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暗自看低了梅家的做派,又等了一会儿,似乎周围人都把他给忘了,又或许是忙着争夺权力、瓜分家产?
这些家宅阴私,向来都是要避开外人的,倒也难怪没人过来招呼他趁着家主昏厥,继承人不在,想着浑水摸鱼的人不知凡几,谁还顾得上一个看家宅风水的相士。
等到天色渐晚,日影已斜,明道放下茶壶,杯中水尚温,也不知他怎么做的,居然到现在还在冒着蒸腾的白气。
“茶喝完了,贫道也该走了。”
他平静地对着四下无人的客厅说着,随后慢慢地整理衣襟,端正姿态,步履从容地迈步而出。
一路上,到处可以看见小跑着的、窃窃私语的下人,明道耳目聪明,大约能够听出是在谈论大老爷重病不起的事情。
见到他经过,也无人理会得。
微微一晒,他摇摇头,心道:
“若不是这梅家实在扶不上墙,贫道也不至于白白看着一个好苗子毁掉。”
“可惜了,那梅长苏是真的聪明,但偏偏修不得我的道法,若是适合修法,贫道怎么也会保下他一命的。”
“所谓,家门和而后百事兴。”
“家门不和,互相扯腿,任凭你多大的才干也得拖累到死。梅长苏早点死也好,省的以后被捧高了再摔下来,反而更疼。”
“不过经过这次打击,至少三代内,这梅家再无兴旺之机了。”
梅府家宅上方,原本大红的云气正在不断地溃散,不时就有一小团红色云气分离、瓦解、消失。
代表家宅的族运气数,正在逐渐缩水。
大凡风水大家,都有望气之能,这明道自也有一套法子,稍加观望就知道梅家气数有分裂之相,眼下兴旺腾飞的气势再不能维持,是以一早就打算抽身而退。
在梅府门口,他被一个六七岁的顽童拦住。
“是你害了我哥哥,是不是?”
这个顽童表情很认真,眼神很坚定地看着他。
“长苏哥哥说过,他往日最亲近的就是你了,无论什么事情都跟你说。现在他出了事情,你却一点眼泪都没有,还在偷笑,肯定是你害死了我哥哥!”
这个顽童突然扑上来,揪着明道的袍子一角,狠狠地扯着。
一边扯还一边哭闹着,口里喊着:
“你还我长苏哥哥!你这个大坏蛋!”
光是扯根本扯不动,他才这么点小人,哪里就有几分力气,能扯得动明道七尺身躯。
于是,这个顽童一把抱住明道的腿,张口就咬了下去。
瞧着他那要扭曲的表情,怕是真的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了上去。
以明道的道行法术,其实本不该被他一个小孩子近身,甚至有的是办法教训这个小子,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这个小子捶打他、咬他。
等到这个小子自己腮帮子都累了,停下来时,就听到明道的声音。
“你是长苏的弟弟吧,我听他提起过你。”
明道俯身下来,看着这个小子倔强的脸庞,用一种柔和而平静的语气说着。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他最亲近的人了,自他八岁开始就住在我那庐舍之中,每天朝夕读书、听我讲学,算算年月也近七年了。”
“他的死,我这个做老师的确实是有些内疚,但也仅此而已。”
“我拿了梅家三百亩水浇地,每年大大小小节礼束冰炭孝敬加起来不下二百两,但也按照约定传授了兵法、刑名、天文、地理以及辽史你就是去别的名士门上,花这个价,还不一定能如我这般用心,至少我确实是倾囊相授,自问没有藏私。”
“至于长苏的死,真正害死他的,不是贫道我,而是你”
明道指着面前这个小子,又转向了身后梅家大宅。
“还有这里面的每一个人!”
“你们就像是绑在雄鹰腿上的绳子,又像是攀附在树苗上的藤蔓,是你们的短浅目光,生生地逼死了他!”
“让经世之才,整天忙碌于家宅内斗,分心于商务小道,呕心流血只为多赚几千两,纵然这次他不死,日后也早晚要与你们分道扬镳!”
“你们原先算是助力,现在对他就是阻力,更是枷锁,带着镣铐跳舞,哪里跳得好呢?”
