以少。
上次接到公文,又给他加了一些封赏,回去就是四品户部侍郎。
更不用说,他至今仍是钦差,有圣旨,王命金牌,尚方宝剑……
这要是他在外出了点差池,这里论罪下大狱的,肯定少不了他一个。
“不必担心,即便被围攻,只要不是陷入死地,我都能杀出来。”
这是真正的万人敌。
武道至此,渐入非人之境。
觉险而避,可以前知。
单打独斗也能瞬杀十人,百人围攻大可游击克敌,即便千人结阵也可从容退去。
精力旺盛,旬日不眠亦不思睡。
气血旺盛,人体秘藏逐渐打开。
经过了几次战事,亲手杀了几百人,林如海的武道又有精进。
武道,离不开一个武字,天生就是为了争斗而生。
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最能磨砺武道,活下来就有领悟。
林如海以往一直是文人,练武不过是防身,直到这时,杀了百人之后,才算品得武道真意,有了武者气度。
换成以前,他是怎么也不会这么做的。
“交给我吧。”
一个穿着淡蓝色劲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带着些许的笑意。
他转向林如海,道。
“为了一桩婚事,揽下太多麻烦!”
“前前后后,这许多事,令人生厌……”
“唉,泰山大人,今时今日我越发觉得这桩婚事麻烦。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成亲,不如婚约作罢可好?倒也省去这许多麻烦。”
周迅本来并不打算成婚,即便成婚,也只是为了应付世俗的眼光。
生活在俗事,总是难免这各种烦扰。
父母忧,子孙忧,权财忧,美色忧……总是不得清静。
虽然没有厌弃世俗之心,但淡薄之念,更显浓厚。
“婚约即成,岂有悔婚之理?”
林如海差点气得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了!
边上李校尉尴尬地低下头。
这种事情,份属他人家事,有道是非礼勿听。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个少年郎道术修为当真惊人,靠的那么近他们都没有察觉。
“林家女儿被人悔婚,哪怕只是戏言,这也未免太过分了!还有我这个外人在场呢!怎么不分场合就说出口了!”
这算是严重的失礼了!
礼教规矩,无形却有力,帝王也不敢轻忽。
君君臣臣,礼教法度,都是维系社会运转的必需。
只要还在世俗一天,就要受到约束。
方才周迅之言,即便只是戏言,是玩笑的话,可若是传出去,免不得一个“轻佻,不端重”的评价。
得了这个风评,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这也就罢了,周迅现在,也不需要混仕途。
但更麻烦的是,这话涉及到了闺阁女子,传出之后,难免会被市井中人提及,茶余饭后,恶意揣测,即便本身清白的,也会被无端捏造出各种故事,今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是以,林如海也要生气。
“何必在意这些,反正您的女儿本不是凡人,原来就不该嫁人的……”
周迅直视着他,沉静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片平静的深渊。
“这位校尉大人,在下尚有些事情,想要与泰山大人详谈,不知可否请你回避一二?”
李校尉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离开。
他一早就想这么做了,掺和别人家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不是凡人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也是修道的种子?
目送着李校尉走远,场上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凝重起来。
林如海捻着胡须,沉声问道。
“周家小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周迅轻轻弹指间,在这里附近洒下一层清辉。
随后,他开口笑道。
“您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
“比如说,为什么您家女儿能蒙受花神青眼,赐下宝物?”
“再比如,她的眼泪……”
“她的身份,掩饰得虽然很好,可要说能瞒过生身父母,想来不太可能。”
“您仔细想想,幼年时,她是不是时而显露神异?应该是有的。”
林如海沉着脸。
的确,从小就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出生时,是在扬州老宅,正逢花朝节,馨香满室,十里花开。
花朝节鲜花盛开本不算奇异,奇异的是满城花开,一夜尽数绽放,芬芳浓郁,萦绕十里,三月乃散。
当时他并未联系起来,只当是偶然,毕竟此世花神时有显灵赐福神迹之事。
“玉儿,是我的女儿,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他坚定地说。
周迅宽慰着他。
“我也没说不是呐,今生她就是您的女儿。
说来她在未临凡世之前,孤孤伶仃,相交的大多不是善类,连个父母都没有,也是个可怜的。”
“你知道玉儿的身份?”
“原本只是瞧出仙灵之气,论身份倒也没仔细去查,据我估计也只是一个小仙,连正经司职都没有的那种,而这种仙在仙界太多了。”
周迅看了林如海一眼,解释道。
“仙界出身的仙,与凡间修行得道的有所差别。
前者位处仙界,机缘很多,成仙容易,短短数十年就能成就,堕落也快,往往十个里面有三四个会陷入种种劫难之中,对于女仙而言,最难过的就是情劫了。”
“而人间贫瘠,机缘远不如各处仙界,从人间升上来的又都是天仙,个个经历了不知多少劫难,才得来道行,懂得珍惜,反而潜力更大。”
“得道难,守道更难,道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了高局大罗天的帝君之外,谁能保证道行永不退转?”
