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平南王江百里与荣国公萧伯殷同为容瑞皇帝卿士。顿失安全感的平南王提出了“交质”,即西凉皇帝与平南王以及荣国公交换其子作为人质,以保各自相安。帝同意,可见君主的权利早已被蚕食。堂堂天子,为了消除臣子的疑心竟答应交质。
西凉经年积弱偏安,派生出江百里和萧伯殷这两位脱离皇权控制的危险人物!不若江百里早些年的冒进与莽撞,萧伯殷则礼遇有加,谦逊有理,并且游离于夺嫡纷扰之外,选取这样一股势力,雄厚而纯粹。
封恬来报,同胞兄长夜无非已然趁太子北上出兵以退边境胡狄滋扰之际,于西京修筑城墙、囤积粮食、煅造兵器、训练步兵。容瑞皇帝想制止却有心无力。如此一来,他势必要结束多年苦练的忍功,主动出击。
前来她的住所,设计支开了她的两个婢女,却瞥见她出浴风韵。因着焚琴的缘故,他对这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纯良女子本能的疏离。近水楼台的距离,他却不曾造访,这有悖于他一贯风流纨绔形象。
烛光绰约中,初初一见。目光从容,没有敌意没有恭维没有畏惧,不似自己一贯见识的脸色。眼神,清澈狡黠。清浅莞尔,便教人沉醉在她左颊的酒窝里。那眉间朱砂,确为萧家二小姐不假,但似乎,又不尽相同。
她同他讨价还价,倒也利落爽朗,毫无矫揉造作,如此,也省却他坑蒙拐骗的闲暇。
而后,花园假山处,他同智囊幕僚的商议被她撞见,他命封恬向她腿部投掷一枚石子,致其失横崴脚,他得以对其有所制约。当看见她那副狼狈相,他便肯定,她对于他们的密会全无知晓。将她抱进他住所,她羞怯似醉,煞是可掬。
她听闻煮鹤的名讳之后,竟笑问谁是焚琴?他料想,她定然只是玩笑一句。焚琴,是他隐藏至深的秘密,除却一干誓死相随的幕僚,旁人无从得知。焚琴,不会这般不分尊卑、连名带姓叫他“夜无俦”;焚琴,同他相识十数载,为他深入虎穴、不辞水火亦从未皱眉;焚琴,同她一般是他浩荡棋局上的一颗子。
而后接到暗卫密报,她确为同江浸月约会过后,信马由缰行至这等偏僻之处。按常理,他即便不放过她,也该有所释怀——她并非居心窃听。但却在听闻暗卫所说,桃林之中她同江浸月的种种之后,却莫名愤慨。
他不是没有听闻过这位萧家二小姐同江浸月的过往。江浸月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自是明了,他未必有情。先时去卿君房中求婚,瞧她的谈吐,也无甚眷恋旧情。他同她,原本便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书房之中听闻暗卫描述桃林韵事,却怒火中烧,随即便将煮鹤研制的独门慢性毒药加入那碗祛除她臂上守宫砂的汤药之中。何以解释这反常的怒意?他本能的闪躲这一问题。
她倒也不设防,仿佛对这身体并不同常人一般珍而视之。一饮而尽,他却端的是在一旁生出一番恻隐之心——她便总是这么迷糊吗?
她听闻这汤药有毒之后,倒也没有吵闹,安静的像只乖巧小猫。将她送到了自己住所,用膳这种事宜她自会自己料理,本犯不着他操心。他却想起她趴在杂乱果壳之中熟睡之时腹中咕咕的叫声,心生不忍,向她的丫鬟们吩咐了句:“她尚未用膳。”
之后听见内厅她在向婢女耐心询问一盏茶是多久。手执书卷,心却怎么也收不回于这诗书上。
茶气氤氲中她恍若翩翩欲飞的蝴蝶,他惊若天人,却不动神色饮茶。伪装,如同呼吸一般成为了他的本能。于是,他像逃离她似的快步离去,这个妖孽女子,本是扰乱对手人心的,现在,却堪堪乱了自己的心。
他听得她在身后,清浅唤着:“喂,夜无俦,这曲水流觞之上,是否你负责吟诗作画,我负责貌美如花?”他便知道,万劫不复,他已然无从逃离。
她随口吟的一句他从前闻所未闻的“天姥连天向天横”诗倒是颇有才气。
曲水流觞之上,她大放异彩,须臾之间便作出一首如此惊艳之作,他承认,自己着实为这个古怪女子所折服。
之后见江浸月望向她的神色,同为男人,他觉得甚为不妥。拈酸吃醋替了吟诗作画。她的肚兜确实在那日在他房中更换侍女服饰时被她迷糊的落下,他却没有必要当众提及。
然而,江浸月向她遥遥敬酒,她娇羞莞尔,他觉得更为不妥。终于,他说了那句孟浪的言语。终于,看见江浸月颓败下来。他甚满意。
今日,他来她房中奉还肚兜,本没有必要亲力亲为。门口听得她的丫鬟在说什么,“七王爷这般顽劣”。若在平时,他定要破门而入,掌嘴伺候那长舌丫鬟,可今日,他却甚为在意她的看法。他听见她说,人前的虚幻并作不得数。他的韬光养晦,她竟然一语道破。她懂他。
他听见她不识货的叫婢女将偌大南海珍珠磨成粉,又将他精挑细选的首饰珠宝做顺水人情一律分散了个干净,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荣国府这些年定然也成了些气候,怎的这荣国公幺女竟然这般鄙夷?
