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鱼腥味自边上而来
丁当心下了然,放眼望去,一位捧着酒壶、打扮素净的黄裙侍女正在挨个敬酒,看着倒是容貌不错,举止也挺大方,就是一股子鱼腥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被她敬酒的人,大多都挥退了她,酒至半酣,什么真性情都上来了,甚至有喝得上头的家伙,以为这是自己家,指着她的鼻子骂。
“这便是江伯的女儿了,也不知这江伯是什么来历,这么大一把岁数了有这么年轻的女儿?还有,从未听说这位江伯的妻子,莫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丁当在心里八卦着,面上却不露半分。
他这次来这里,本不是他本人真的料事如神,而是祭祖时得来的指点。
若非是那样,他还不知道族中还有个那般生猛的老祖宗,在天上做大官。
“希望老祖宗没有坑我,我怎么瞧着这丫头有些蠢啊”
丁当端了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酒一杯,压压惊。
“故意给自己身上弄出鱼腥味,真的把场上的人都当傻子了啊?”
丁当无语地看见了这样一幕。
一位病公子,敏捷地避让开来,那酒水差点撒到他的身上。
“对不住,这位公子,我这就给你擦擦”
这位脸色苍白的病公子,戏谑地看着她做戏,看着她装作慌张地擦着桌案。
随后,憨憨一笑,饮下了那敬酒,却什么也没说,就当没有发生什么。
根本没有理会她
这位号称江左梅郎的公子,显然瞧出了什么,故意无视了各种暗示、明示。
“被嫌弃了”
丁当叹了一口气,为这个蠢姑娘默哀。
场上不止一个聪明人,但是没有一人愿意看出她的意思。
其实经过前面四五次之后,大家都看出了她的套路。
无非是她有意的人面前,就会故意弄撒酒水,或是落了东西,或是碰掉什么,总之,她若有意,便不仅仅只是敬酒,总要想方设法搭上两句话,试探一下。
到了最后,差不多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套路。
等到了丁当面前时,她已经窘迫地几乎无地自容,但还是坚持着把戏做完。
丁当对这蠢姑娘无话可说,自银盘上取下最后一个琉璃盏,将其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敬酒这种事情,不是你这样的,多学学你的姐妹,喏,看她怎么做的。”
这个黄裙少女扭头去看,另一边她的姐姐穿着白衣白裙,正和另一边的一位富家公子相谈甚欢。
“话说你是叫做苏浅语还是苏倩玉?我头次见到你们,分不清楚。”
黄裙少女羞恼地跺脚,脸上红得跟番茄似的。
她靠近了,愤愤地舞了舞拳头,道:
“你们这些人,都把我当耍猴看,对不对!”
丁当扶额叹息道:
“原来你才知道啊,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正是来耍宝的吗?大家都知道,你真觉得能坐在这殿中的有傻子不成?”
“对了,还未请教,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啊,姐姐想来应该稳重一些,那么你是妹妹吧,你是苏浅语,对也不对?”
丁当一直觉得,不管在哪里,身为姐姐肯定是稳重的,就跟他的姐姐一样。
“哼,你猜对了,我是苏浅语!那就是那个丁家的丁镇元吧!”
苏浅语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看得丁当有些好笑。
若是不提她身上那股浓重的鱼腥味,倒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现在嘛净注意这股味道了。
“我说,你至于吗?大家都知道江伯这次宴会名为庆生、实为相亲,不然找这么多适龄未婚男子作甚?你何苦这般,平白作践了自己,还弄这么一身难闻的味道真是蠢透了!”
“要你管!”
苏浅语瞪了他一眼,不过不再继续哭了。
“算了,便宜你了,我走了这么一圈,竟没一个愿意收下这物件的,实在没脸这么回去,送你好了!”
她解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玉竹,揣到丁当怀里,随后急匆匆地退走。
正说话间,另一边那位白衣白裙的少女也转了过来。
这宫殿之中,分列两排,这姐妹俩分别从一边过来敬酒,想来是事先商量好的。
大家都知道她们的身份,除非是喝得实在高了,不然只有傻子不知道。
只是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大家都是难得糊涂。
相亲嘛,不过是彼此合眼缘罢了,不合意,那就是普通的敬酒,合意了,那就留下些小物件。
这年头,谁不想娶江伯的女儿呢?