言毕,明道长袖一摆,就把这个愣住的小子甩到一旁,大踏步离去。
也不见他步子多么长,但就这么几次眨眼的工夫,就走得远了,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之中,隐隐约约,自远方传来一阵萧索、惆怅的箫管之声。
那被甩开的稚嫩顽童,坐在满是灰尘的砖石地上,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大宅之中混乱的局面。
终于,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一日之中,父兄接连出事,让这个早慧的小家伙突然变得处境堪忧起来。
眼下他苦得是那么认真,往常很快就会来照顾他的下人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人走茶凉,不外乎如是。
第二十三章辨伪龙
一片带林地的缓坡上,坐落着几间简单的茅草屋,周围围着一圈用新鲜树枝做成的栅栏。
一身粗布麻衣,用一支竹签充当束发簪的少年站在空地上,背着日头,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默默地看着。
明道先生回到这里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尘儿比以往多了些静气,不枉我特意择了此地结庐而居。”
正想着,少年已经望见了他,迎了上来。
“师傅,梅师兄是不是师傅你连夜赶回来的?”
正准备问的少年猛地见到师傅身上带着的露水,那是连夜赶路不小心沾染上的。
于是本打算问的话暂且放下,他上前替师傅掸灰尘般拍了拍长袍,那些细小的水珠如同灰尘一般,就那么被拂去了。
“你梅师兄去了,为师最后去看了一次梅家,总之,不是很好。”
少年顿了顿,低下头没有说话。
明道叹了叹,摸着弟子的头,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
熟悉的人,又离去了一个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尘儿成才的那一天。
明道看着脸嫩,其实人已近中年,一生无子,只有几个弟子相伴。
梅长苏不能算是传承的弟子,只是交束旁听的学生,论及亲厚,自然远远不及眼前的少年。
“尘儿,还记得半年前为师曾经交代过的事吗?”
半晌,明道突然开口问起。
“记得,师傅你叫我绘制附近州府的地图,弟子上月就已经完成了。”
少年走入茅屋,带着厚厚一大捧绸布跑了出来。
明道展开了一一看过后,微微点头,露出一点笑意。
“做得不错,这份地图,道路、地形、府县、河流都很详细,价比千金,堪为进身之阶。”
“你我师徒到底能不能趁势而起,就看这次的了。”
只见这绸布之上,用颜料、线条、标注,详细地画出了附近上百个县的大致地形,尽管细节方面有些缺漏,但大方面没有差错。
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一生也就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少有走到百里外的,除非是行商,不然出了几百里外就多是路痴。
这样一份详细的地图,即使是那些常年行商的大商贾,也是轻易舍不得拿出来示人的。
“师傅相中的那人,可是出身草莽?”
少年猜测着。
若是世家中人,自然不会缺这么一份地图。
“那人倒是白身,但并非出身草莽。”
“论及血统,他也是开国之初立下大功的公候世家之后,早年也曾显赫过,只是传到这一代没落了。”
“这人自幼长在水神府邸之中,见识过不少场面,若论见识,怕还在你我之上。”
“为师以运术推算天机,得江南出隐龙一象,这才在这里住下,安心打探消息。这些年见过不少贵人,但都非是潜龙,最多只是伪龙,想来那时是天机未显,寻不得这潜龙。直到长苏出事前后,一闪而过的龙气才被为师窥破,此人是必是龙脉选出的真潜龙,不少那些侥幸得了一缕气数的伪龙可比。”
少年疑惑着问道:
“既然都有大运,都身怀龙气,为什么还要伪龙潜龙之分?”
明道哈哈笑着,道:
“自然有区别,尘儿听我慢慢给你道来。”
“遍观史册,历来天命革新、神器易主之时,总有各路蛟蟒出世,其中不乏一时声势浩大者,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若论气数,其实也有蛟蟒之形,云气盘结,寻常江湖术士便以为是真龙,其实大谬。望气之术,从此可见鸡肋。”
“所谓潜龙,未曾得水之前,也不过是有些运数的常人,这样的人何止十万百万,即使是为师也是算不出来的,只有等到身居高位、拥兵一方时,才能看出一二。然而那时候再想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能不能早一点找出潜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高低了。”
“龙分几种,天龙,就是天意垂青,比如星命,这等便是所谓天龙,往往古来圣贤都是此类。不过自古天意难测,通常我们存而不论。据说五千年前轩辕氏便是得了天龙大运,长出龙鳞龙角,只是有史以来就这么一位。”
“其次是龙族,龙族的真龙,那是能飞腾九天、变化隐形的神物,若有人能得一二分龙气,也能逢凶化吉,养成贵气在身,不过历来靠这种龙气打天下的,最后关头往往横死,也是不多见的。”
“通常我们说的龙脉,就是地脉,大地之下的龙脉,当然地龙、水龙都算在其中,也就是所谓的风水之中的龙。”
“这大地之上,山川形胜,自有其流动之气势,这股气势,气势便是所谓的运,若能加以利用,能增福分、添寿元、利益后代,取得权势,这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这就是常人说的龙气了!”
