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人间笔墨,只需诚心静气,默默祷祝,不含杂念,自然能感通仙神,留下名姓,说到底不过是取个诚心诚意四字罢了。”
李云松果然凝神静气,摒去杂念,只一心想着自己同意这份法契。
顿时,就见到自家姓名缓缓浮现,心下怅然若失,却又有一种心安之感。
这法契之上原本就有另一方名姓,此时双方都已经签署,便就往上飘起,在光尘中消失。
“成了,这下算是无忧了。”
次日,一夜如常。
只是一向风雨无阻,每天必至军营的县尉大人“抱病在家。”
县尊体谅下属,任命自己的一位亲兵代理事物,挂着个队副的职务。
让人惊讶的是,素来强硬的县尉这次没有顶回去,竟然任由县尊往军中掺沙子。
一晃就是半年过去了。
新任县尊不时在县中走访,具体到每一处乡,每一个村落。
每到一处,必然过问当地乡老,细细问过民生、水利,又做出一副体系百姓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让这一县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他的名字。
表面上看,成效还是有的。
至少丁县尊体恤下民,仁爱百姓的名声,已经刷出来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未必没有明眼人看出来他这番做派。
然而,这是个比烂的世界。
相较于那些连作势都不稀得做的,丁镇元这里已经是好太多了。
“名声之贵,好比及时雨。”
“青史留名,功业不朽,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名。”
“这名,就是香火,就是气数,就是人望,就是官位”
“若这是平常年代,以我这般,为官一方,留下个好官声,死后就很大机会获得朝廷敕封,列为正祀,几十年后不定就能成为一方神。”
“短视之人看中实利,目光长远者看中名声,名声若是够大,死了也能成为鬼神。”
马车里,端坐着的锦袍公子言笑晏晏,与一位妙龄少女谈论着。
正是下乡巡视农耕的丁镇元与苏倩玉。
江伯宴后,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年纪较小的那位。
倒也没什么别的缘故,总不能把人家两个女儿都给娶了吧?
至于为什么是妹妹,而不是姐姐,也许是后者更加笨拙一点。
“呐,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我家可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几个月,少说往你这里送了十几个好苗子了。可都是族里这一辈的翘楚,正经的嫡系子弟都来了三个,做人可不能忘本!”
苏浅语手上盘赏着一截新鲜的翠玉葫芦,断口处带着让人心神舒畅的芬芳。
她今日换着一身鹅黄的襦裙,头上梳着少女的发髻,用了一支金钗簪子。
订婚之后没多久,她就从江边跑了过来,说是要看好未婚夫婿。
不久前,已经见过了姐姐,摆过了供桌,冲着丁家祖辈神主牌位上过香,严格来说已经算是丁家人了。
“大业未成,何以为家”
丁镇元摇着手上的折扇,念着。
“那你去死好啦!下一句是不是马革裹尸,百战无生?然后我做一个望门寡?”
苏浅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接触久了,才知道她的性子,风风火火的,就不是个文静的人。
不过,倒也不讨厌呢
丁镇元靠在车厢内,透过窗子往外看。
此时,外面已经是农耕时节,到处是一片绿油油的,不时有农人扛着锄头,牵着牛在道旁经过。
“今年的假牛之策,看来落实地还不错,想来应该有个好收成。”
假牛之策,就是官府租借耕牛给予农户,或是十几户,或是百户,合力出钱租下一头牛,在农耕时节之用。
此时农户多半买不起牛,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后来也有很多弊病,比如有牛因此病死,有牛饿瘦等等。
真的到了具体地处理政务时,才知道纸上学来的学识太过浅显而片面,远远不如现实中各种复杂的情势。
这半年下来,丁镇元算得上兢兢业业,将县中事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还有很多县衙内的属官和幕僚群策群力。
治理一县内外,靠的不是哪几个什么名声在外的所谓“卧龙”、“凤雏”,而是需要一整套官僚体系。
大辽立国数百年,这一套军政班子制度早已成熟,只是随着时日推移,日渐腐朽罢了。
而今,在丁镇元手上,一点点焕发了生机。
这就是他之所以要获得这个县尊之位的缘由之一。
打江山不易,治江山更难。
若是没有在起事之前就打造自己的一套军政班子,那么起事之后就要花费更久的时间和更多的代价,才能一点点学会。
别小看这点差距,放在天下大势之中,几年之间,也许到最后就是生死之差。
这半年内,丁镇元已经在这一县内,初步建立了威信,也磨练出了理政的手段。
县中大户,县内乡绅,县衙属官,村中里长
但凡有点地位的,都已经混了个脸熟。
所谓声望,就是这般建立起来的。
这个时代,谁是百姓?