虽然这位江伯是人身得神职,女儿也是人族,非是龙女,但是好歹也是江伯贵女,比人间王朝公主都来得尊贵,更别提陪嫁之物必然不菲。
苏倩玉缓步走来,在丁当案前停步,轻声道:
“方才妹妹冲撞了丁公子,小女子在这里替她自罚三杯,算是赔罪。”
说完,连饮三杯葡萄酒。
第十七章两枚玉竹
苏倩玉是苏浅语的姐姐,姐妹两人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前者要稍微高一点。
言谈举止间,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尔雅、大方得体,相较之下,苏浅语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令妹活泼可爱,挺有趣的。”
丁当当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又过了一会儿,苏倩玉起身离去。
不久,宴会进入尾声,周围的客人被仆役一一引入客房休息。
“也不知今晚江伯相中了谁?”
邻座一位公子哥儿走过来,艳羡地看问。
“今日难道不是为江伯庆生的吗?”
丁当故作不解,挑了挑眉毛,惊讶地反问。
这位公子哥看了丁当一会儿,突然一笑,轻轻拍着手道:
“不错,今晚正是为江伯庆生而来。”
他伸出右手,自我介绍:
“我住在江左,梅俊生,人称江左梅郎的就是在下,未请教这位兄台?”
丁当握住他的手,顿时有一种奇妙的感应。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看到不同的画面。
丁当看到梅俊生头顶有云气结成一只红色的麋鹿,脚踩白云,身披霞光,温和地看着他。
梅俊生眼中又是不同,他瞧见一座青色的华盖,垂下丝丝吉气,其中隐隐约约有龙影不断游走不定。
啪!
甩开那只手,梅俊生惊疑不定,退了半步。
“方才那是”
丁当也是一时出神,随后存想丹田之下一轮红日自海面升出,渐渐升到胸口,停驻在那里,光芒万丈,一切异象都被阳光遮掩住。
此是气运遮蔽之法。
此时若是有人用粗浅的望气术直接望来,首先会看到雾气,再深入就会一头撞上观想而出的太阳,等于直视正午的阳光,双眼刺痛、泪流不止。
“奇怪,今日是怎的了?突然间气运显化形态,差点就遮盖不住了。”
丁当正仔细回想着今日的经历,听见梅俊生的问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还能是什么,你我气数交感,彼此显化。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只红色的麋鹿,身披霞光,脚踩白云,这是辅星格局,历来都是名臣谋士之象,今日正是风云际会、君臣想见第一兆。”
其实这话只能说半真半假。
梅俊生是辅星格局倒是真的,气数交感也是真的,但君臣际会倒也未必。
只能说是丁当身怀龙气,潜藏的是人主格局,眼下正处于一生之中的低谷,正是创业艰难之时,猛地遇见一位身怀辅星格局的梅俊生,这才迫不及待地打算定下名分。
所谓人道气数,虽说跟人之命运密切相关,但其实本质也是一种元气,自然会有动静之分。
这次就是气数推动,自行演化,所谓时来运转便是如此。
主位副位、主格臣格,彼此气数都是能够相互增益、影响的。
果不其然,丁当再观望自家本身气数,华盖之下,隐隐抚育紫意,这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
再看那居中一点挺拔显眼的本命气,这种本命气看似和别的气数完全相同,但若是认真去看就能发现差别。
别的气数都是流动不休,好似云气、雾霭,时时都在消耗、转化,但这种本命气却好似磐石一般,坚定挺拔,昂扬向上,特征明显。
本命气在大团的金色气团包围下,笔挺地向上冲出六尺,粗细约有两指,金光灿灿,仍是金黄色的。
只是上方末端处,隐约染上了一点青意。
周围不时有一丝一缕的黄色云气被这根挺拔的本命气吸纳,外围全是一片金黄,再往外大片的赤色云气呼啸着往内圈盘旋、转化,化为更为凝练的黄色云气。
只有丁当本人,依稀还能听到风声,好似穿过山谷的大风一般。
“这么快!”