“然而一地风水,不可能被某一人或者某一家一姓占尽,这是不可能的。风水最忌讳就是这一点,你要记好,势不可占尽,风水不可太满,不然缘分势必早尽。”
说到这里,明道特意停下,仔细点出了这一点。
少年点点头,记在心里。
“龙脉运势,在王朝鼎盛时是蛰伏不出的。纵然有人侥幸祖上与龙脉结缘,葬在龙穴之中,也出不了潜龙,更动用不得龙脉继续的运势。”
“乱世时,王朝崩溃,天柱摧折,再也无力镇压各地龙气时,才会英雄辈出,各州龙气一时勃发,造就各种大运加身之人。其实若是没有那中央王朝镇压,这些龙脉也不会蓄力那许久,也不会那么可怕,你想想,积蓄两三百年的运势,在短短几年内勃发,那有多么可怕!”
“所以潜龙起势之后,运势惊人,每逢必死之境,总能轻易脱身,正是龙脉宣泄这股磅礴运力,这才出现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奇迹。等到晚年之后,龙脉后继乏力,便再难复制这样的奇迹了。”
少年聚精会神地听着,想到了看过的史书上那些经典的不可思议的巧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伪龙,就是这种身怀龙气之人,因为一地龙脉,龙气眷顾之人不止一位,所以会出现多位身怀龙气、甚至有龙虎之相的大运之人。”
“潜龙就潜藏在其中,往往难以辨识,这也是龙脉保护其宿主,以免早早暴露,被人暗害破了气数,所以这一步,才最见功力!”
“伪龙与潜龙,从外在看是难辨真假的。这就需要从各方面考证,有时需要探查其三代,甚至上溯十代人,个中究竟,需要各家独门心法,我这一门有《听脉集》、《论龙》等十几部道术,总能看出一二。”
“伪龙遇上潜龙,前者先天运数被克制,往往处处不利,并且在天下大势之中往往充当后者的开道之人,俗称为王者前驱。”
“不过,伪龙和潜龙的关系并不仅仅如此,据说,大辽开国之祖,本来也只是伪龙,却步步谋划,最后斩了潜龙,反而得了龙脉青睐,成为潜龙。”
“还有,曾有大华朝,其开国太祖王弘毅,本身没有龙脉眷顾,只是收罗民心,步步为营,靠着军民上下一心,居然接连逆袭斩落天下潜龙,到最后登基称帝之时,天下间所有身怀龙气的潜龙不是死了就是俯首称臣,简直是异数之中的异数,其才华之高、谋算之深远,遍数开天辟地也能挤入前五。”
“所以,最终能夺天下,跟是不是潜龙其实没有必然关系?”
少年眨着眼睛,猛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确实是这么说不假,但是潜龙的机会大,像王弘毅那种人哪来那么多?咱们只管辅助潜龙称王,得了敕封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师父我,这辈子的心愿就是重建琼华派!”
“要是误了我的事情,仔细为师罚你抄录《万寿道藏》一万遍!”
第二十四章受命阴阳
白云之上,碧空如洗。
空中一点银芒闪过,仙光洒下云端,一股清澈好似芳草味道的气机出现在天地之间。
一个披着银色披风、浑身笼罩在银色光海之中的男人踩在云层上。
“我在九重天待了半日,算来而今人间也该过去两三千年了。”
“不知我家那些晚辈们,现在都在何处。”
说着,这道身影就化作一道银色长虹,划过天际,一身浩荡的气机毫无掩饰地显露在外。
沿途之中无论是占山为王的山精野怪,还是栖居凶宅、杀人饮血的鬼物,或者是得天地神职认可的地,纷纷噤若寒蝉,龟缩在府邸之中不敢妄动,以免招惹上这位过路的大神通者。
一处富家大宅之中。
瞎子老道依然还是那身打补丁的旧衣,正慢悠悠地跟这家家主谈论着什么。
“老李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风水呀它不对哦!”
“那怎么个不对法呢?这可是我专门去十里外桃花湾请的风水先生给看的啊?”
这位家主是个胖子,这会儿急得头上都见了汗,拿着方手帕就在不停地擦。
“嗯这个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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