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考化县,我周家的规矩,占一半。”
“你爹我,又叫做周,半,县。”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咱家靠什么起家的?”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咱老周家,上数三代,都是卖私盐的,挖金矿的,跑海商的提着刀剑做买卖,图谋的就是暴利。”
“这些年渐渐时局定了,你爹我这代刚刚洗白,准备以后不沾手这些生意,这才淡了人脉。”
“不想这么快就有人闻着味道过来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周桂瞥向了这人群里一人,指给他看。
“你不认得这人,我却认得他。可不就是王家的家生子,惯会飞檐走壁、偷鸡摸狗,是王家探听消息的耳目,叫做王历。”
“还有一人是生面孔,想来也和王家有关。”
“这王家傍上了大盐枭,自以为得计,这两年就在变着法儿的要挤掉我家的份额,吞下一份盐路。”
“哼哼,虽说我周家打算慢慢退出盐市,可也不能凭白让人欺到门前的道理。”
周桂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带鞘的剔骨刀,握着木柄,就递给儿子。
“去吧,你不是说要打折一条腿,废掉左手。”
“也不用那么麻烦,挑断手筋脚筋,只当是给个教训。”
周桂年幼时跟着家中长辈一起闯荡,四岁时就敢拿着刀子和人玩命,手底下光亲手杀掉的就有几百条人命。
后来他得访名师,读书明理,养就了一身正气,又自前人著作里悟出了一套微言大义,才慢慢收敛了起来。
也是明白了以往不妥之处,这些年才渐渐淡去这些染血的生意,扎根武安府,要给子孙后代谋取个前程。
周迅接过刀,抽出一览,寒光逼人,透出森然冷气。
“这是我闯龙宫遗址时顺手捡来的小刀,你喜欢就送你玩。”
应了一声,周迅走过去,提出那两人,干脆利落地,呲呲几下,就挑断了手筋脚筋。
刀刃上放出寒气,那两人都没察觉到,被划开的伤口就被寒气封住了,刀面光洁如新,一丝血迹也无。
满意地将小刀收好,周迅见这一地哀嚎呻吟的伤员,躺着不像话,又是恶狠狠地呵斥着。
“还不快起来!不过是点外伤,过几天敷上药就好了,装什么死!”
“再不起来,是不是也想挑断手筋脚筋?嗯?”
在周迅的眼神逼视下,这帮闲汉散人,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铁荆棘不过是种常见暗器,周迅没选有铁锈的,也没抹上毒药,就是纯粹的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
这会儿就已经有人在互相帮忙拔下了,个个痛的龇牙咧嘴,鬼哭狼嚎。
周迅眉头一横,又是一声冷哼,顿时就安静了。
咬着自己的胳膊,互相拔出暗器,带着血丝的铁荆棘刺,都被扯断,丢在地上。
等了会儿,这帮人都受够了苦头,痛的眼泪汪汪,再也不敢扎刺,都老老实实地站着,听候发落。
周迅随意点出五个人,不耐烦地挥手。
“你们五个,抬上他俩,送走!”
被点到的五个闲汉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送,送到哪儿?”
“还能去哪?哪来的去哪儿!县里头王家不认得路了?”
“完事了赶紧回来,不然这几天白干,不发工钱!”
五人刚想走,周迅又是喊着。
“回来!”
那五人惊得腿肚子都在发颤,上下牙齿都在打架,就怕惹恼了这小煞星,死前还要被好一阵磋磨。
哪知道周迅根本没在意他们,只是又指着那具死尸。
“你们忘了他了,也给一并送到王家去!”
“顺便给我带句话,就说,下不为例!”
五个闲汉不敢多说,将人搬上拖车,就给运走了,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这周家外边儿名声那么好,谁知道背地里这么凶残,一条人命说杀就杀,还是当面杀。
简直目无王法,简直不像好人!
心里发狠,也是有着怨气,这五人对折王家两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专挑那道路崎岖坎坷不平之处走。
板车不过是木轮子,外面包着层皮,哪里经得起颠簸。
那两人跟一具死尸躺在一起,身上又有伤,颠簸之间,那铁荆棘刺到肉里,越发难捱,禁不住求爷爷告奶奶。
“你们两个王家奴,坑害了你家爷爷们,还想着爷爷们给你拔刺?好生受着吧!”
第四十七章守业
县城,王家大院。
后花园里,一身青色儒衫的少年倚着门扉,笑盈盈地望着几个小丫鬟在园子里忙来忙去。
昨夜新雨,土壤仍是湿润的,圆子里的草木多半也是带着水珠。
青年十七八岁,面容四四方方,带着棱角,端正又不失儒雅,正是小丫鬟们的憧憬对象。
“真好……”
“我王守业果真又重活了一次!”