饶是丁当早有预料,也是一惊,气数明显有所增长。
他再打量下对面梅俊生头顶。
一片红光,外围是白色云气,云团之中一只小小的麋鹿冲着他点头示意。
这时他听见缓过神来的梅俊生说话:
“命格气数这等事物我是不大相信的,不过说起来”
他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看着丁当。
“说起来,我幼时曾有风水先生批命,说是辅星入命、良臣奇士,只是运压过命,必然百病缠身、自幼体弱。”
说着,他走近几步,从脖颈下抽出一根红线,当头穿着一枚玉牌,正面雕刻着麋鹿献瑞图,正是一方罕见的羊脂白玉。
“那位风水先生跟我家交好,所以留了这枚暖玉给我,每当我病重之时,把这玉当成药,含在舌下就能缓解一二。”
“这些年我能一直活到现在,全靠这玉吊着命,不然我早熬不下去了。”
说完,他又把这玉戴回去,贴身护着。
丁当简直目瞪口呆,哪有人初次见面就说了这么多隐秘事情的。
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叫丁当,曾经开国公的子孙,我家没什么好说的,估摸着你们都知道了。”
梅俊生点点头。
“至于别的,既然你都这么坦诚了,我也明说了我家祖上有个本事大得没边了的老祖宗,据说成了天上的神仙,说点了我为潜龙,要我给老丁家挣下一份基业。”
“咳咳咳咳咳咳”
梅俊生急促地咳嗽了几下,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拿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
在他的指缝间,丁当隐约看到了血丝。
“梅兄,你没事吧?”
“习惯了,这不碍事。”
梅俊生平静地将手帕折好,放入怀中。
“仙踪缥缈,历来鲜为人知。不过我大概知道丁家的老祖宗是谁了,不久之前,京城附近多处传闻有仙人出没,自称其为丁令威。”
“最出名的是在一处城外华表柱上和诗一首,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
“想来便是令先祖了。”
梅俊生有些激动,脸上的红晕更是明显了,只是他这一激动,又不免咳嗽。
咳嗽起来,好似要把肺部都咳出去一样,让人听得都觉得心焦。
“如此说来,这事当是不假,丁兄看来是身怀龙气的潜龙了。”
“若蒙不弃,请允许我追随,我家好歹也是一地清流,虽然不比郡望世家,但多少也能帮助一二。”
“眼下大辽颓势了然,种种弊政难以挽回,几位皇子争斗不休,外戚又手握兵权,不出半年,大乱将至,正是人发杀机,龙蛇起陆。那时,便是丁兄趁势而起时。”
梅俊生诚恳地望着丁当。
他说这话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一番思考。
一来方才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二来也是自幼师从那位老师耳濡目染,了解不少隐秘。
他其实方才有话没有说出,那位风水先生在他家附近定居十几年,是他家的供奉,即使是家主都会不时前往请益。
自幼,他便跟随这位先生读书,学的是算术、地理、天文、刑名,通晓的是时局变化,至于各种经典书籍,不过略观一二。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说的便是这样吧?”
其实他本人,他的家族,也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着大辽这个庞然巨物倒下,踩着从前勋贵世家的尸体,让自己的家族壮大,成为新的世家。
“等到那时,自然会去请梅兄祝我!”
“只是现在,请梅兄务必保密,此事不可对第三人讲。”
丁当面色郑重,微微躬身一拜。
梅俊生侧身避过,苦笑着摆手。
“我当然不会对别人讲,就连父母双亲,这事也是说不得的。只有你知、我知,就连老师我也不说!”
梅俊生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说笑,是真地不会透露半句。
丁当知道自己也没有开玩笑。
他迟早会去梅家走一遭,但绝不是此时此刻此地。
两个少年,具都不满十八岁,此时却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天下大势、君君臣臣。
然而运数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能被命星、龙气选中的人,自古以来便是不能以常理推测。
“等等,这是”
丁当从案上拿起一枚玉竹。
“两枚玉竹?”
他又自口袋里取出另一枚玉竹,凑成一对。
梅俊生不无欣羡地说:
“江伯只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女儿,不想都青眼丁兄,丁兄当真好福气。”
好福气?
丁当看着两枚玉竹,一时间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第十八章五年大运
江伯水府,后园,紫竹林内。
丁当耐心地等候着江伯到来。
他手中紧握着两枚玉竹,在竹林小径上徘徊着。
这里虽是水底,却别有一番造化,陆地生长的紫竹在这里依然郁郁葱葱。
“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被龙脉看中了呢?现在被卷进去了,想脱身都不能了。”
“莫非我祖上有谁藏入了龙穴,这才遭了忌讳,所以被朝廷抄家灭门?”
丁当突然觉得这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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