她说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倒是新鲜。又说着什么“你取悦了我,我消遣了你”这等不似闺中女子一般见识的言辞,他狐疑,先前她对于他,分明有些许眷恋柔情,并非如此纯粹啊?
她同他之间,桩桩件件净是权谋算计。他无从抵赖,却贪图更多。
而此刻,她言语之中分明眷恋那位“正经男子”,他遏制不住的愤怒。难不成,在他所不知晓的岁月里,她对江浸月果真动了情?
“王爷如此这般却是做甚?”卿君受惊问道。
“本王不喜你提及旁人。既已接受聘礼,你眼里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人!不过如此浅显的道理,阿卿你竟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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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桃花酿
自会面交锋,卿君偶尔会乱了分寸,所以不得不谨记“心动则智损”。他则始终平静清醒。虽举止轻浮,但张弛有度。即使偶有亲昵,也收放自如。
现下,他大放厥词,字字句句彰显着强烈的占有欲,作为女强人的卿君按理说应当反感。可是,她却莫名荡漾起一丝柔情,她随即便对自己这般心思表示不屑。
正当自己不知如何应对他时分,一位侍者小哥敲门求见。
是明轩,江浸月身旁的那位先前很不待见卿君的侍者。今时今日这般光景,又恰巧遇见夜无俦在她房中,他便越发不待见卿君了。敷衍的行了礼,道:“二公子着我为小姐送来些安胎补品,望小姐笑纳。”
说完将三五件用牛皮纸包装好了的盒子放置在卿君面前的茶桌上,鄙夷的打量了夜无俦,便转身告退。
夜无俦无端燃起的怒火便愈加繁盛,掌风一扫而过,那些名贵补品便应声倒地:“本王的骨肉,倒要些外人费心!”
卿君嗤之以鼻,“王爷言之凿凿,貌似你我当真已然夫妻之实了一般。”
夜无俦欺身而下,手支在卿君面前茶桌上,目光贪婪,徐徐缓缓道:“你信不信本王现下便将缺失的那茬补上。”关节凸显的手指依次在桌案上敲打出动人心魄的音节。二人俯仰之间,高下立判。
当然,那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较之于她鲜美的身体,卿君知道,这位隐忍的王爷贪图更多。
此刻她已然坐在前往平陵的轿子上,正吐得昏天暗地,奄奄一息。
怀中抱着一坛酒——她心心念念的桃花酿。
生平并不喜杯中物。白的红的啤的,除非应酬,否则绝不沾染分毫。她需要在条件许可的状况下随时保持清醒,来应对所有突如其来的状况。
穿越来这西凉古国,她便下意识将这视为一场不期而遇的旅行。所有旅行的本质便在于逃离,逃离所有熟悉的、既定的、宿命的。卿君便也安逸沉溺于这醉生梦死的欢愉。况这桃花酿的确要比现代工业化大生产的产物要细腻、绵柔、有人情味儿!
那人遣煮鹤将这坛酒交付过来的时候,卿君委实吃了一惊。煮鹤依旧“冷艳”得紧。一只手稳稳当当便将一坛酒递至面前,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桀傲的在四月的荷风中飘荡。仿佛连旁人的怜悯也嫌可耻多余。
“爷交待:只怡浅酌,切莫贪杯。”卿君怀疑煮鹤是否传染上了夜无俦那厮的习气,牛气冲天。
给子衿使了个眼神,她便温顺收纳下那坛主子中意的美酒。
卿君虽望着那酒坛猛咽口水,但思及上回同夜无俦的峰会自己以弱势失利收场,今儿在那人家仆面前非得重拾往日威风不可!
“哟,这七王爷送个礼还附加霸王条约,好不新鲜!”