当然不是泥腿子,不是农民!
笔杆子掌握文人手中,话语权都被乡绅掌握。
地方大户,往往盘根错节,他们就是统治阶级的最下一环。
安抚好了他们,掌握了他们,才算真正掌握了一县。
第三十七章乱起(上)
县衙。
丁镇元站在一副锦绣江山图前,负手而立。
半晌后,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情况打探得如何?”
一个青衣老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弯腰行礼,道:
“回主上,薛之礼席卷三县,正在往北辰县来。我们的人手探听到,悍匪有八百人,裹挟的流民超过两千,打破三县之后已经有了两万人。”
“薛之礼自封建平将军,要一统文昌府,下一站就是咱们这儿了。”
三军未动,谍报先行。
半年时间,丁镇元初步构建了一个横跨临近各府的情报网络。
目前主要精力放在北辰县周边,监察内外,收集情报。
以车马行、行商为主要掩饰,缓缓铺设开来。
目前还比较脆弱,除了北辰县就只能打听些大众的消息、传闻之类。
胜在消息传递迅速,而且全面,能大致地了解到全局,不至于当个消息滞后的瞎子、聋子。
为了这个谍报组织迅速成形,前后已经砸进去五六万两了,这才堪堪搭起架子,距离真正地发挥作用还远得很。
“薛之礼,这个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没有?”
“主上,连同薛之礼的部下,还有他们的出身经历,都已经汇总成册了。”
“嗯,你先退下吧。”
青衣老叟躬身退下。
丁镇元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薛之礼此人,出身海商之家,少年时就横行乡里,经常结交豪杰,与任侠为伍。
后来杀了人,就乘舟逃亡海外,前些年又偷偷地回来,听闻他和他的亲信都加入了一个叫做景教的教团。
景教以光暗二元论为基础,信奉造物双蛇之神,认为世界就是在这造物双蛇争斗之中诞生。
这是一个来历神秘的教派,据说起源于域外,是彻底的邪教。
“薛之礼用景教教义愚弄百姓,编练出八百精兵,打破三县之地,势力不小啊!”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乱民和悍匪了。
县城之中都有武库和粮仓,战时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都是小心封存着的。
如今城破,自然尽数归了薛之礼所有。
得了粮仓,就能招兵买马,这年头有粮食在手,就能轻易拉起一支队伍,毕竟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
有了武库之中的兵甲器械,三县之地,少说也能武装起来两三千人。
“攻破长春县时,薛之礼用诈用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入了城池,这时只不过三四百乌合之众,不过斩木为兵而已。”
“打下这县,不过十几日,就有了三千之众,个个有着武器。”
“之后火并南阳县悍匪,尽屠县中大户,这时已经成了气候,又以均田免粮之号邀买人心,名声传扬出去,成了气候。”
“再之后席卷三县,选拔悍勇敢战之辈,编出八百精锐,个个带甲,人人向前,气势几不可挡。”
“到如今,单凭城中这点兵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丁镇元面色沉静如水,只是冷静地判断着敌我情势。
“薛之礼有景教支持,又擅长蛊惑人心,作战时不乏悍不畏死之辈,士气旺盛。”
“眼下他攻破三县,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兵力又数倍于我,出城野战必败无疑。”
“只能守城不出了”
“唉”
幽幽地叹了下,他在厅内踱着步子,慢慢地思考着。
薛之礼不是易与之辈,光从过往事迹就能看出这人难缠。
若非如此,之前三县,也不会轻易陷落。
“风雨将至”
屋檐上,黑瓦片,淅淅沥沥的雨水汇合成小溪,顺着瓦片流下。
“风雨已至”
若尘在客栈之中,看着庭院里的雨水。
城中的大客栈,往往后面还有着一连串的小院落,供应着往来客人居住。
这就是其中一个小院,每月的租金足足二两。
他顺应师傅之命,前来此地,已经有旬日了。
突然,怀中微微发热。
他赶忙回到内室,取出一面银色小镜。
用手一抹,镜面上显现出明道先生大袖临风的景象,从背景看大致处于某处山腰。
丝丝缕缕的云雾弥漫在山道上,衬托得明道先生越发出尘。
可惜一开口,他就打破了这个氛围。
“乖徒弟,可有见到明主,送上献礼?”