再次感受到和煦的阳光,见到熟悉的人和物,青年由衷地欢喜。
昨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王守业睡梦中惊醒,已是回到了十年之前。
“这个时候的我,插手盐业,看中了周家的份额,不分轻重地派人前去试探,结果招致报复。”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我派去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青年垂首沉思着,看得一边的小丫鬟痴痴偷笑。
“周家在三年内,就宣告洗手,退出盐业,原来之前一直都在陆续抛售盐路,可笑我不知究竟,一再得罪人。”
“周家世代经营,盘根错节,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只是看似普通乡绅。实则手底下有**千亡命之徒,潜藏之深,实在可怕!”
“前世我就是一头撞上去,自以为攀上了校尉,就可不惧周家,谁知争到最后,落得个没下场。一门老小都被发卖去挖矿矿地就是吃人之地,结果三年内全部累死病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我挣扎逃亡三年,背负着污名,不敢进城,流落在荒野之间,当过野人,落草为寇”
“机缘巧合,重活一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辙,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度过这次难关,保下这一家老小。”
“王家败落,缘故不少,开罪周家只是明面上最大的原因。我查访三年,也只隐约把握住了一条脉络。”
“只是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最大的祸患就要临头了!”
丫鬟捧着一捧剪好的枝条,来到青年的面前。
“少爷,您要的花都取好了,可是要插到花瓶里?”
青年终是抬起头,瞧了一眼贴身的丫鬟,一把夺过一枝桃花。
“春桃,给我拿一瓶花露过来。对了,选那薄荷桂花味的。”
他随口吩咐着。
丫鬟乖巧地应声,去地窖找贮藏好的花露。
花露,就是用的选好的花瓣,蒸熟后,榨汁,调和蜂蜜、薄荷、茶叶、香料、露水,做成的一种饮品,他无事时就喜欢喝点提神醒脑。
这种花露,也有许多口味,四季花朵都有,露水、雨水、雪水也分不同,调制好了以后或是埋藏在树下,或是放入地窖冰镇,按照时气的不同,最后成色也不太,总是变着法儿的调出许多新奇味道,在邻近几府这种花露销量不错,是王家的一项产业。
王守业缓缓在园中行着,不时驻足停步,仔细梳理自己的想法。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过了今天,周家的打压就会接二连三地到来,究竟是走是留,或是服软赔罪,都得有个章程。
“希望还是有的,周家做事也没有一开始就把事做绝。”
“考化县内,周家之势已成。连县尉都是周家扶上去的人,只是平时不显露罢了,但凡该知道的人家都是知道的。我王家底子太浅,迁来这县也不过才三十年,一代人的工夫,很多事情都只浮于表面,所以才会误判了形势。”
“出了这县,周家仍有插手可能,只是留给我腾挪余地就大多了。最好是直接弃了这里,回祖籍金陵,我这一支和金陵王家也是连过宗的,到了金陵也就安全了。”
“这就能暂时避开周家发难,争取到回旋余地了。”
周家虽然势大,但也仅仅局限于考化县附近一代,王守业真的弃了这处家宅,逃去金陵,周家也难以伸手。
更何况,王家和周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死敌,直到现在,都只是生意场上的争斗,其中自有一套潜规则,多少都得给彼此留有余地。
曾有胡姓和何姓大盐枭,彼此恨积怨很深,在生意上争斗,三代人下来,几乎都恨不得把对方弄死。
可即使是胡姓盐枭胜出,全面将何姓盐枭击垮,最后也不敢下手,甚至还要出面回护,送上程仪,亲自来码头送别,给对方保留最后的颜面。
生意场上的事,只能用生意场的手段回敬。只要没过了底线,那么彼此都留有余地。
王守业先前的多次出手,手段固然恶心人,可也可以算在生意场内的手段,最多不那么光彩,还不算过了底线。
周家即使回敬,也会先从生意场上找场子,不至于祸及家人。
其实前世要不是王守业自己不肯服软,周家早就收手了,也不会一直盯着不放,毕竟双方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王家实在是太弱,而周家是十足的地头蛇。
所以,王守业更多的是考虑隐藏在前世王家破家灭门背后的脉络,比起明面上有迹可寻的周家,藏在幕后的黑手更加可怕。
“我依稀追查,那伙贼人似乎和金陵有关,莫不是针对的金陵王家嫡脉?”