煮鹤却仿佛没有听见卿君这句含沙射影的话,气势愈发看涨:“爷还交待了,如今这桩婚事唯一的憾事也完满了,二小姐宜安守本分,忠贞待嫁。”
自己的玩笑一句——“若当真要给这桩婚事寻个什么不妥之处,便是往后很难喝到这青川的桃花酿了……”,他也记了个实在。虽未挽回自己的颓势,但内心却受用的紧。
闲暇时候,卿君便命人寻摸来相关史册恶补平陵常识。
具西凉地质大神——裴道元所著的《山海经注》所描绘,西凉的版图自横亘东西的弃疾山脉被一分为二。往北即是被北方胡狄侵占的北岭半壁江山。往南便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西凉南疆之中,帝都西京居于中间,四周间或分布各个军阀财团。西京东北方为“平陵”,荣国公萧伯殷主事。平陵与帝都西京边境有一山名曰“苍山”。自西北向东南方向延伸,犹如天然屏障,将两大势力圈隔断。
平陵与胡狄所占之地直接接壤。荣国公对于野蛮凶悍的胡人一贯避其锋芒,“量平领之力,结与国之欢心”,极尽卖国求荣之能事。翻阅《平陵志》得知,萧伯殷此人膝下一子二女。长子,萧佑君,勇猛匹夫一枚,在西京为质。长女萧仪君,蕙质兰心,二十又七仍待字闺中,经商能手女强人。她审时度势,深知乱世之中“下层基础”、经济实力的重要性。建议其父合理利用其地理优势,大力发展与胡人的双边贸易,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以填其父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的奢靡欲壑。
由于萧仪君更能贴切了解其父的需求,所以自然对其喜笑颜开。而萧佑君整日喊打喊杀的匹夫作风则深为其年迈志衰的老父所恶。故而平陵境内皆知荣国公喜女不喜子。兄妹之间、父子之间皆是嫌隙渐生。
荣国公对于女儿萧仪君多为倚重。命其掌管小金库钥匙,分配予夺,好不威风。而长子悲壮、惨淡、不得志的人生则令人潸然。
夜无俦此番着封恬护送卿君回娘家,安份待嫁,等着一个月后,自己的如意郎君踏着七彩祥云,迎娶她过门。
随即便开始了颠簸悲催的旅程。
出了平南王府的大门,颠了近两个时辰才到青川边境。其间卿君吐了七八回,古人坐惯了轿子,自然不以为卿君实乃“晕轿子”,还一个个都以为她是妊娠反应厉害。
吐得七荤八素间,隐约听见马蹄声靠近了轿子,有人对着子衿低声细语了几句,旋即子衿便掀起轿帘,递上一碟梅子。子衿娇声细语道:“封将军遣奴婢送来梅子一碟,给小姐压压惊。”
卿君捡了颗梅子,正预备送到嘴里,抬眼便见着子衿低眉垂眼、霞飞双颊,一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的模样。卿君下意识望向花轿外,只见一人一骑,绝尘而去,徒留一个飒爽利落的背景。
子衿低着头为卿君端着碟子,并不安分的用余光斜视,目送封恬离去。这可是高难度动作,可子衿直至看不见人影听不见马蹄声了,还迟迟舍不得收回目光。
卿君吃完几颗梅子,稍稍好点了,见着子衿这般有趣的造型,叹道:“少女情怀总是春啊!”
子衿抬头见卿君正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尚且懵懂无知呢。卿君眉毛朝着封恬离去的方位轻轻一挑,揶揄道:“想瞧便出去瞧仔细!”子衿继续装糊涂:“小姐何出此言?奴婢正经服侍小姐要紧!”
卿君笑:“去罢,左右不过几颗梅子,我自己还吃得,不用伺候!切莫误了你的大事!”卿君笑看着子衿被她逗的面红耳赤的退下了。心想,孰知二十一世纪的员工素质觉悟可没有这般高了!偶尔加个班都要喊天喊地,没人权、没时间逛街、没时间陪男友、没时间带小孩……一个个的口号倒是层出不穷。青川与平陵一衣带水,这水,便是“淮水”。花轿行至淮水边便是青川与平陵边境了。一行人又改走水路。在淮水上逆流漂浮了三四个时辰,到达了平陵境内,又改乘花轿。这跋山涉水的长途旅程,叫卿君情何以堪! 刚开始,卿君还耐着性子,乖乖呆坐着。然则这一个时辰复一个时辰,动如脱兔的卿君可如何能熬过?遂招来了子衿、子佩,百无聊赖问道:“你们这儿有什么解闷的法子吗?”于是乎,花轿内开始不亦乐乎了:抛石头、斗百草、嗑瓜子、猜枚……这么乐着,也不觉着旅途难耐,两个丫头也渐渐玩开了,亦不再琢磨这小姐越发开朗起来了。轿外响起了一声男子清冷的声音:“前方即是平陵!”卿君估摸着这必定是封恬在说话,因为她看见子衿脸上又开始红霞纷飞了。取笑了她一阵儿,卿君开始掀开轿帘子,窥探着传说中自己的身体生长的地方。
这平陵的空气微甜,不愧为自小生长的地方,这儿的草木空气都无比契合这具稚嫩却饱经沧桑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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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映竹成千个字
平陵较之青川,地势平缓,属于平原地区。封恬在官道驿站处出示了公文令牌,一行人得以换上了马车。势若骏马奔平川,速度快了许多,也不若之前颠簸了,卿君“晕车”的症状得以缓解。
卿君欣赏了会子窗外平陵风光。许是一路官道的缘故,四处皆是相似的光景。远处雨后的青山,似洗过的良心。道旁翠竹,腰间皆缠绕一层腰带似的薄雾。深呼一口这空山新雨后微甜的空气,再呼出肺部一路憋屈轿内的满腔浊气,瞬时爽朗。
呼啸狂奔了数个时辰,窗外的风光渐渐隐没在暗夜之中。赏景不成,便唤了封恬的名讳,问问这漫漫长路何时尽?
折腾了一整日,卿君早便没了逗弄封恬的兴致,所以封恬并没有先时的腼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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