若尘恭恭敬敬地答道:
“尚未见到那位丁县尊。”
“徒儿这旬日里周游大街小巷,茶馆戏院赌场青楼,得知这位丁县尊官声极好,在民间素有青天之称。”
镜中人影微微一晒。
“能成大事者,自有过人之处,这不足为奇。”
“这不过是惯常的邀买人心罢了。”
“只是惯常权术罢了,未见王者之道。”
言语之间,颇有不屑之意。
“一味沉迷权术之中,不通治乱大道,便是平庸之主,非明主也。”
“杂糅百家,辅以王霸,动和阴阳,胸有丘壑,这一类人,纵然没有天命地运,光凭万民之人望,也能成事,也可化龙,真明主也。”
“若尘你记住,为师平生,最不信的就是命和术了!”
“什么天命,什么地脉,什么风水,都是虚的,都是假的,追求这些,就好比水中捞月,不过是一场空想。”
“我琼华遗脉,不信天命,不信运数,只修持人定胜天四字,以此为立身之本你,要记好了!”
在外人看来精于风水堪舆、推算命数的明道,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徒儿谨记于心!”
若尘却是将“人定胜天”四字记下,尽管此时未必真的懂得。
“嗯,尘儿你继续说,如今局势如何?”
“是!”
“近来这一带出了个悍匪,号称建平将军,席卷三县,正向这边而来。”
“徒儿联系过几个结下过香火情的大户,得知这人底细,疑似有外道插手。”
“外道?可是景教?”
镜中人沉吟不语。
若尘只是静候着。
第三十八章乱起(中)
“如果景教背后真的有外道插手,那此事非同小可。”
明道严肃道。
外道,与景教又是不同。
景教虽说也传闻来自域外,但本地道派大多知道他的底细,其实是发源于数万里之外的一片蛮荒之地。
但,外道就是真正的来自域外,为此方天地所不容。
沉吟着,明道道出一段秘闻。
“数十万载之前,我琼华受命九天玄女,监察人界,那时伏羲尚是天帝至尊。”
“后来,外道教主自域外而来,大战之后,六界奔溃,三神与众仙重订天地秩序,成了如今的三界。”
“其后,神霄府应运而生。”
“伏羲失德,逊位太一。”
“那一战中,太一神崛起,传闻早已陨落的女娲也重现人间。”
“其中隐秘甚多,传至如今仅剩下只言片语,难以追究。”
“只是,那外道教主与我琼华,还有一段缘分,所以为师知道得多一些。”
明道严肃地看过来,隔着法术,若尘也能感受到他的郑重。
“那外道教主,初临此界时,曾降生昆仑山脉,为我琼华中人,一度执掌天珠,号称怀朔道君,威压当代!”
“什么?”
猛地听到这等秘辛,若尘情不自禁地喊出来。
接着,就是一段段描述,关于那个久远的历史,琼华兴盛时的盛况,号令天下散仙,剑锋指处,万仙伐天……
听得若尘新生向往,恨不能回到那个时代。
“师傅,那他们最后,胜了吗?”
他忍不住问着。
“胜了,也没有胜。”
明道低沉着声音,道。
“伐天一战,绵延日久,其中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传承至今,很多线索已经难以考证。”
“但最终结局是伏羲被扫落帝位,神树摧折,蜀山崩坍,六界近乎灰灰。”
“古仙人损失惨重,不得已潜藏起来。伏羲所造神族只余两三神,女娲复活,太一与新神崛起……那一战,改变了天地的格局,但也打破了神人执掌天道的传统,清浊仙道由此兴盛。”
“部分琼华门人跟随教主,去往域外,剩余人等,星流云散,在这片天地间潜藏下来。”
“其中一脉,受命阴阳印,传下阴阳道。”
“另有一脉,就是我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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