周迅叹道。
“为了帮助那些轻易成仙了道的仙界小仙,这才有了下凡历劫之说。”
“女仙下凡多是为了情劫,男仙或是为了还愿,或是有未了的凡心,总归都是要来人间打滚,走上那么一遭。”
第一百三十五章庄生晓梦迷蝴蝶(卷终)
“仙家婚姻,其实是名位夫妻,就好比我这般。”
“修行人若是想要尽孝,那就一定要有所成就……”
“一人得道,惠泽全家,即便是九泉之下的祖辈,也能因此超拔苦难。”
“一人修行成仙,于本人是大德行,于天地也是有大功绩,更胜于孔丘传道。”
“古来飞升仙人旧居,多有福泽遗留,诞生奇花异草,成为难得一见的福地,就是一种例子。”
“当然,天仙跳出阴阳之外,不在五行之属,了生死,断宿缘,不贪念人间,这等境地,就不是人间仙人所能比拟的。”
“我若是娶你家女儿,也只是个名义上的夫妻,成全这一段人间缘法。说是夫妻,实是道侣,不会有后人留下……这点,我觉得应当早说清楚。”
“时候不早,我今日先去了。”
周迅的声音落下,就遁去不见。
只留下林如海在原地长吁短叹。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哪里是我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既然是天上来的,那也总归要回到天上去,留不住的,就不留了……”
说罢,竟然留出眼泪来。
声音低低的,他咏唱着扬州民间流传的一种小调,声音愁闷而富有感情,就像是风吹过空谷一样,呜呜的,好似哭声。
“我这样,真的好吗?”
周迅远远地站在云层里,看着他,身边飞过一群白鸥。
“早晚瞒不住的……”
“所以说啊,谁最先提出下凡历劫的呢?这对凡人何其不公?”
“辛辛苦苦养育了几十年,到老了却一走了之,养儿防老,成了一场空……”
“现在也比以前了,拔宅飞升这种好事越来越少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停滞,淡化,色彩消退,变成水墨画一般……
天空,大地,远近,不管人物,还是鸟兽,都成了画中的笔墨……
就连他,也成了画中人。
身上的衣服,是由线条勾勒出来的,形容轮廓,也是如此。
动了动,他眨眨眼,在凝滞的世界之中,好奇地观察着。
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世界变成了画儿,而他是画中人。
这里并没有真正的视觉听觉还有嗅觉,就连触觉也是主观上的,其实并不存在……
他在这里,五感都是出于心,只有他认为应该存在视觉听觉时,才会“看到”,或者“听到”……
然而实际上,只有他的本性真灵是真实的……
玩够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一片黑白水墨色的天地里,一个水墨丹青人变得丰富起来,多了许多颜色……
在这里,撑起了真实的色彩……
“时间到了。”
他轻声说着。
然后,跃下了这幅画。
出现在静室之中。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真人化蝶,还是蝶化真人?”
“恍惚之间,连自己都忘记了。”
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其中城池楼台,山川草木,各有动态,颇富神韵,仿佛下一刻就会动起来一般。
“总感觉过去了很久?”
“对了,我是打算做什么来着?这幅画是用来做什么的?”
虽然似乎完全不记得进入画中世界的初衷了,但这人好似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在他的面前,这幅画突兀地自燃起来,他就那么目视着,直到它直到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原来是做梦用的画啊……”
恍然大悟,青年人忆起了前因后果。
不在乎是一场真实的梦幻。
黄粱枕,枕上书,游梦席,神仙塌……诸如此类的仙家梦游套装法宝,都有相似的作用。
只是不及这个效果好。
“倒真是像经历了一次轮回,体验了另一种的人生,比黄粱梦好多了,陷入其中时我也难辨真假。”
青年人的眼神,充满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那是经历了许多世事后才能有的,属于阅历丰富之人特有的沧桑。
这次修行,显然有所收获。
屋中除了画以外,还有个书架,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石床。
墙角里还有一盏已行将熄灭的长明灯,灯盏之中人鱼油已经见底。
不用默算,青年人就知道了自己闭关后外间的时日。
不多不少,外面已过去两年零三个月。
身处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主宰。
没有什么能在这里瞒过他的。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璀璨的水晶路,白玉的殿堂,黄金的树林。
到处是富丽堂皇,大气庄重的宫殿。
郁郁葱葱的树林,流淌着泉水的池塘,水渠,飞鸟在这里盘旋,不远处,还有隐隐传来的诵经声。
他所在的,只是一片殿堂之中不起眼的所在。
天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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