王守业这么想着,春桃小丫鬟已经捧着一瓶花露过来。
瓶子不大,青底有花纹,是纯木制的,瓶口是软木塞。
拔开盖子,里面冒出氤氲的白气,却是方才小丫鬟贴心地温过一遍。
“做的不错,这天就该喝温的。”
一瓶花露灌下一杯满口的茶香,薄荷香,花香,混合着甜滋滋的蜂蜜,又有种让人回味的香味那是产自海中的豆蔻香,初尝无味,越是回味越香,和其它香味混合,能留住百般滋味,让人回味无穷。
王守业信手把瓶子还给春桃,随口问了句。
“今儿薛姨娘又去哪儿了?”
薛姨娘出自小门小户,家中出过秀才,加上又是二房庶女,才嫁进王家做妾。
半年前王守业丧父,这薛姨娘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不肯规矩守孝服丧,整日里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处逛,王守业也是没怎么注意到她。
这时就随口那么一问。
第四十八章梳理
“姨娘卯时就出门访友,说是有个赏花宴,教我们不必留饭。”
春桃瞧着自己少爷面色有些不愉,就小声地收拾了东西退下。
王守业微蹙着眉头,精致的眉毛弯弯的,或是不看喉结,不定会被误认为是哪家大家闺秀。
“薛姨娘记得当初她进门时,自称是皇商薛家的远亲,可事实上后来证实根本没这回事,也不知当初怎的蒙骗了老爷子。可惜老爷子不在了,也问不了。老爷子在时,这薛姨娘也不像是个姨娘,应该背后还有些牵扯,老爷子去的仓促,这些事也没交代清楚。”
“这次薛姨娘出门,说什么赴宴,三五天都不回,直到半月后,才在河边柳树上被发现尸体。当时王家接二连三出事,我自顾不暇,也没空理会得,现在瞧瞧,其实破绽很多。”
“还有很多事情,纷至沓来,应接不暇倒真像是早有预谋,算准了时间一齐发难。”
“理清了这个脉络,就能一步步抽丝剥茧,见得真相。”
王守业走到僻静的书房里,打开向阳窗户,让这里透气。
随后,将砚台、墨条、清水准备好,缓缓磨墨。
这砚台有陶的、石的、木的,这里他用的是石砚。
砚台上雕刻的是云纹,周围还有题字,写着“宁静致远”。
墨条与砚台的磕碰声,沙沙声,缓缓而有节奏,远处微微轻风自窗台拂面而来,更让人精神清爽,思绪清晰。
借着这磨墨的时候,王守业屏气凝神,渐渐抛下一应杂念,进入了一种专注的状态,使得自己不安且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
自打确认自己重活到三年之前,他的心绪其实一直很焦躁、很不安,只是表面上故作平常,竟然真的瞒过了这家中上下一应人等。
这三年的经历,超过他以往十八年的总和,更是给了他同龄人所普遍不具备的素质,能在这种大事之前保持定气。
“首先,先捋一捋老爷子过世之后的事情。”
王守业取下笔架上一支毛笔,蘸着墨汁,在用镇纸压好的上等宣纸上,先写下一横。
“老爷子过世,我请来族里老人,请教规矩,按照成例,办了丧事,这应当是妥当的。”
毛笔在宣纸上晕开,写下“丧事”二字。
想了想,王守业又在后边画了个圈。
“接着,就是服丧,家中上下都避开大红大彩,穿着素净,也不接喜帖,不去生辰。我家只是商人之家,按照礼法上,这么做足了,不算不孝。”
“只是还是这个薛姨娘,颇有些古怪之处,偏偏也没什么痛脚可抓,挑不出什么错处。她又是长辈,平日里也挺和气的一人,以往我竟是给忽略了。先记下,薛姨娘古怪。”
接着一行写下“薛姨娘”,然后在后面备注“未明”。
“接着事情就多了,半年内,我执掌王家大小事务,接手一应商铺、航道、盐路,半年也不过是刚刚熟悉。”
“其他的也还罢了,大多是循着旧例,按照老爷子生前的规矩,不曾大改。”
“只有盐路,是我做错的事情。想着周家这几年陆续出让了好几条盐路,就想着吃进,被暴利冲昏了头脑,做下种种不智之事。”
“周家掌握的盐路,都是上等,这些年为何转让?若是周家当真落魄,又为何没被人一口吞下?这些别人都是看得清楚明白,偏偏只有我落坑,也难怪老爷子生前训我思虑不足,可惜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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